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夏雪天

21、第五章 紫兰公主（4）

　　细雨将一切景物慢慢化开，诺兰怔怔地站在窗口，看着杨凌夜有些担忧地同年老的王说着什么。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冷眼看着她，满是鄙夷与不屑的王，现在正躺在榻上，脸上的骄傲已经退去，苍老与憔悴替代了他曾经的容光焕发。

　　“叶落国的……使臣……”紫玫国的王微微张开干裂的唇，嘶哑地缓缓说道，“上次……你说，你们的国家……愿意用数不尽的财富……来交换我国的那朵圣花……”

　　齐怜雪疑惑地看向杨凌夜，看来他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还曾经秘密会见过紫玫国的王。

　　“虽然……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朵的圣花的……但是，我……答应你……”

　　“我们的王定会感激您的。”杨凌夜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起来，“你需要的财富我国定会双手奉上。”

　　“不用了……”苍老的王缓缓叹了口气，空洞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个个人影，扫过雪白的墙壁，扫过华丽的帷幔，“我这将死之人……要那么多金银财宝有什么用？！”

　　“您怎么能说自己快要死了呢？！”齐怜雪看不下去了，一时心急口快说道，“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像您这样大度的人，一定会洪福齐天的！”

　　“我是个坏父亲……”王突然侧过身，呆滞的目光紧盯着墙壁，仿佛上面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一般，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里，“我这一生是个好帝王……但是……我杀了我最爱的妃子……我对不起她的亲骨肉……”

　　“您是说……诺兰？！”齐怜雪瞪大了眼睛，他……他难道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

　　“嗯。”王的眼中突然划过一丝温柔，带着些许温暖的眼神缓缓移到齐怜雪身上，“诺兰……是最像她的人……”

　　站在窗外的诺兰浑身一震，漆黑的长发顺着风轻轻飞扬起来，她白皙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分外明晰，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此刻却盛着晶亮的泪珠！

　　“我知道我做的错事，总有一天会加倍奉还给我……咳咳……”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诺兰不由得向他缓缓伸出手，手指却在半路僵住，又缩了回去，“诺兰……我知道她即使是死也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我甘愿接受命运的惩罚……”

　　诺兰飞快地用手指抹去眼中液体，她狠狠地咬住苍白的唇，感受到那里传来了一阵阵痛感。

　　“如果她还活着……我希望她可以听见我的一句‘对不起’……还有她那去世的母亲……呵，多大的讽刺啊……现在我才明白，囚禁的爱是不会有结果的……她的母亲没有错，是我……是我剥夺了她的幸福……她们的幸福……”王的脸上此刻突然异常平静，他轻轻将手指合拢，放在身体两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让我这罪恶的灵魂离开世界吧……”

　　“王……”杨凌夜轻轻唤他，眼中浮现出担忧之色。

　　面前的人，却没有动静。

　　“他……”齐怜雪看着眼前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王，心中不禁五味杂交——上天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呢？！为什么不能给所有人一个重来的机会呢？！如果……如果这番话诺兰可以听到该多好……她心中的执念，何时才能化解？！

　　“父王！”诺兰突然穿过厚厚的墙壁，迅速飘到了王的床边，她看着他，一滴一滴泪打湿了他的头发，“父王……父王……”

　　她原谅他了！她原谅他了！只是……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父王……”诺兰感到全身一阵无力，她缓缓地跪在了王的床边，她伸出一双冰凉的手，紧紧将他尚存余温的手包围了起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切景物变得模糊，雨水仿佛要冲刷掉世间的一切痕迹，还有人心中的记忆。一切欣喜的，悲哀的，爱恨情仇，仿佛都要随着汇成一股一股的水流而去。

　　这一天，紫玫国所有的紫色玫瑰突然纷纷开放，妖冶魅惑的紫色花瓣，一片一片，闪着耀眼而透明的光芒，它们仿佛在这一瞬间释放了所有的美丽，一瞬间，玫瑰的香气蔓延了紫玫国的每一个角落。

　　田间耕作的老农，路边店铺的商户，纷纷携一把伞，踏着湿润的道路，踩过一个一个涟漪，来到一片紫玫园中观看这样诗情画意的奇景。

　　“好美……”一个小孩突然喃喃地赞叹道。

　　“是啊。”他的母亲温文尔雅地为他执着一把红伞，看着那些芬芳的紫玫瑰，它们如神物一般不容侵犯，“紫玫国的花朵，从没有开得这样鲜艳，这样美丽……”

　　雨丝拂过，那些娇艳的紫色花瓣在风中轻轻摇动着，沁人的香气萦绕着它们柔美的身躯，它们仿佛在伸展开手臂迎接细密的雨丝，迎接着清凉的甘露。看尽了世间百态，看尽了万事蹉跎，看见了悲欢离合，它们如一只只即将展翅而飞蝶，舒张开轻盈透明的翼，想要飞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雨后初晴。

　　淡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仿佛被画笔渲染过的金色暖暖的，透着幸福的味道。

　　一瞬间，那些紫玫瑰仿佛约定好了一般，纷纷迅速枯萎，暗淡的褐色花瓣如上了年纪的老妪，颤抖着缓缓落下，地上满是那褐色的生命衰竭的颜色。远远看去，这一片曾经风雅明艳的紫玫园，好像被覆上了一层素雅的薄毯。

　　皇宫。

　　“杨公子，齐姑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打探到了我国的镇国之宝，但是……既然父王说了将圣花送给你们，我……就要完成他的遗愿……”诺兰轻轻用白色的绸缎盖住王的身体，悲哀地看着他的遗体，“我打算去投胎了，不执着于这一世的爱恨纠纷，去开始自己重新的人生……”

　　“诺兰……”齐怜雪有些不舍地看着她白色的近乎透明的身躯，一头长长的黑发掩盖着她的面容，“你自己保重……”

　　“谢谢你。”诺兰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人并不怕死，不想死去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眷恋的东西。现在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因为我死去了，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都没有了，是我该离开的时候……”

　　“下一世，希望你可以醒悟，珍惜身边的幸福。”杨凌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不要再重倒这一世的覆辙。”

　　“嗯。”诺兰冲他们微微笑道，“谢谢你们，让我懂得了这么多。”

　　诺兰履行了王的遗言，将紫玫国的秘传之宝送给了齐怜雪与杨凌夜。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了人生包袱的诺兰，终于要踏上自己，新的路程。

　　而齐怜雪与杨凌夜，也将回到叶落国，结束这一段奇异的旅程。

　　秋天到了，凉凉的风拂过那一朵朵凋零的紫玫瑰，它们那枯萎的花瓣逐渐变得晶莹透亮，最终化为尘土。只是那绽放的惊艳的一瞬间，将会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一个永远的烙印，生生世世，轮回不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