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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危险的愉悦(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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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浩半刻不敢耽搁地赶到了市队的办公大楼,邢立飞已经等在办公室了。
“邢队,您找我?”
邢立飞看了梁浩一眼:“我听说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自杀了?”
“这件事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梁浩立即承认错误。
邢立飞叹了口气:“我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这个案子影响很坏,凶手又曾是个警校学生,很容易引起群众对我们的不满情绪。你们居然还让凶手在眼皮底下自杀了,所以公开的时候一定要谨慎。”
梁浩沉吟了一下,又说:“邢队,我觉得最近的这几起案子不简单。”
“怎么?”邢立飞闻言抬起眼皮看着梁浩。
“又出现了一幅画。”
邢立飞眼皮一跳:“封锁消息,决不能再让媒体到处乱说。”
梁浩立正道:“是。”
“你觉得这几起案子有联系?”邢立飞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
“涉案的人都互不相识,我们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证明这些案子的关联。”梁浩顿了顿,又说:“但是那些画,不太可能是巧合。”
“你觉得这几个案子的嫌疑犯都是受人教唆?”
“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邢立飞点点头:“继续关注。”办案的时候,邢立飞从不喜欢说多余的话,既然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也没必要去做无根据的猜测。
“是。”梁浩应下来,准备离开。
“等等。”邢立飞突然开口把他叫住了。
梁浩止住脚步,等待邢立飞的指令。
邢立飞沉默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问:“辛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梁浩愣了一愣,没想到他忽然问到这件事。一提到辛然,他那雷厉风行的老领导忽然就显出几分苦涩的落寞来。
梁浩摇摇头:“他没跟我说过。您应该也知道,他这个人,不大爱说话。”
邢立飞听了梁浩的话有些疑惑,之后又了然地点点头,语气透着无尽遗憾:“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子。他小时候虽然算不上特别活泼,人还是很开朗的。”
大概人老了之后,格外爱追思过去。梁浩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老领导突如其来的回忆。忽然他反应过一件事来,邢队从小就认识辛然?
“邢队,”梁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旋到了很久的问题:“您怎么认识辛然的?”
邢立飞怔了一下,忽然苦笑起来:“他没跟你说过?”
梁浩被他这个笑容弄得一头雾水:“没有。”
邢立飞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梁浩一直觉得邢队做事果断利落,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每句话都只说一半,憋得他五内俱焚。
邢立飞忽然突兀地转了话题:“我记得,你一直把辛正涛当做榜样的?”
梁浩正莫名其妙,忽然间灵光一现,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听邢立飞继续说道:“辛正涛是辛然的父亲。”
梁浩几乎被惊掉了下巴,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他心目中的英雄,那个他以为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人,他的儿子居然成为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室友。
转念一想,又十分困惑,父亲是一名烈士,这不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吗?虽然不必时时拿出来炫耀,但也不至于讳莫如深。为什么,辛然对此事,好像很抵触?
“您刚才说辛然放不下什么?”梁浩觉得这种私人问题不该问,但他实在太好奇了,而且这件事涉及他心目中的榜样,和他现实生活中的室友。
邢立飞有些落寞地说:“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原谅我们。”
原谅?梁浩心中一惊:“当年出了什么事?”
“当年正涛家遭遇了一场入室抢劫,正赶上正涛在执行任务。劫匪杀死了辛然养病在家的母亲。当时辛然年龄小,接受不了这件事,觉得他的父亲身为一个刑警却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从那之后父子关系变得很僵。”
“但这也不是辛队的错。”梁浩忍不住为辛正涛辩护。
“但是辛然不理解,毕竟,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出头,还是个孩子。他一向以正涛为荣,觉得他的爸爸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然而那么厉害一个警察,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让他很失望。然后,他迁怒到了整个刑警队,也不肯再见我们。”邢立飞叹了口气:“其实他的愤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也知道,刑警这个职业,很容易遭人报复,正涛破获过那么多大案要案,那些歹徒可都是亡命徒,说不定就记恨上了。辛然妈妈的死,未必是一场单纯的入室抢劫。当时,其实也没丢什么东西。那时我们就觉得,除了可能是入室抢劫闹出人命以后歹徒仓皇逃窜,也可能是伪装成抢劫的报复。不论如何,辛然觉得他爸爸难辞其咎。”
梁浩没想到,英雄背后还有这么悲凉的故事,忍不住问:“后来案子破了吗?”
