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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洛神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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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实力不容小觑,两军一直处于胶着状态。一月之后,建平王与抚军将军变换部署,由抚军将军镇守处于荆州与建康之间的江夏郡,阻止南郡王沿江而下,直逼建康。另一面建平王西进收复新野郡与襄阳郡,从北面对荆州造成威胁,因两郡的收复,鼓舞了士气,皇军从声势上已超过南郡王的叛军。
而都城建康,整个殷府却陷入惶惶的情绪中。
建平王出征后几日,皇帝只带着散骑常侍丁岳与几个随身内侍,至尚书左丞殷琰府上。在殷公书房与其边对弈边谈论此次南郡王的反叛。殷公因事先不知皇帝会突然来访,顿时惶恐不安,整个殷府也是如临大敌般慌乱。
之后又为皇帝备了丰富的午宴,午宴上殷夫人以及殷府大公子皆出席陪同,皇帝便说起听闻殷公有一女,才情卓绝,一曲弦音能绕梁三日,听者久久不能自拔,又听闻凡见过其音容样貌者,无不倾倒,魂不守舍,今日家宴怎不见其踪影。
殷家人这才知道皇帝此来意在殷琼林,之前的对弈、与殷公对实事政局的探讨,皆是项庄舞剑。
“小女近日身体微恙,在别处静养,并不在府内。”殷公有些诚惶诚恐地答到。
“那真是可惜,本还想趁今日便利,能有福欣赏到小姐的高山流水。”皇帝一脸惋惜,之后宴席也不露任何喜悦之色。
宴后,皇帝回宫,殷府上下皆跪地相送。在殷府大门前,皇帝刚跨上马,有一马车正停下,车帘轻掀,一女子从帘后探出。
只一眼,刘骏便觉得天地万物尽失颜色,原来这世上真有倾国倾城之姿!他像是被摄了魂魄般,看到女子柔弱的身躯在下马车时在婢女的搀扶下仍旧颤颤巍巍,他也莫名的伸出手去,仿佛要接住她般。
殷公一直垂首跪地,一直不见动静,便微微昂首,见当今皇帝神情呆愣,眼神直盯着自家小女看,一股震惊加恐惧立即袭遍全身,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他隐约感觉到,不久将有一场祸事发生。
殷琼林后来想,若是她没有在那天赶回府,若是她的马车稍稍慢点能与他错过,是否她的命运就会按照她期望的那样走?是否就不会有之后的纠葛?可是命运偏偏就那么巧妙地安排了,没有分秒偏差,让他们遇见。
殷公让殷琼林跪下的时候,殷琼林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直到散骑常侍丁岳对殷公说既然殷小姐正巧回来,为不让主上因未听到殷小姐琴音,心下挂念,请殷小姐弹奏一曲。
殷琼林这才知道皇帝微服私访到了她家。
“民女因在病中,久未抚琴,技艺生疏怕辱了主上圣听。”
殷琼林与身边的一众家仆早已齐齐跪下,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道听途说他的厉害,有人说他有雄伟才略,有千古一帝之心;有人评价他杀伐果决,有帝王之质;有人说他待人处事刚硬怀柔并济,有帝王之气;也有人批他夺取皇位时,在处理前太子刘劭上太为狠厉,在亲情上极为淡薄。但他的一切又与她何干?自刘宏走后,她总觉心神不宁,带着婢女如歌以及几个仆从去东郊桃林小住,也无法排遣心中烦闷。她哪有心思为这位皇帝弹奏?况且他的王朝有难,他的兄弟臣民正为他在前方浴血奋战,他还有心思听曲?
“既然殷小姐身体不适,朕也不便强求,今日错过小姐琴音,确实可惜,盼来日能有机会聆听。这几日仍有春寒,小姐外出可多着几件衣裳,照顾好自己。”说着还下了马,弯下腰亲自扶着殷琼林起身。
殷琼林本没想到高不可攀的皇帝在她委婉地拒绝后,居然那样好说话地放过她,言语中还露出关心,她本想这大概就是这位帝王与普通人的不同,无论心里作何想法,言语却始终平静。但当他的手托起她的手臂触碰到她时,心中又泛起一丝不耐,一介帝王怎能当众对臣下的女儿有亲密的举动?她不着痕迹地撇过手,退步与他保持距离,起身时才完全见到他的模样。
原以为他说话虽有不容人拒绝的气势,可话语间还算温柔,虽想着他不会是谦逊的模样,却也没想到第一眼看上去竟让人觉得眉宇间尽是凌厉,那一股俾睨天下之势完全浑然天成,让人不自觉感到威严,不敢靠近。原来这才是帝王之态!
