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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夤夜梨花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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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国新帝白骁,自小跟着他的父皇南征北战,所见所闻自以为颇多,但对于南越明德帝姬赵玉汝,却是一面也未曾得见。他只在画像上细细看过自己未来的皇后,宫廷画师的技法都一样,从画儿上看得并不分明,能约略辨别出美丑便算不错,哪还能辨出个好歹来。总以为与南越联姻一事要一拖再拖,毕竟南越国力不似从前那般强盛也不至于弱到要向尧国求援,谁知国势转眼即下,和亲竟是迫在眉睫。
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白骁当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在他还是太子时东宫中便很有几位貌美妃子,数年征战游历更是见过美人无数,只是这明德帝姬盛名在外,难免令他产生几分遐想,该是怎样的容貌与才智方能令越国举国上下这般不愿和亲,莫非是如仙女下凡不成?
一想到自己要娶这位美人为妻,白骁心里多少有些骄傲自得。放眼天下,确也只有这位帝姬能配得上尧国新后之位了吧?
昭玄报与他知帝姬已入城,宫里内外便上下忙活起来预备开宴行仪,他则意外地有些无措,被宫人服侍着穿好大宴婚服,一个人在寝殿转悠半天,最终从床头暗柜里取出一个木盒来,里面有他母后给他的一枚小玩意儿,那是预备传给她未来儿媳妇的物件。他将这枚小玩意儿贴身戴好,想着大宴过后婚夜之时送给帝姬,权做私人聘仪,以示自己将与她长久好合之意。
端坐殿中,白骁耳听外边轻铃振动,知道帝姬将至,忽的莫名紧张起来。隔着长长廊道,初见新后,他一时怔愣,连呼吸都停了半分。
她……原是这般容貌。竟是这般容貌。
大婚妆面秾丽,遮不住她眉目清朗灵动,犹有几分英气,直如画里走出的一般;唇有些薄,微微抿着,放在那里却很合宜,一双眸子里清泠泠似有秋水山泉,可惜眼神冷淡了些,不过白骁也能理解,毕竟是和亲,若能给好脸色反而生奇。只是走到他身边坐下时白骁发现这位帝姬身形显得有些稚幼,听闻帝姬年有十八,按说身量不该如此单薄啊。
仪程一步步走,白骁忍不住在行仪间隙悄悄问了她几句,她却一语不发,一味低眼不答,连眼神都吝给,令他有些扫兴了。不过这扫兴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白骁少时军营里厮混得久,这回大婚肯定要去军中吃上两杯酒,待同他那帮军中结识的酒肉朋友胡吹海咧一番后脑子里不满的情绪已尽数不见,满心念着他寝宫里等着的小帝姬,当下快马回宫,翻身下马时还不忘确认贴身戴着的那枚小玩意儿是否安好。
婚夜之始仍有几步仪程要走,礼毕后白骁将宫人尽皆散去,预备与他的新后说几句体己话。
“公主可知朕名讳?朕、不,我叫白骁,以后公主可唤我单字,或者公主愿意,依你们越国习俗,给我取一个表字也是可以的。”
帝姬只是坐在床边,清如秋水的双眸紧闭,白骁总觉得她坐得有些僵硬,许是太过紧张了吧。
“公主不说话,是不欢喜我么?可我很是中意你……今日你来,久旱的青州便落了场大雨,子民们都在说他们的新后是位有福之人,所到之处必将风调雨顺,你将得到子民们的尽心奉养。”
帝姬还是不说话,白骁有些急,要找不到话说了。他坐到她身边将自己早早备下的小玩意儿塞进她手里,帝姬的手指细嫩修长、肤色素白,得是江南好山好水才将养得出,入手直如一块上好的温玉,令人舍不得放开。
“这是我母后给她儿媳留下的长命锁,金镶玉质皆是上佳,赠予你,公主莫要嫌弃才是。”
帝姬眼睫轻颤,双唇微动,一副想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的模样。
白骁实在是没法子了,忽然想起昭玄说的婚夜还有两桩事要做,顿时如得了救星一般起身去寻盛了热水的铜盆。旧有习俗,大宴之后婚夜初时要去面妆是为“飞白”,再上唇红是为“点朱”,取了见真去俗之意。他将热水沾巾执在手里,回到帝姬身边凝视着她,半晌竟有些脸热,转过头去不敢直盯。
“公主,你真好看。”
帝姬身形微晃,有点摇摇欲坠的意思。白骁连忙反手一把扶住,转身拿巾子一点点抹去她脸上厚重的脂粉,然后取了口脂,一抹浅红浮在他指尖、她唇间,顿时生出香艳意趣。
只是这张脸美则美矣,白骁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劲。“飞白”之后帝姬眉目间灵动里更透出几分清俊逼人,细细看去眼神间也不是冷淡,是天养的贵气,下颌线条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和,是流畅明朗的,整体看着更像个……像个清贵少年的模样。
白骁被自己忽然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双手一松,帝姬直直倒入他怀中,竟似浑身无力不能自控,如同偶人一般。
莫不是……他一捏脉象,果然是被制住了几处要穴,怪不得帝姬从不曾开口对他言语。轻拍几下解了封穴,帝姬眨了眨眼微启檀口,一声陛下喊得轻悄温软,但的的确确是个少年声音。
这回白骁也的的确确是愣住了,搂着“帝姬”傻坐在那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你——”
“请陛下,给罪臣片刻和缓。”
“——你,何罪之有?”
