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竹间小侠

2、大祸临头

　　永泰三十六年的正月，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初雪刚过的新春家宴上，正得宠的宜贵人受了皇上赏赐的一杯美酒，未及谢恩落座，便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宜贵人死状甚为凄惨，在场目击众人皆惊吓不已，后背发凉。
　　那酒出自皇上的御用酒壶，若所倒第一杯酒并非赏赐给宜贵人，在座所有妃子皆有丧命的可能。而若皇上对妃子的宠爱没有如此程度，而是循着旧例自己喝了第一杯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时年四十岁，即位才刚满四年的皇帝不禁冷汗涔涔，后怕不已，当即下令彻查此事。
　　经过查办，下毒者为年前刚被调入皇帝寝宫，侍候皇上起居的宫女苏晴儿。
　　在苏晴儿自尽前的拷问中，又牵扯出了从四年前宫女选拔时便藏在宫里的一桩天大隐患。

　　在积雪正待消融的这一日，玉慕儿同其余二十七名宫女一同被召入内务府中，分作三排齐齐跪下。
　　此二十八名宫女，皆是四年前与刺客苏晴儿同一批入的宫。
　　这批宫女入宫后同多数宫女一样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院所做事，经过四年的磨练，已各有发展，命好的成了妃子的贴身婢女，命差一些的，在浣洗局干着苦力粗活，还有一个短命的，因触犯未知名宫规被自己的主子杖毙了。
　　那一年入宫的宫女共有三十人，除去已被杖毙的短命宫女和刺客苏晴儿，皆已跪在此处。

　　二皇子李延庆奉旨监审此案，他闲散地靠坐在院前摆放的木椅上，随手捏起放在身旁小方桌上的热茶，用茶盖拨开茶叶，轻抿一口。
　　跪在第二排正当中的玉慕儿此前未曾见过李延庆，只知这位皇子今年二十五岁，外形风流俊美，性格古怪刁钻，虽总是一副惫懒姿态，却在大事上屡屡立功，深得皇上喜爱。
　　她偷偷抬起眼皮瞧了眼，见坐在正前方的二皇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五官端正俊秀，剑眉英气非凡，但因眼角低垂口鼻小巧，整个人多了几分娇柔之姿。
　　玉慕儿凭着他的举止猜测着他的脾性，想来与传闻应当差不了许多，但仅凭一个“性格刁钻古怪”，实是不知这位主子会比较喜欢吃哪一套。
　　在来此地之前，宫女们大都猜到了被召来此地的原因，心中盘算着脱身办法，玉慕儿也不例外。

　　不久前被抓的刺客苏晴儿，来自一个名叫“鹰羽”的刺客组织。
　　四年前，在永泰王朝风雨飘摇的这一年，在三十六岁的摄政王终于登上空置五年的帝位的这一年，两年一度的宫女选拔如常进行着，只是因大环境混乱，虽各个环节都看似严密，却依旧存在着许多漏洞。
　　于是，一个以刺杀皇帝为目的的民间杀手组织便趁机安排了十名杀手，替换被选的十名宫女入宫潜伏，伺机行刺。刺客们的脚踝处皆纹有黑色鹰羽刺青，定期互相传递信息，帮助彼此晋升，早日接近皇帝。
　　苏晴儿便是在众人扶持下最快接近皇帝，有机会完成刺客任务的人，但在最后的关头，却因意外而失败了。
　　玉慕儿确信苏晴儿不会说出组织的秘密，没准她现在已经自尽身亡，但朝廷影卫也不是吃素的，此次行动暴露定然已让他们察觉到了不少事情。

　　李延庆面色慵懒地瞧了眼跪在面前各怀心思的二十八名宫女，掩嘴打了个呵欠，轻声道：“开始吧。”
　　站在他身侧的影卫统领陈清安听罢朗声应道：“是！”而后摆手吩咐早已站在宫女们身侧的众位公公道：“脱！”
　　他一令下，公公们便用齐整的动作按住宫女们的胳膊，将其鞋袜一并脱下。
　　在鞋袜被脱下之前，宫女们皆是没有反抗的，伪装成宫女的鹰羽刺客也表面配合着，谨慎地思索着对策。
　　鞋袜脱下瞬间，原本恭敬乖巧的八名宫女齐齐站起身来，一招制服身侧公公，而后不约而同朝着二皇子李延庆冲去，势要夺其性命。
　　生死一线之间，李延庆却分毫不动，淡定地吹着手中茶杯里的茶叶沫子。
　　陈清安急忙挡在李延庆身前，这群刺客武功皆是不低，但赤手空拳总占下风，加上场地限制，很快便被从四面冲出来的影卫统统拿下。
　　李延庆放下茶杯，颇感扫兴地道：“茶凉了。”

