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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知之幕(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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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排查,刑警队终于找到了货车司机张小华。刑警队赶到现场时,天已经大亮了。张小华看起来三十来岁,由于长期开长途车晒得皮肤黝黑。大概因为熬了一夜,形容有些憔悴,一脸油腻还没来得及收拾,显得有些狼狈。这个人整体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司机模样,既没有目露凶光,也没有一脸精明,刑警队的年轻刑警都不禁有些失望,这跟他们想象中连环杀人犯的样子大相径庭。
张小华一见刑警,立刻大呼小叫,直喊冤枉。
王宁本来就睡眠不足,被他一嚷耳边嗡嗡作响,怒道:“电视剧看多了吧,都什么毛病。”
梁浩反倒很冷静,瞥了一眼张小华:“你怎么就冤枉了?”
张小华急切地剖白:“警察同志,我没犯法。”
梁浩白了他一眼:“谁说你犯法了?”
张小华顿时噎了一下:“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梁浩不动声色:“我们找你来了解点情况,昨晚你在进入石阳城际高速的入口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啊。”
见张小华目光闪烁,梁浩看向张小华的货车,漫不经心地说:“哟,洗车呢?”
货车里里外外都被清洗过,估计是怕留下痕迹。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那条路灰大,车实在跑得不像样了,冲一下,好交车。”
梁浩见他还心存侥幸,又问:“那你昨晚在进城际高速前停车是为什么?”
张小华明显没有想到梁浩连他停车的事都知道,声音变得心虚起来:“车好像出了点毛病,我停车检查一下。”
“什么毛病?要不要我们帮你查查?”
张小华结巴了一下:“不,不用了,这点小事怎么能麻烦警察同志。”
梁浩见他的心理防线崩溃的差不多了,声音陡然变得严厉:“黑灯瞎火的,能检查出什么来?你停车是为了处理尸体的吧?”
张小华大惊失色:“不,不是……”
梁浩立刻抓住漏洞:“你怎么知道尸体的事?”张小华的回答明显是急于否定,如果不知情,首先应该表现出的是对梁浩忽然提到尸体的困惑。
张小华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补救:“什么尸体?”
梁浩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太多破绽,不想再跟他废话,对王宁说:“检查一下货车上是否留有死者痕迹,我就不信他能洗这么干净。”
王宁绕着车用紫外线灯仔细检查了一圈,指着保险杠的缝隙说道:“头儿,这儿好像有点血迹。”
听到这句话,张小华一下子崩溃了,双腿一软,摊在地上大哭道:“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浩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不叫冤枉了?”
“黑灯瞎火的,我哪想得到那么偏僻的路上会有人。”张小华委屈地大叫。
梁浩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情况跟预计的似乎不太一样。
刑警队将张小华带回了队里详细审讯。据张小华招供,他昨晚跟平时一样开车拉货,由于这条路走得太熟,时间又太晚,他有些打瞌睡。走到快到石阳城际高速入口的时候,车子忽然好像压上了什么东西,颠簸了一下。这颠簸比平时路上压到坑洼的颠簸大不少,张小华一下子颠清醒了,担心车子出了问题,就开到了路边停车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他的魂都要吓飞了。因为车底下赫然是一个人。张小华见撞死了人,一时心虚,将人拖到路边草丛里,开车逃逸。
梁浩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正好这时法医送来了一份报告,尸体身上发现的不属于死者的组织,经对比,DNA与张小华的相符。
张小华扑上来想抓梁浩,被梁浩躲开了。张小华大喊:“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浩本来就心情烦躁,被他这一喊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他这一吼太有气势,当真把张小华震住了。梁浩猛地起身,转身出了审讯室。
他一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一个货车司机,干嘛要杀一个流浪汉。而且,凶手似乎是个反侦察能力极强的人,张小华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能把刑警队耍得团团转人。如今看来,恐怕真抓错了人。张小华的所有异常行为,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肇事逃逸,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撞的其实是一具尸体。只怕到此时此刻,真凶依然逍遥法外。
梁浩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王宁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头儿,那个张小华怎么处理?”
