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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过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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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益展的案子结案时已经是清明节。清明时节雨纷纷,梁浩看着漫天雨丝,觉得那诗人简直是张乌鸦嘴。
坐落在石平市郊外的墓地,草长莺飞。此刻,正笼罩在一片细雨朦胧之中。
每年清明的时候,梁浩都会到这里扫两次墓。一次,是刑警队组织的,向牺牲在工作岗位的每一位烈士致敬。一次,是梁浩私下自己来的,只为了替他心目中的英雄清清墓前的杂草。
英雄在付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青史留名,后人却不该将他们遗忘。
辛正涛的墓前通常很冷清,梁浩以前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终于知道,那是因为他唯一的亲人在国外。
快走到辛正涛墓前的时候,梁浩发现,有一个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要融入斜风细雨中一般。
是辛然。
梁浩觉得这种时候,他不该去打扰,本想转身离开,但看到风雨中的那个人影,一时又有些挪不动腿。因为辛然没有打伞。
雨虽然不大,到底是乍暖还寒时候,淋一场还是很容易生病,特别是像辛然这样缺乏锻炼的读书人。其实梁浩不是个矫情的人,搞不来伤春悲秋那一套。易时易地换个人,他可能都会觉得,爱淋不淋,爱病不病,但他刚刚得知了辛然的身世,此刻却做不到对眼前的情视若无睹。
毕竟那是英雄之子,毕竟他们一家人为这座城市的安宁付出了那么多。
梁浩犹豫了一下,悄悄走到辛然身后,将伞遮到他的头上。
辛然似乎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回过头来,见是梁浩,又放松下来,低声说:“谢谢。”
梁浩忽然注意到,辛正涛墓前的花环不见了。刑警队每年扫墓,都会给每个烈士送一个花环,然而此刻,那个花环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
梁浩微微蹙了蹙眉,是辛然吗?他对辛正涛的怨恨为什么这么深,十几年过去了,仍不肯原谅。梁浩觉得,他认识的辛然不像是个记仇会记这么久的人,原来他真的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人。一个理智如辛然的人,也会这样无理取闹吗?
辛然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问:“回去吗?”
梁浩还没清杂草,又有点不放心辛然的状态,终于还是点点头:“走。”
辛然是个情绪从来不外露的人,此刻,梁浩也看不清他的悲喜,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在这一刻是近乎脆弱的。仿佛有什么,打破了他坚硬的外壳,让他拼尽全力才掩盖好内里的情绪。
走出墓地的时候,辛然的目光落在一排排的墓前,仿佛在搜索什么,又好似只是无意识地出着神。
一路上,辛然都没有说一个字。梁浩也只好陪他沉默。
回到家,辛然很自觉地换掉了淋湿的衣服,还顺便烧了一壶热水。梁浩觉得自己的担心简直多余,这个人其实很会照顾自己。
辛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顺便给梁浩也捎了一杯。那么小一把伞,梁浩拿来遮他,自己肯定就淋湿了。
两个人坐在餐桌前,辛然竟首先开了口:“是邢伯伯告诉你的?”