　　有苏晴儿的自杀前例在，陈清安本已有所防范，却仍未能阻止八名刺客纷纷自尽，无一活口。
　　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打斗，宫女们和公公们皆松了口气，这桩四年前埋下的祸患，终于被及时清除了。
　　在众人稍有松懈之时，却听李延庆问陈清安道：“先前所查潜伏刺客共有几人？”
　　“回二殿下，共有十人，除去在狱中自尽的苏晴儿，还有九名。”陈清安道。
　　二人皆知在余下的宫女中，还潜藏着一名刺客。
　　手下来报方才死去的八名刺客脚踝处皆纹有黑色鹰羽刺青，陈清安便知自己原先的猜想并未出错。
　　陈清安面色寒冷，目视跪在面前的众位宫女太监，冷声问到：“方才所查，可有遗漏？”
　　跪在玉慕儿身侧的小太监张小宝满脸冷汗，瑟瑟发抖，那些刺客脚踝上的刺青，玉慕儿也有。

　　张小宝双目紧闭、咬着牙关，深知此刻若选择隐瞒定然会搭上自己性命，但玉慕儿与他乃是知己之交，他也万不忍心将她供出。
　　便在此时，玉慕儿忽然站起身来。她目光直直望着坐在正前的李延庆，道：“回二殿下，同样的图案，我的脚踝也有。”
　　李延庆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名主动自首的宫女，见此人样貌灵动身材娇小，虽处九死一生的当口，确无半点紧张姿态。
　　李延庆薄唇轻启，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处死吧。”
　　闻他此言，陈清安面露疑惑，先前刺客无一活口，这一个若也赐死了，对案件审问不利。
　　但皇子有令，他也不能违抗，便对手下吩咐道：“动手。”

　　眼看侍卫就要将她押走处死，玉慕儿急忙解释：“二殿下！我的图案并非纹身，是我自己画上去的！”
　　陈清安偷偷瞄了眼李延庆，见李延庆正捧着茶杯皱眉头，本欲等他下一步的吩咐，却听李延庆略带着些生气的语调喃喃自语道：“这杯也凉了，这茶怎凉的这么快？”
　　猜想此事另有隐情，见李延庆也没有催促行刑的意思，陈清安便用眼神暗示手下先停下行动，问玉慕儿道：“你说纹身是你自己画上去的，可能证明？若能证明，你又为何要画？”
　　玉慕儿双手奉礼，请示道：“奴婢可否借二殿下凉茶一用。”
　　李延庆抬起眼皮，故作无意道：“即是凉茶，已然不能喝了，倒了也无妨。”
　　李延庆说罢，陈清安便将茶端到玉慕儿跟前，“你要这茶做什么？”
　　玉慕儿答道：“奴婢初进宫在佣人所培训时，发觉与我一同进宫的一些姐妹脚踝纹有这样的图案，心中便有些猜测，怕遇不测或会被排挤，便将此图案画在脚上。因用的是特殊颜料，遇水也不会掉色，唯有沾到新茶叶泡出的茶水，才会褪去。”
　　陈清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李延庆却是冷笑一声，问道：“是怕被排挤，还是想利用他们给的消息往上爬呢？”
　　玉慕儿作出心事被戳破的窘态，下跪道：“奴婢不敢！”

　　李延庆神色间有些厌恶，冷声道：“还未证明你脚踝上的图案并非刺青，先清洗掉再说。”
　　“是。”玉慕儿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倒在脚踝处，用手指轻轻揉搓，黑色颜料果然开始晕开，再用茶水一冲，便消失不见。
　　跪在她身侧的小太监张小宝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陈清安上前向李延庆禀告：“二殿下，图案的确是画上去的。”
　　李延庆听罢将放在桌上的茶壶轻轻一推，冷声吩咐道：“这壶茶也凉了，拿去倒在那些刺客的脚上，看看她们的纹身可是画的。”
　　“是！”
　　陈清安带人去检查刺客尸体，玉慕儿恭敬地跪在地上等结果，方才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稍有平定。
　　她趁着这空当，在心中为方才牺牲的姐妹们默哀。事实上四年前，她确实同这些姐妹们一同被组织安排进了宫，这一次若能脱险，实是侥幸之至。

　　玉慕儿正在心中窃喜，头顶上传来李延庆比正月天气还要冰冷的声音：“若你是假的刺客，你说这第十个刺客去了哪儿呢？”
　　玉慕儿的身子僵了一下，许久没有答话。
　　李延庆冷声嘲道：“方才不是挺机灵挺潇洒的么，怎么如今却不说话了？”
　　玉慕儿低头道：“回殿下，奴婢不知。”
　　李延庆笑道：“别不知呀，若你能说出这第十名刺客的下落，本殿下就放了你，如何？”
　　玉慕儿埋头满面愁容，第十名刺客的下落她确实可以用那名被主子杖毙的宫女顶替，反正尸体已经焚化死无对证。
　　但面前这位主子到底是真的想要一个理由，还是在试探自己，她却拿捏不准。
　　若是从前侍奉过的主子，脾性她全都一清二楚，该怎么答都心中有数，这一位，却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下一章男主出场～十年后再见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