从张小华的描述中,他也听出端倪。张小华的供述与现场情况一致,所有细节描述都符合逻辑,就连DNA的出现也是因为他试图移动尸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原来尸体不是被撞出去的,而是被搬出去的。然而,这也说明了张小华不是那个凶手,而是那个撞到尸体的司机。
梁浩有些无力地说:“再仔细审查一下,如果没有可疑的地方,就放人吧。”
张小华的出现,不仅破坏了现场,还从很大程度上误导了刑警队,而时间拖的越长,破案的难度也就越大。然而他本人最多也就是个疲劳驾驶,构不成什么大罪。
至此,案情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
刑警队开始从死者身份入手调查。由于死者被撞变了形,鉴定科花了很长时间,才建模重塑了死者的容貌。经过了上一次的训练,这一次国伟很快就发现第二名死者也曾出现在市救助站。梁浩听着国伟的汇报,有种砸桌子的冲动。
两个表面看起来从作案手法到地点都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竟然潜在相似点越来越多,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这人又是为了什么?
目前所有的相似点都太模棱两可,甚至不足以让两个案子并案侦查。然而如果是巧合,怎么就那么巧?接连两桩命案被害人都是流浪汉,而这一人群本来就很少成为杀害目标。如果是同一人作案,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虽然不相信市救助站能提供什么有用信息,梁浩还是让王宁和国伟跑了一趟。结果不出所料,救助站一问三不知。梁浩知道,这也怪不得救助站,救助站的流浪汉很多都不肯提供真实信息。这些流浪汉,盘踞在城市各个角落,最肮脏黑暗的地带,有些甚至成为城市的污点本身,进行违法犯罪活动,成为城市的安全隐患。
石平市也曾大力度整顿遣返,然而很多人去而复返,很多人新涌入,很多人跟执法人员和救助站打起了游击,此消彼长,屡禁不绝。
可是目前的两个死者,都是查不到案底的,也找不到交集,刑警队实在无法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两人流浪汉的身份。
“头儿,我一直有个疑问。”王宁说:“如果这是一起针对流浪人员的系列作案,凶手到底想干什么?你看这两个案子,如果凶手不想让尸体被那么快发现,完全可以选择更隐蔽的抛尸地点,甚至更隐晦的杀人手法。这两个抛尸地点,虽然掩盖了案发地点加大了破案难度,但也提前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很多流浪乞讨人员的健康状况都不太好,下场大雪都能冻死几个,路边病发猝死的也不是没有,如果不留下那么明显的伤口,很可能就被当做自然死亡处理了,这样对凶手不是更有利?”
类似的问题梁浩也想过,但他此时只是往椅子背上一靠,有气无力地说:“凶手怎么想的我哪知道。”
王宁看出梁浩实在太疲劳了,忍不住说:“头儿,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下。”刑警队员调查的时候都尽量轮班休息,但是梁浩一个人是从头盯到尾的,因为出现任何新的线索,都会汇报到他那里,这两个案子由于情况不明确,乱七八糟的线索出了一堆,以至于梁浩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从没有放松过。
梁浩最大的担心是,如果这两个案子真的是同一人所为,那么接下来还有可能死人,必须要让案子尽快告破,毕竟人命关天。
可是,他也只是个血肉之躯,连日来的超负荷工作已经开始让他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梁浩想了想,说:“老规矩,有发现打我手机。”说着站起身来,困得晃了晃,才站稳身形。
王宁一脸担忧地看着梁浩离开了刑警队,转身又投入了工作。
也只有让案子早日告破,大家才能真正好好休息。
梁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家,一开门,一股菜香扑鼻而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
辛然做好了饭,正要吃,见梁浩进门,向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换做平时,梁浩肯定只会表现出同等程度的热情,跟他点个头,就算完了。然而此刻的梁浩饿得头晕眼花,面子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看着辛然的饭桌,打了个招呼:“做饭呢?”
“刚做完,正要吃。”
一般人这时候通常就会发出邀请,梁浩等了半天,不见辛然开口,意兴阑珊地走到厨房,开始翻冰箱。当然是什么也没有。
梁浩实在没力气再出去买饭,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先睡一觉再说。走到半道,实在饿得不行,只好觍着脸停在饭桌前,感叹:“我还没吃。”
他这句话意图很明显了。辛然愣了一下,终于开口道:“要一起吃点吗?”