她不禁又想到刘七郎,与面前的人有着相同的血统,从外表上看就不是同一种人。他永远是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在她的印象里,他是那个在马背上肆意驰骋,于宽阔天地间朗声大笑的翩翩公子,面上永远不会有太过沉重的表情,看着你时,即使静默着,也仿佛在对你笑。纵使面临家国大难,兄弟阋墙,让原本洒脱不羁的他沉稳了许多,骨子里却改不掉不拘与淡泊。
当日,皇帝就派人送了一批药材到殷府,说是给殷夫人殷小姐补身子用的,殷公迟迟不敢谢恩,见那药材全是极珍贵的,平时就算一样也是稀世难寻。只对传话的内侍说,殷府从未有过贡献,不敢平白受赏赐。
内侍只说殷公有福气,生了个绝世无双的女儿,将来会有享不尽的富贵,这点赏赐不算什么。
一盒盒的名贵药材,内侍的一番带有暗示的话,让殷府上下陷入阴霾之中。但殷家人还是心存侥幸,南郡王未剿,主上应该没有心思儿女情长,也许这些药材仅是体恤臣下内眷而已。一切只等建平王得胜归来,有情人成眷属,主上不至于对有功之臣自己的弟弟太为难。
然而,几日后,殷家人终于不再自我安慰,他们相信真的是圣宠降临,即便他们不敢承担这圣宠。
皇帝先是派人询问殷琼林病情,来人说若是不见好转可宣专门照顾主上的崔御医进府瞧瞧,主上都已经安排好。
殷公只好回殷琼林的病已经痊愈。
于是皇帝再次派人来时,就是请殷琼林去一趟皇宫,说是皇太后最近乏闷得慌,迷上了琴音,只是宫中琴师的曲子听得乏了。京都传闻殷府小姐琴技天下一绝,便想听听殷小姐的琴艺。之前听说殷小姐抱病,得知病好了才派人来请。
殷府不敢推脱,殷琼林便跟着内侍入宫。
两日后回府,殷琼林便找到之前皇帝赐的药材,撒气地将药材一盒盒往地上砸,一点也不心疼这些药材有多难得。
“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好色之徒!”
殷公殷夫人本就为她独自入宫担心不已,见女儿回来后这般大发脾气,知道肯定是受了委屈,二人皆是心惊胆战,生怕坏的想法偏偏坐实了。
殷琼林砸完药材,仍不解气,感觉在宫里遭的怒气怎么也撒不了,竟独自哭起来。
她这哭其一是确实在宫里受了委屈。前日去皇太后宫里为她弹奏,皇帝也在,这情况她在去时的路上就想到了,皇太后怎么会平白无故要听她的曲?所以也是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各处礼仪做得周到即可。
听完乐曲,皇太后摆了午膳,席上只有皇太后,皇帝以及她三人。殷琼林只是一四品官员的女儿,哪有资格与皇太后皇帝同座。只是她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两人又是天下最具权势的人,万事不敢不从,事事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出纰漏连累阿父。
席上皇帝也不顾皇太后在场,多次替她布菜,举止亲密不说,言辞上也过于关怀,令殷琼林无所适从。而皇太后竟也当做未看到一般。殷琼林在几次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后,皇帝仍毫无顾忌,殷琼林又不敢明着反抗,于是心里生了众多委屈。
其二是因为她怕了!
