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夏雪天

22、第六章 月下碧影（2）

　　湛蓝的天空开始展露出一片透明而洁净的白色，空气中流动着丝丝寒意，火红的枫叶一片一片迎风飞扬，如同五月时蝴蝶刚刚破茧展开的翅。

　　叶落国最著名的节日之一——枫叶节即将来临。

　　火红而鲜艳的枫叶，层层叠叠将枝桠装点得如同一幅美好的图画，一幅让人不忍心去触摸的图画。

　　皇宫的朝堂前有一片茂密的枫林，在初春时它们抽出了细细的嫩芽，那碧绿的颜色轻轻摇晃着，透亮而晶莹，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平日里，它们总是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碧绿的叶片并不引人注目，可一旦到了秋天，枫叶就会像烈火一样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深红的颜色如血一般耀眼，仿佛可以渗透到每一寸骨骼中，热烈的气息夹杂着嗜血的寒意一齐袭来。

　　杨凌夜斜倚在金色的龙椅上，一袭黑色的长袍衬托得他威严无比，他微微眯起一双淡定而深邃的眼眸，怔怔地看着那片枫林，若有所思。

　　“李大人。”杨凌夜突然轻声唤道。

　　“臣在。”李大人恭恭敬敬地上前，“王有何吩咐？！”

　　“离枫叶节还有多久？！”

　　“还有八天。”李大人看到他凝视着那片枫林的复杂眼神，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王，枫叶节一直以来的传统都是亲朋好友之间互相赠送枫叶，您……”

　　“我从来给别人送过枫叶。”杨凌夜打断了他的话，白皙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尖轻轻抵住额角，“不过这一次，我倒想和大家一起参与我们的节日……”

　　难道是送给神使？！李大人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个猜测抛在了脑后。

　　“多美丽的枫叶……”杨凌夜突然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走出朝堂，修长的手指摘下一片枫叶，深沉的红色仿佛可以在他指尖缓缓流淌，展出令人炫目的花朵，“红色的枫叶，是运气的象征……”

　　李大人静静地站在一边，有些不解地思索着王的每个动作的含义，总觉得他有些变了，好像变得比以前平易近人了，而且……浑然天成的威严背后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暖……

　　就像是刺骨的冰雪中渗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阳光……

　　“李大人，今天晚上举办一个王室酒宴，请杨珞他们进宫。”杨凌夜突然松开手，那一片炙热的红色缓缓沉入泥土，他简短而有力地说。

　　“是。”李大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惊讶不已，这几年来他跟在王的身边，熟知他的性格，在他印象中，王一直冷漠而疏离，即使是对自己的弟弟也不会过于亲近，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了一般……

　　可是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竟然改变了这么多……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突然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一片轻柔的风拂过，杨凌夜轻轻闭上眼睛，感受风温柔地包围着他，仿佛可以驱散一切阴霾。

　　夜。

　　十月的天空有些寂廖与萧瑟，一轮圆月孤高地挂在空中，月明星稀，月的光芒就更加明亮得有些不可一世，如同天空中睥睨苍生的王者，又仿佛寂寞而孤独的人，冷冷的清光映得一切朦朦胧胧。

　　杨珞走下马车，微笑着拉开帘子，看到眼前美丽的女子一双略带倦意的眼眸，“怜雪，下车啦。”

　　“终于到了……哈欠……”齐怜雪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抱怨地看向那些华美奢侈的宫殿，“杨凌夜这么晚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呀！累了这么久，我还想好好睡个觉呢……”

　　“王兄请我们赴酒宴啊。”杨珞眼含笑意，在看到她的衣服时却变得严肃起来，“怜雪，天气已经转凉了，你怎么还穿这么薄？会着凉的……”

　　“这么说，有好吃的了？！”齐怜雪根本没有听见杨珞的后一句话，只是激动地心心念念着美味的食物，感到肚子开始不安分地叫了起来。

　　“唉……你呀，就光想着食物……”杨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给齐怜雪披上，“这样会温暖点吧？！”

