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病》闻晓白

39、过时(2)

　　电话接通，梁浩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十分冷淡地问：“什么事？”
　　“您和我妈晚上在家吗？我想回去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终于说：“回来吧。”
　　于是，几小时后，在刑警队里呼风唤雨的梁大队长夹着尾巴坐到了梁老爷子的对面。
　　梁浩不常回家，以至于当年王宁知道梁浩是石平本市人时惊讶了半天，忍不住问：“老大，你真的不姓姒吗？”
　　“四？”梁浩不明所以。
　　“要不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梁浩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说大禹治水的典故，一个巴掌拍过去：“少贫嘴。”那时候，两个人都年轻，意气风发，刚破了一个拐卖儿童的案子，解救了不少被贩卖的孩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案子，让邢立飞日后得以力排众议，将梁浩提到了刑警支队长的位置上。一转眼，当年的那个二愣子，居然已近中年。
　　梁浩抬头看了一眼梁老爷子，当年那个上天入地都能追到他，将他暴打一顿的人，如今连上个楼都得喘几喘。原来在时间面前，再强大的人也终有一天变得狼狈。
　　梁浩低下头，往嘴里扒了口饭。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梁浩的母亲大人魏英梅问。
　　“嗯。”梁浩点点头，从小吃惯了的味道，自然是什么也取代不了。自从工作后，梁浩很少有时间回家。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家里饭菜的味道，原来身体还记得。
　　但是，毕竟有点不一样了。魏英梅到底上了年纪，眼神不如从前，做菜没有那么细致了，由于味觉退化，料也比以前下得重了不少。然而，还是家的味道。
　　“最近工作忙吗？”魏英梅开始唠家常。
　　梁浩点点头。何止是忙，这大半年简直把过去十几年没出的大案全补上了。
　　“工作忙就更要注意身体，听见了没？”魏英梅嘱咐道。
　　想到最近的案子，梁浩正走神，只听梁老爷子骂道：“你妈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梁浩一个晃神，立马点头：“听到了。”
　　魏英梅忍不住数落梁老爷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能消停点？”
　　以往按照梁老爷子的性格，哪那么容易消火，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脾气没那么大了，居然没再吱声。
　　梁老爷子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梁浩有点不适应。
　　梁浩印象中，父爱如山，是座五指山。直到现在，梁浩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更别提小时候了。那时候，上房揭瓦的梁浩，也只有梁老爷子一个人能镇得住。
　　天不怕地不怕的梁浩，其实有点怕梁老爷子。所以工作后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能独当一面，宁可住刑警队的单身宿舍，也不喜欢回家。再后来，梁浩当上刑警支队长，私人时间成了奢侈品。特别是父母退休后为了清静，搬到市郊，回趟家要好几个小时，梁浩就更少回来了。就算偶尔回来，父子俩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能坐着平平安安吃完一顿饭，不红脸，就已经难得了。
　　此时此刻，梁浩才恍然发现，梁老爷子跟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这个变化，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晚饭后，梁浩帮魏英梅洗碗，魏英梅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
　　“忽然想起来了。”梁浩兴致不高。
　　“有没有觉得你爸有点不一样了？”魏英梅从来都是个细致人。
　　梁浩点点头。
　　魏英梅叹了口气：“有空常回来看看吧。”
　　梁浩有些狐疑地问：“出什么事了？”
　　“呸。”魏英梅骂道：“什么毛病，让你常回家都能想歪了。”
　　“职业病。”梁浩讪笑了一下。
　　“前几天你爸参加他老领导葬礼，回来以后忽然之间服老了。人呀，一旦服了老，就只有下坡路可以走了。”魏英梅感慨道。
　　“他老领导比他大十来岁呢吧？”
　　“他是觉得，他也有那么一天。他还跟我说呢，你工作忙，将来肯定顾不上我们，等我们折腾不动了，就学他老领导，往养老院一住，不给你添麻烦。”
　　梁浩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胡乱应道：“多早晚的事。”
　　“说快也快。他老领导也就七十出头，说没不一下子没了？” 魏英梅感觉到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又说：“你也别有心理负担。你爸老领导家里儿女也很孝顺，还不是顾不上？其实这样也好，养老院里医护都是专业的，而且人多热闹，还有个伴。”
　　梁浩没说话。当年满院子躲梁老爷子皮鞭的时候，梁浩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有跑不动的一天。他知道魏英梅的话在理。以他的工作是不可能有时间照顾老人，到时又该怎么办呢？父母花了多少精力时间将他拉扯大，等到他们需要的时候，他却不能陪在身边。好像有点太白眼狼了。
　　梁浩待到很晚才准备回他租的地方。毕竟那里第二天上班还是方便一点。梁老爷子没有送他出门，只是嘱咐道：“忙就别总往家跑，正事要紧。”
　　梁浩应了一声，发现自己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仿佛父子之间再多的话，都被骄傲压成了沉默。
　　梁浩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正碰上辛然出来倒水。梁浩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么晚还没睡呢？”
　　辛然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被梁浩惊了一下，手中的水泼出一点来。
　　梁浩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禁有些惊奇：“我吓着你了？”
　　“还好。”辛然的声音很平静。
　　由于这大半年案子多，还都涉及人命，梁浩经常加班加点地工作，几点回家的时候都有。他凌晨回家不时会遇到辛然房间的灯亮着，不知在做什么。
　　也许晚上做研究安静，更有灵感吧。梁浩想。

　　第二天，梁浩坐在办公室前，正看着曲益展留下的画发呆，忽然听刘楚成在外面抱怨道：“医闹怎么也找我们？又不是刑事案件。”
　　梁浩皱了皱眉头，提高声音叫道：“刘楚成。”
　　刘楚成立刻心虚地进来报道：“头儿，我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梁浩问：“你说有医闹？”
　　“有个老人去世了，家属非说是养老院的责任，闹起来了。”
　　“怎么转到咱们这来了？”一般报警都是报警中心根据情况转到各个支线，像医闹这种事如果不闹出人命或者有人重伤是不会转刑警队的。
　　“不是转的，不知道他们从哪查的咱们的电话，直接打过来了。”除了统一的报警电话，每个警队其实都有自己的座机号码，如果打那个号码，就不会在报警中心转接，而是直接打到该警队。
　　梁浩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事发地点在养老院？”
　　“嗯，市里最大的养老院。”
　　梁浩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死因是什么？”
　　“不知道，养老院工作人员报警的时候没说。”
　　梁浩蹙眉道：“去问问。”
　　“是。”
　　刘楚成领命正要走，只听梁浩忽然叫住他：“等等。”
　　“头儿，还有事吗？”
　　“把你音量调小点。”
　　刘楚成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是。”
　　刘楚成走后，梁浩抓起电话就给魏英梅打了过去。
　　“不是昨天才回过家吗？怎么忽然想起打电话来了？”电话那头传来魏英梅不解的声音。
　　“妈，您说爸的老领导是在一家养老院去世的，是哪家？”
　　魏英梅被问的一头雾水：“市里最大那家，怎么了？”
　　“您说他是突然去世的？”
　　“对啊，你到底想问什么？”
　　“什么时候去世的？”
　　“大概半个月前。”
　　“哦，没事了。”
　　挂掉电话，梁浩觉得，这事可能不简单。
　　梁浩正想着，刘楚成回来复命了：“头儿，那位老人是猝死。”
　　梁浩心里咯噔一下。同一家养老院，半个月内三起猝死，太巧了吧。
　　梁浩想了想，起身出了办公室：“王宁，跟我走一趟。”
　　“去哪？”王宁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不明就里。
　　“养老院，我觉得那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