当天皇帝并未放她走,而是让她留宿皇太后的显阳殿。当晚,皇帝招她去弹琴,这次只为他一人弹。空荡的大殿,皇帝屏退了内侍婢女,只余两人对坐。殷琼林因心神不定,几曲下来错漏百出。皇帝点名要听一首曲子,殷琼林因希望早点离开,便谎称不熟。
没想到皇帝竟绕到她身后,不顾男女之别,双手分别握住她的手,放在琴弦上,拨弄起来。
殷琼林大为惊慌,一把推开身后的人,跪着退后数尺。
而皇帝因不及防,被出了大力的殷琼林推倒在地,他本就生了一张令人生畏的脸,此刻嘴唇轻抿,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殷琼林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内心却压制不住惶恐。
“民女琴艺不精,扰了主上雅兴,罪该万死!”说着便低下头不去看他。
一片寂静后,殿内传来几声笑声,那笑声听起来倒是不像有怒意。
“朕怎会舍得让你死。一个曲子弹不好而已,挑一首你擅长的弹给朕听。”
说话间殷琼林的手已被他拉住,身子也被他扶起,整个人被他重新拉回到琴边。两人的姿态比先前更加暧昧。
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到殷琼林的抵抗,唇边挂着笑,手扣住殷琼林的双臂,压在琴案上,让她无法动弹。
“开始!”
殷琼林早已失去再推他一次的勇气,身后滚烫的胸膛靠近,扣压在自己双臂处的手也仿佛带着火般,她的手颤抖着去挑琴弦,出来的音也是颤着的,如哭哑的嗓子般低哑难听。他的呼吸第一次打在她的脖项间时,泪水不知觉滑落,她尽量忍着不让自己情绪崩溃,做出无法挽救的事。
看到她在哭,他抹去她眼角的泪,不再强迫她弹琴,唤内侍进来送她去休息。
“我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
第二日出宫之前,皇帝在她耳边用颇含威胁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
殷琼林被他的这句话吓怕了!如果说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那这次皇宫之行就让她彻底乱了方寸。
殷公殷夫人凭女儿断断续续的哭诉大致了解了情况,他们知道皇帝怕是真的看上他们家女儿了。
殷公平时在朝不拉帮结派,也不明争暗斗,只是凭着自身的才华,谦让的性格以及克己的态度处事,虽不至于平步青云,却也凭品性受到同僚敬重。
当初太子刘劭弑父夺位,朝中一片大乱。当今圣上谋定后动,立斩刘劭,名正言顺夺取帝位。当中多少大臣受到牵连,举族遭殃,殷府却平安无虞。
伴君如伴虎,在大风大浪中挺过来了,却仍旧逃不脱触犯君威的命运么?
两年前虽推脱了建平王与女儿的婚事,却知道两人情深意重,他已经打算南郡王的风波过去,就让女儿嫁过去。建平王征伐前来殷府探望时,他明里暗里对建平王都表示过这层意思。若是在建平王征战之际,将女儿送入皇宫,这等背信弃义、贪图权贵的事他殷琰做不出来。
可皇命不可违,若真的主上下旨封妃,殷家也无法违抗。
不过几日,皇宫又派人来请,这次倒是请众多朝中大臣女眷,所以殷夫人也去。但殷琼林被上次在宫殿的事吓得心有余悸,即使有母亲作陪也不肯再入宫。入宫前一日在凉水里泡了一夜,烧得在床上无法动弹,浑浑噩噩,不断呓语。
皇帝听闻殷琼林病又起,竟真的派崔御医去殷府诊脉。可是一月有余,竟不见一丝好转。
这日,殷琼林将崔御医亲手煎好的药又倒入花瓶,吩咐伺候的婢女如歌:
“别忘了崔御医再来诊脉之前,给花瓶里的花换水。”
“小姐,您还是喝药吧,身体要紧。要是被殷公、夫人知道,我帮您瞒着不喝药,我会被逐出殷府的。”
殷琼林没理会如歌,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衫,站在窗口。这样的话如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先前殷琼林还是肯吃药的,身体稍微有好转再去冷水里泡半个时辰,如歌知道后告诉了阿父阿母,连带着皇帝也知道了,硬是派人看着她,连窗户都关得严严的,不让她受一点风。
于是她又换了这一招,这次她威胁如歌,若是再不能守口如瓶,便不再让她伺候她。
虽然窗户紧闭,如歌还是拿了件长袄披在殷琼林身上。
“都夏日了,不嫌热的慌。”
看如歌快哭的样子,殷琼林便也没将长袄褪下。
“小姐,你还是快些好起来吧,再病下去落下了病根子,七殿下回来了肯定会心疼的。”
她拖着这病就是为躲着皇帝,直到七郎回来,要是她病好,不知道皇帝又要找什么理由召她入宫,她不想再见到他。
殷琼林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想着自己的爱人也是时刻面临着危难,两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便心生悲凉。只在心里默念:
七郎,你怎么还不回来?琼儿真的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