　　“嗯……”齐怜雪感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清新气息在她身边缓缓萦绕，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呢，你不冷吗？！”

　　“我是男子。”杨珞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双比桃花还要美丽灿烂的眼睛晕染开了丝丝温柔与魅惑，他的笑声好像有魔力一般，可以催乱人的心智，令齐怜雪看得愣在了那里，“你的身体自然比我娇弱啊！”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片片层层叠叠的桃花瓣围绕着他，也拂过她的脸庞，寒冷好像都被驱散了，只剩下心底的一丝温存，细腻而透明。

　　“珞哥哥！”昭光清朗的叫声突然传来，他修长俊雅的身躯在黑夜的包裹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

　　齐怜雪顺着声音看去，昭光一脸欣喜地从宫殿内跑出，身后是一袭黑袍的杨凌夜。

　　“昭光！”齐怜雪笑着迎上去，与昭光一边谈笑，一边步入了宫殿，留下了黑夜中静静伫立的两人。

　　“王兄，我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们旅途中遇到的事情……”杨珞突然缓缓开口，夜幕下他的脸庞有些模糊，却更加魅惑，他有些踌躇不决，仿佛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平静下来，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简短的问话，“这次，是真的金盏花吗？！”

　　“没错。”杨凌夜直视着他，一双璀璨的眼眸褪去了冷淡，如同洗尽铅华的一轮明月，散发着皎洁而温和的光芒，他的唇角在朦胧的黑暗中轻轻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我已经检查过了，花瓣背面的确有许多奇特的符号……”

　　“那，下一次……”

　　“还是我去。”没等他说完，杨凌夜就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王兄，你是一国之王，怎么能做这样危险的事！”杨珞不解地看着他，一双温和的眼眸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他轻轻捏着衣角，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你应该知道，去寻找金盏花，也许会遇到许许多多艰难险阻！这一次平安归来，谁能保证下一次也会这样顺利呢？！如果……”

　　“听我说。”杨凌夜并没有生气，他摆了摆手，示意杨珞先停下来，“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大臣，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天上若隐若现的明月，淡淡的雾霭笼罩着，他微微笑了，“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受伤，那些爱我的人都一个一个离我而去了，现在对于我来说，你和昭光，是我必须保护的亲人，必须还清的债，我欠你们的，我知道有多少……”

　　杨珞怔住了。他一直以为，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个冰冷疏离的王兄，永远都没有半分人情，他的权力，他的财富，从来都被他淡漠于脚下，他的双眼深邃而无法捉摸，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的王兄，却在轻柔地对他说着道歉的话语！

　　“其实，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的母亲、父亲，应该都会好好地陪在你身边。”杨凌夜看到他惊怔的表情，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也许，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你，永远也不会是我……可是，是我毁了你的幸福，不是吗？我知道我做错了多少……”

　　“不，你没错。”杨珞突然缓缓开口，目光似有迷离，他看着天空中的阴霾，看着浑浊的浓雾，屏住呼吸，努力敛去自己眼中的悲哀，“任何人都没有错。”

　　“杨珞，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想告诉你，我欠你们很多，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伤害，不让你们去冒险，否则我只会下地狱，你的母后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话音刚落，两人不由得都愣了一下，杨凌夜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所以，危险的事情由我来做！再说我是叶落国的王，为了我的子民，即使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既然你这样执着，那么我便不再阻拦。”杨珞咬了咬唇，心中五味杂交——他的王兄杀死了他们的父王，他的母后也因此悲愤自尽，他在那一刻伤透了心，从此以后，带着年幼的昭光搬离了皇宫。他曾一度憎恨杨凌夜，那种恨意仿佛在他的心中扎了根，因此即使时间缓缓流逝，那恨意已经淡化了不少，可骨子里依然无法原谅他，无法像以前一样对待他。而现在……他却说自己是他的亲人，他说他欠了自己好多……

　　杨珞的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杨凌夜突然轻声提醒，随即迈开步子向宫殿走去。

　　“嗯。”杨珞应了一声，跟着他上前，一声随风而逝的浅浅话语被夜色巧妙地淹没，“王兄，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