“欺君罔上,是为大罪。”
白骁一阵发懵,进门时原还带着在军营里喝高的五分醉意,这会子酒一下醒了。
宣和则在等四肢的酸麻缓过劲来,他在这偌大寝殿里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一动不动,难受得紧,在心里不知将那昭玄骂了多少遍。
婚宴之上对身边这位尧国新帝他并不是真的一眼未瞧,宣和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的。白骁此人,从他能接触到的消息综合看来,六岁随父亲政,十岁随军征战,二十临帝位,当称得上是年少有为、天纵英才,怎么今日得见却是如此一番情状,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至于白骁那些所谓的体己话,若今日真是换做他皇姐许还中听些,可惜现下坐在这里的是他,那些话儿不过是在他耳边过了一遍,再不会往心里去。尤其是白骁赞他貌美,更令他想起一桩旧事来,心里平添了一丝苦楚。
宣和是皇后嫡子,按说在宫里不该受此冷待,且天生一副好皮囊,见过面的臣工都说他清俊灵秀之至,不输明德帝姬。奈何这副容貌酷肖他夭折的一位皇姐,偏越帝以前非常宠爱这位女儿,怜惜故人不忍再见,长久以往地渐渐有了些流言,说什么因疾夭折的小帝姬转世了回来报仇,好些臣工便因此忌讳起来,连皇后也不愿同他多亲近。
由是他只能一心向学,可连教书的几位老太傅都不愿与他多说话,他只能常年与书相伴,从中寻得些许的慰藉。
白骁赞他貌美,他知尧帝是无心,却难免有些苦涩。
身子将将缓够了,宣和起身一拜,一跪,“陛下容禀。”
他将前因后果桩桩件件地说明,尔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时无话,有些尴尬。
白骁清了清嗓子,“所以,国书何故延误?”
他一开口直指一切变故的源头,宣和想了想,答道:“罪臣也不知是何故,罪臣只知,国书在我越国境内时金牌连下百里加急,想来……”
“好了,你起来吧。”白骁不想面对这个答案,一挥手让他别跪着了。宣和依言起身,白骁拍拍身边的位置,宣和身形一顿,还是坐了回去。
“现在布告贴得满城都是,连最边境的小镇都知道他们的新后是谁,你叫朕如何与他们解释?”
“罪臣以为,不用解释。”
“哦?”
“百姓无长性,时日不用太久便轻易忘记,这等皇家事于他们不过饭后谈资,陛下不用因此上心。”
“是吗,尧、越联姻约定盟誓,这也是饭后谈资?”
宣和一惊,起身再跪:“罪臣失言。”这白骁幼时便亲政怎会真如他表现得那般莽直,是自己大意了。
“都让你别跪。”白骁虚虚抬手,宣和赶紧战战兢兢地回到他身边,小心应对着他接下来的问话。
“那你来此,是来做质子的?”
“皇姐因丧不远嫁,罪臣……我想着能帮父皇分忧,总是好的。”他本想继续称罪,看白骁似有不喜,当即改口。
“那朕岂不是平白少了一位皇后?”
宣和讷讷,“这,未能循约联姻,是越国的不是,但陛下也该、陛下……!”他辩白的话没能说完腕子便被白骁捉了去紧紧扣住,整个人落进白骁怀里。宣和惊得呼吸一窒,抬眼看去,尧帝沉沉望着他,眼里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只做太子陪读,可惜了。”
这、这尧帝说得什么混账话?宣和气苦,鼻尖尽是尧帝带着酒气的温热吐息,手腕挣动几下竟是动弹不得,常年与书为伴不谙骑射的恶果顿时显现出来。
白骁的眼皮有些眨不动了,思绪时清醒时紊乱,嘴也控制不住似的往外蹦句子,全是些不过脑子的话语。
他将那清贵少年拽到怀里贴在耳边轻轻一吹气:“当什么质子啊?做我的皇后吧。”
说着便吻向那张薄唇,犹带有香艳的蔷薇口脂和清淡的梨花香气的一个吻,他甚是满意。还不尽兴,伸手就要剥去怀中人齐整的衣物,抚过锁骨时肌肤细腻温软,手感实是上佳,不免一再抚触,流连忘返。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猛推,这一推很有几分力道,生生将他推清醒了些。脑子重又开始话事,白骁努力睁大双眼去分辨身周情境,方才被自己轻薄过的少年正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地从袖里取出一条白绫扎于额间,口中仍自微喘,眼神清澈冷冽。
那一抹素白在这铺天盖地的一片艳红中格外扎眼,立时有些刺痛了他。
“……是朕的不是。”他想自己真是酒后失德、色令智昏了罢,这样一位代姐远嫁、忠孝两全的孩子,实该善待,而不是如他这般似还抱有狎玩之心。
“联姻这事,我知道了,明天再说……”清醒却也只是片刻而已,他今晚连喝了两场酒,这会真的是撑不住了。惭愧地看了眼那小皇子,白骁倒头就睡,且还记得将床分出一半来给宣和,免得他无处可去。
宣和则着实佩服这位新帝,卧榻之侧还要容自己这个异国皇子安睡,不怕自己一时糊涂要来弑君的么?
当然,就是想想而已,折腾了一天他也想尽快休息,在寝宫里看了一圈没再找到第二个能睡人的地方,外面又有宫女侍卫,他这个样子出去怕是会引起误会,便只得爬上床去找了个离白骁最远的角落躺下了。
他以为多半要难以入眠,可听着白骁均匀的小呼噜,几息上下就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