梁浩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不是去找你的,我也是去扫墓。”
辛然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梁浩。
梁浩解释说:“你的父亲是位英雄。当年如果不是看了关于他的报道,我可能也不会选择做刑警。”
头一次,梁浩看到辛然的眼神出现波动,但他看不出那是怎样的情绪。
很快,辛然就恢复了平静,了然地点点头。
梁浩坐在他对面,想开口找不到话题,干坐着又觉得尴尬。他不理解,辛然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沉默。
正在梁浩浑身不自在的时候,电话响了,梁浩如释重负地接起来,就听到了邢立飞的声音:“有件事你来处理一下。”
于是,好不容易放假一天的梁浩又被拉去办事了。说是办事,因为,这的确算不上是个案子。
石平市一家养老院有一位老人去世了。作为一个人口过千万的城市,石平市每天都有人死亡,也每天都有人出生,这是自然规律。然而,去世的老人有些特别,因为他的儿子刘昌旭是石平市最大的私营铁矿的董事长。简言之,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物。
但是,刘昌旭能说动邢立飞跟他的钱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他以前当过侦察兵,跟邢立飞那一代不少人都是战友。后来邢立飞他们转业后,有的当了警察,有的去了法院,有的选择了从政,而刘昌旭选择了下海经商。
刘昌旭坚持认为自己的父亲一向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突然死亡一定有问题,然而当地民警调查之后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情况,认为刘昌旭的父亲是疾病死亡。刘昌旭无奈,一通电话打给邢立飞,希望他能出面帮忙将事情调查清楚。
家属去世,亲人无法接受现实这种事其实很常见,未必是真有隐情,但由于刘昌旭具备一定的侦查知识,邢立飞对他的判断不敢轻易忽视,所以叫来了梁浩,重新判断一下情况。
梁浩立刻着手调查。然而一开始,就遇到了个难题。这个案子,由于没有证据证明是刑事案件,只能由家属举报,以医疗过错为由展开调查。因此这个案子如果要验尸,必须要家属签字同意,但刘昌旭拒绝签字。
刘昌旭是个非常传统的人,难以接受父亲过世后还要被法医解剖,拒绝一切可能破坏尸体的行为。然而不进行尸检,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正常死亡,这件事就此陷入僵局。
然而以梁浩的性格,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他还是来到了养老院,了解情况。
这是一家有着上千人的大型养老院,基础设施不错,有着自己的医疗中心和医护人员。梁浩本来还觉得,刘昌旭如果那么孝顺,就不应该把老人送到养老院。但是见了养老院的情况,发现自己之前太无知了。石平市上百万的老龄人口,很多家里都没有办法照顾,只能往养老院送。因此这种条件的养老院,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能让父亲住到这里,刘昌旭只怕花了不少心思。
见梁浩来调查,负责刘昌旭父亲的医生满腹委屈:“老爷子平时身体是不错,但毕竟八十多岁的人了,这谁说得准呢?”
“太突然了吧?”
“说实话,这位老爷子出事他自己也有责任。老爷子总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也不肯好好吃药。他脾气又不好,护工人员提醒他,总把人家骂的狗血淋头。不知道出事时是不是前一天的药又偷偷没吃。”医生想起来都觉得无奈。
“什么药?”
“都是些治疗心脏血压的药。这把年纪了,身体再好哪能没点毛病呢?老爷子血压偏高,又有冠心病。”
“这也算是身体好?”
“对他这个年纪来说,神志清醒,能自己活动,就算不错的了。要是一点毛病没有,生活能够自理,谁愿意把老人送到这里呢?”
梁浩想想也有道理,又问:“死因是什么?”
“猝死。”医生叹了口气:“早上起床的时候一头栽倒,人就没了。连抢救都没来得及。”
的确,老人家早上起床急了很容易出现危险,特别是有冠心病高血压的,这还真算不上是医疗事故。怪不得医生这样无奈。
梁浩在养老院了解了一圈情况,也没发现什么疑点。只得回去跟刘昌旭解释情况。
刘昌旭听完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大概是我反应过度了。说到底,是我接受不了人就这么没了。”刘昌旭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梁浩在安慰人上一向嘴拙,只好在一旁装摆设。他忽然有点想念王宁了。这件事不是刑警队的案子,他尽量不用刑警队的资源,都是一个人在跑,所以王宁没有跟他来。
刘昌旭见他不说话,又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真孝顺,怎么会把我父亲送到养老院?”
梁浩的确这样想过,但是见到养老院的时候已经明白了。
刘昌旭大概是这些话没地方说,对着梁浩又开了口:“我其实也是没办法。我们平时工作忙,顾不上照顾他。他脾气又大,请的护工保姆都让他骂走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又想着在养老院他好歹有个伴,才送他去的。”
梁浩点点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不需要安慰,他只是需要有人听他说这些话。他心里的愧疚自责无处摆放,也只能对着自己这个陌生人说上一说。
从刘昌旭那里回来,梁浩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