梁浩等的就是这句话,半点没客气,立刻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他盛饭盛得那么不客气,其实有个考量,他见菜也不是很够两个人份,不好意思吃辛然太多,想着靠白饭填饱就行。
出乎他意料,辛然并没有自顾自地把菜吃光,反倒留了很多。
梁浩不想自作多情地觉得是给他留的,见辛然放下筷子,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吃了?”
“饱了。”
梁浩装模作样地皱眉头:“剩这么多。”一边往自己碗里划拉。
辛然看他这幅模样,说道:“饭也剩了不少。”
于是梁浩很自觉地又添了一碗饭。
梁浩忽然觉得,这个室友没有想象中冷漠,甚至挺善解人意。以他的性格,就算脸皮再厚,如果辛然说一句你吃吧,或者问一句够不够,他都不会再碰一筷子,但是辛然没有,他甚至顺着自己的话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想到这,梁浩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怎么会想起到救助站做志愿者?”他没有想象中冷漠,大概也没有想象中自私。梁浩那天在救助站看到他感到吃惊,就是这个原因。他一直觉得,辛然是一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辛然大概没想到他有这一问,沉默了一下,梁浩正为自己的蹬鼻子上脸有些尴尬,就听他说:“就是想做点什么。”
两人第一次这样聊天,梁浩也有点不太习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作为一个刑警,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打过交道,只要他想,哑巴嘴里都能套出话来。可是对着辛然,他却不大会说话了,大概是因为辛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倒是辛然出乎意料地主动开了口:“案子查得怎么样?找到凶手了吗?”
换做别人,如果问出这么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梁浩的脸色肯定不会太好看,但是对着辛然,他不好意思甩脸子,只能摇摇头。
辛然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惊奇,竟然出人意料地解释道:“毕竟是认识的人。”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梁浩听懂了。就算再不熟,一个见过的活生生的人忽然出了事,心里总是不好受的,难免就会多关注一下。而且,估计辛然已经从救助站听说过第二件案子了,所以不是一个,是两个。
梁浩一直觉得这样的书呆子不大会跟人打交道,这时才发现,辛然其实很懂得察言观色,或者说,是体察人心。这跟他印象中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形象大相径庭。
他只是话少,或许是不善表达。
今天辛然似乎打定主意每句话要都出乎梁浩意料,只听他又问:“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你们,自然指的是梁浩所在的刑警支队。
“如果想起什么情况,比如死者之前的反常行为,或者说过什么话,立刻向警方提供。”这句,是刑警队会嘱咐每个跟死者有关的人的话,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
辛然想了想,说:“能说说你们具体需要什么信息吗?对回忆可能会有帮助。”
梁浩提示道:“比如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交集,或者任何能帮助警方确定两个案件是否独立的信息。”这两个案子的关联,是他目前最头疼的问题。
“你们怀疑是同一人连续作案?”辛然并没有显得太吃惊。
梁浩不想透露太多细节,只是说:“关于凶手的信息太少了,目前什么都不能确定。”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确定。这两个死者都是中年男子,身体无明显疾病伤残,说明凶手应该是个力气与他们相当的男子,也就是说两个案件的凶手身高体重年龄大概相当。”
梁浩有些惊奇,不仅是因为第一次听辛然说这么多话,也是因为他对案情的分析其实非常合理。这年头,很多喜欢侦探推理小说的人,自以为明察秋毫,喜欢对各种情况指点江山,梁浩怀疑,辛然也是这么个货色。当然,作为一个研究人员,他的确在整理线索和逻辑思维上面有专长。
梁浩心中有些好笑,想不到这小子居然是个中二病患者,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竟然是因为这个。只可惜,这样的推测其实缺乏事实根据。
梁浩觉得这样自以为是的行为不能助长,纠正道:“两个死者身上都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未必是清醒时遇害,所以凶手不一定需要很大的力气。”
“那你们为什么觉得是仇杀?”
梁浩猛然警惕起来:“谁告诉你警方认为是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