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尘埃》月幺儿

5、傍晚

　　“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没有错……”苍老的声音透过重重阴影传到他耳边，渲染了寂静。
　　“可是……”他叹了口气，沉沉地，仿佛打在了他心上，“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
　　老人带着悲恸的面庞在他面前一闪而过，被嘈杂人流覆盖。

　　京城繁华的街道上，霓虹闪烁，人影幢幢。一切就像逝去的水，流失的飞快，徒剩下他，彷徨地望着被重重雾霾遮挡住的天幕。
　　老人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这次他的语气透露着坚定：“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东山再起’。”他似乎笑了笑，轻松的呼出了一口气，“谢安于东山蓄势而发，终是破苻坚，以有‘淝水之战’。他可以，你也可以。”

　　“……我有个小朋友，在美国，叫安慎期，寒窗三十载，有许些名声，我给他写信，他说，他的小侄子很有想法……他觉得，你大概能与他小侄子很有话聊……”

　　“赵询，必将有一天，你会重新回到这里……”

　　他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后又是窸窣的动静盈满他的耳道。他微微睁开眼，后又将手覆在面上，适应着午后刺眼的光线。
　　满目的暗红色。

　　而这时候，一个阴影伴随着脚步声突然出现。

　　“……我在想，你大概就是夜猫子了。”女孩的声音远远响起，“你昨天几点睡的，我开门声音这么大，你都没有醒。”

　　他揉了揉眼，脑子还有些懵，自然而然地回复道：“早上七点。”声音沙哑又木讷。

　　孟杳：“……已经不是昨天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长鼻王，伸手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黄色包装的零食，有些愣神，忽而又转头看向女孩。

　　孟杳被他看得有些不大自在，别开了眼，将长鼻王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在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阳光下，女孩被映射的嫩白的手指。
　　“我、我今天早上随便拿的……不喜欢吃，就给你咯。”她说。

　　女孩转过身，往窗边走去，指尖在一排桌子上，竟发现没有一丝灰尘，她有些讶异，道：“真干净。”她又看向他，“我帮你找到了一本书，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赵询看向女孩背光的面庞。
　　“说好的，你不许赶我走。”女孩笑着，满是自信，“这个教室，我随时都能进来。”

　　赵询移开目光，拿起了桌边的长鼻王，开始撕包装袋。
　　“对了，还有长鼻王。”女孩见他动作，立马道，“书和长鼻王。”
　　他几口将零食解决，咽下，才缓缓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女孩的脸红了一下，带着一种被看破心思的羞窘，低声道：“我有道题不大会……老师和同学又还没来……”

　　他这才注意到女孩手中一直攥着一张淡黄色的试卷，有一面只有一道题，但是题下的空白部分被糟蹋的一塌糊涂。

　　“给我。”他起身，走到黑板前，从粉笔槽找出一只勉强能用的粉笔头。
　　孟杳赶紧将手中的试卷给他。

　　青年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试卷，目光专注地阅读着上面的铅字。孟杳拖了一把椅子，乖巧的坐在了讲台下方的正中央。

　　“你的做法，简直惨不忍睹。”青年放下卷子，俯视着她。
　　孟杳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倏忽一跳，原本还算好的心情忽然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青年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只是继续说道：“你的思路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这道题你应该用……”

　　修长的手指握着短短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划下白色的笔迹，而留给她的是刺耳的摩擦声。

　　耳边是他讲解的声音，目光所触，是他认真的侧脸。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揉了揉鼻尖，努力将心中的异样压了下去。

　　5分钟，3000秒。
　　1道题，5个数字，27个汉字。
　　一千多次呼吸，四百多次心跳。

　　孟杳觉得这五分钟好长。
　　长到……让人以为这是三秋。

　　“懂了吗？”他忽然问。
　　孟杳胡乱的点点头，轻声道：“懂了，懂了，我还有些事忽然想起来……”

　　她忽的站了起来，大腿踉跄推着后面的椅子，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匆匆拿起试卷和笔，绕过赵询，推开了门。
　　然而她似乎又被什么定住了，极浅淡一句话传来。
　　“我先走了。”

　　赵询看着被她顺手关上的门，怔忪一瞬，只好将手中粉笔放回原位。他仰头看了一眼满黑板的数字符号，忽然伸出右手，大力将板书抹去。
　　金色的夕阳照在他侧脸上，映出他紧绷的下颌。

　　*

　　孟杳吃过晚饭回到教室，便听见张懿福和别人在讨论运动会的事情。

　　“孟杳，你跑步怎么样？”有人突然问她。
　　她回头一看，是班里的体育委员章从睿，她赶紧摇头，道：“不怎么样，你没看我每次晨跑都落队吗？”