“破了,也不算破了。你还记得八二零大案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不是那个案子那篇报道,不会有今天的刑警支队长。那大概是这座城市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事件了。
那时,石平市的治安并没有现在这么好,各种案件发生频繁,究其原因,是因为这座城市中盘踞着一条毒蛇。那是一个类似□□的组织。他们本身不太去犯罪,只是充当着保护伞的角色。他们手下,有小偷,有强盗,有妓女,有乞丐,有着各种各样的边缘人物和犯罪链条。他们靠这些人的供养生活,也就是类似于收保护费。孤立的犯罪很好打击,但一旦有了这个组织,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很多人不敢轻易触碰,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面对的,将是整个犯罪团伙的打击报复。
但是当时的刑警支队队长辛正涛不信这个邪,他带领的刑警支队屡破大案要案,给了这个团伙不少正面打击。这也让刑警队和这个组织的冲突开始激化。终于,十五年前的八月二十日那天,矛盾爆发,刑警队在破案时与这个组织核心起了正面冲突,引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这个组织的头目在这场枪战中被击毙。这个盘踞石平市多年的犯罪组织终于被瓦解,因为这次事件对犯罪势力的打击,石平市接下来的十五年都没有再出现过大案要案。
“八二零大案击毙的犯罪分子中,有一个人的特征与当日入室抢劫的劫匪特征相符,经鉴定,是同一个人。”邢立飞开口,将梁浩从回忆中扯了回来。
梁浩听得心潮起伏,辛队长终于没有让凶手逍遥法外。
然而,辛正涛也在这场大战中因公殉职。想到这里,梁浩不胜唏嘘。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辛然呢?”辛然那时不过十几岁,父母双亡,他该怎么办?
邢立飞叹了口气:“辛然那时在国外。”
“他怎么去的国外?”
“自他妈妈去世后,他与正涛的关系一直很僵。正涛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加上这次事件有犯罪集团报复的可能,正涛怕自己工作忙照顾不到辛然,为了安全起见把辛然送到了国外的远房亲戚家,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辛然。”
梁浩有些吃惊:“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应该没有。他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去世之后两家老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几年之内相继去世。辛然在国内应该没有什么亲人了,回来能去哪?”
梁浩想问,连他爸爸的葬礼都没有回来参加?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残忍,最终没有开口。梁浩无法理解辛然对父亲这过于深刻的怨恨。然而,不是当事人,又如何理解?
他忽然想到辛然在骆炳朝那个案子时说过的话。
人,总要为自己找一个出口。
“所以,当辛然跟你一起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吃惊。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愿意跟刑警做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梁浩觉得无端别扭。算朋友吗?应该不算吧。他连辛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不过就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室友,见了面点个头的交情。
也或许朋友这词像个垃圾桶,不是亲人,不是同窗,不是同事,解释不清关系的,统统都称为朋友。
“辛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邢立飞的话打断了梁浩的思路。
“我不知道,他是半年多前搬过来的。”
邢立飞叹了口气:“作为正涛的同事兼好友,这些年,我一直想为辛然做点什么,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所以,当初辛然为了梁浩的事开口求他时,他无法拒绝。
梁浩忽然想到,这个人如果不把他当朋友,为什么会为了他,去面对这些不愿面对的过去?如果不是他的事,辛然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见邢队的吧。
这样一想,梁浩又疑惑了。
辛然这个人,做的所有事,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既然不想面对,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邢队,您当初离婚,这些年都没有再找,是这个原因吗?”梁浩忽然问。
邢立飞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既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那么,不如相忘于江湖,至少他们会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