　　章从睿皮肤小麦色，身高一米八五，生的高头大马，此时手上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倒显得那张纸和那支笔格外脆弱了。他一听又是拒绝的话，立刻愁眉苦眼：“你们女生怎么都这样，这个不行的那个不行的……我们班岂不是要倒数？”思来想去，他依旧不肯放弃，又道，“我看你虽然每次晨跑都落队，但好歹都跑完了，不如报个女子两千米，不管参不参加都有加分的哦！”那落尾的“哦”拖得长长的。

　　孟杳迎着章从睿仰望的目光，忽的觉得自己长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她正想再次拒绝，却被张懿福打断。

　　张懿福清亮的嗓音响起，孟杳觉得，她应该去当艺术生的。
　　张懿福在后面道：“两千米也就走走，谁会认真去跑，我带你啊！”

　　“可是……”
　　“就当锻炼身体了，其他项目都满了，就差两千还差一个。”张懿福走到孟杳身前，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拿奖学金可以加分的。”

　　孟杳眼睛一亮，转头就对章从睿点头道：“我参加吧。”
　　章从睿一听这话立马就兴高采烈起来，心里比了一个“v”，用笔在纸上划了两下，按着名单去找下一个人了。

　　铃声响过以后，老王拿着一叠试卷走了进来。
　　路乔嘉揉了揉太阳穴，嘟囔道：“难道又要考试？”

　　孟杳心说你千万别乌鸦嘴，却听得老王在讲台上立定，轻描淡写道：“下周运动会……”
　　路乔嘉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运动会之前是第一次月考，我们今天做张试卷，试一下大家水平。”
　　孟杳扶额，低声道：“真的是乌鸦嘴啊……”

　　与此同时，教室里一片低低的哀嚎声。

　　试卷只有一百二十分的满分，基本上所有关于集合和二次元的题型都涉及到了。孟杳本身理性思维比较差，有些题型她还没有弄懂，一个小时下来做得头昏脑涨。她语录艰难的写下去，看到最后一个大题，忽然福至心灵，心中大喜。
　　这道题下午的时候赵询给她扩展过。

　　最后一道题有二十分。
　　孟杳心酸的想着，如果最后一道做对了起码不会让她沦落到最后一名。

　　考试结束之时，孟杳刚刚写下最后一个字，她翻过试卷，写上自己的名字，才交了上去。收试卷的男生接过她的卷子，看了一眼她写的密密麻麻的卷子，惊讶道：“这题你竟然会做？”

　　孟杳看了一眼男生，发现是班里的数学学霸，只能解释道：“我周末恰好做了一道差不多的题，你算出来是多少？”
　　“四和二分之一。”男生道，“我先去交卷子了。”

　　孟杳点点头，却不防肩被人拍了一下。
　　“你算出来多少？”路乔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杳转过身，道：“二分之一。”
　　路乔嘉点点头，沉默着收拾着桌上的草稿纸。孟杳想反问回去，却以为她心情不好，只好拿过水杯准备去接水，却不防她忽然道：“你大概是对的，我算出来一个很复杂的数字，刚问了其他人，都是要么二分之一要么四……”
　　孟杳看她失落的样子，只能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老王就将成绩批出来了。满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孟杳只考了九十，刚好及格。
　　路乔嘉余光瞄到孟杳两位数的分数，唇角微动，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而孟杳有意识地转头，看到了路乔嘉试卷上红艳艳的分数——“119”。

　　“这次最高分145，是王遥；最低分82，是谁我就不说了，这张试卷一百分以下的人都给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别人就能考一百四，你连一百都考不到！”老王在讲台上降得唾沫横飞，表情异常严肃，“这张卷子除了最后一题，所有人都应该掌握！下礼拜就要月考了，要是月考还这样，你们运动会就给我做五张卷子，国庆一天一张卷子……”老王顿了顿，环视教室一周，勾了嘴角，继续道，“当然啦，老师也是赏罚分明的，你们月考平均分要是能冲到全年级前三，国庆的作业我就布置一张试卷！”

　　讲台下鸦雀无声。
　　孟杳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只觉得眼前一片绝望。

　　感到绝望的不止孟杳一个人。
　　张懿福躺在宿舍的床上宛若一条咸鱼，她抱怨道：“年级前三哪有这么好当，前三全被那三个实验班占了，顶多第四。”

　　“是啊，老王这不是成心要我们写卷子么。”路乔嘉点头应和，“算了吧，回头我偷偷去办公室找找，看看国庆的卷子什么时候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