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记》半刹烟火

60、人间有爱

　　等到了空中，楚煜料理了那两只木鸡，加调料这活就交给了许渊，段瓷附加药学指导。

　　几人碰了一下酒杯，相视一笑，搭在一起漂泊的日子久了，不说话，也能照顾到彼此，这就是默契。他们围着火，享受这烤山鸡的滋味，虽没有木屋兔肉的鲜美，经过丰富的佐料的搭配，也是格外香嫩。表皮酥脆、咸辣适口，内里滑嫩、配酒下肚。

　　许渊打趣：“出来一趟，在吃上头也没亏待自己的胃。”

　　楚煜饮了一大口酒，歪在段瓷身上，懒洋洋的撇着火焰，道：“吃饱喝足、美人在怀，难道不该是我的常态吗？”

　　段瓷瞧他这幅自满模样，冷冷道：“外头有许多人吃不饱、喝不足，终了还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许渊在广东的时候，就知道段瓷心怀天下，或许是医者仁心，他本性怜悯天下万物，像水不争。他身上从见不着旁人为权为利而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恶臭，他的眼睛总是纯净睿智的，似乎天外飞仙。他偏偏喜欢与他完全背道而驰的楚煜，这不可不说：奇怪!

　　楚煜不在乎，他嗤笑道：“这又不赖我，他们自己弱小无能，抢不到机会，翻不了身，不怨老天，就怨自己呗！”

　　楚煜知段瓷，故而笑他，他心道：拯救天下是小孩的想法，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舒坦，长大了发现绝大多数人活着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下意识嘲笑妄想改变世界的人，快别做梦了。

　　段瓷若是想反驳，自然也有许多“高尚”的言辞，可他只是精辟道：“你太过于自私。”

　　自私自利本没有错，可极端的自私自利，便是后患无穷。在段瓷看来，鲨海帮的所作所为，全是楚煜一人贪念所致，说他太过自私，便隐有规劝之意。

　　一霎间，安静下来。

　　楚煜扯了扯嘴，笑了“你这么说，我也认。可是，当今世上哪个人又是完全无私的？”

　　段瓷果然没话说。

　　许渊忍不住苦恼，和稀泥道：“私与公一样，私是为了小我，公是为了大我。小我寄存于大我，大我依赖小我，二者互相支撑，浑然整体。”

　　段瓷不理睬这话，他冷冷道：“完全无私和极端自私本质一样，前者必贪名，后者必贪利。”

　　楚煜又笑，他道：“所以，你觉得我是极端自私的？”

　　段瓷皱眉道：“你解散鲨海帮吧，别再做海盗了。”他认为楚煜的自私，就是他操控鲨海帮掠夺他人财富之事。这话，并非存在他心中一天两天了。

　　楚煜了然，他也不多说，只是嘲道：“哈，难道因为我为了钱，使用了一些穷酸文人不齿的谋略，就是有错的？”

　　他口中的穷酸文人，是段瓷和许渊没错了。

　　许渊笑，索性大大方方的讨教：“你用什么办法发财的，不如教我一二。”许渊可不管谁对谁错，人生不过一次，真理难道可以拘束他一辈子吗？真的快乐，在于他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得到，进而享受它。他也觉着自己是穷了点，看慕容继裘不要钱的送酒来，就越发有种想对他一掷千金的感觉。

　　楚煜其实正在气头上，忽的被许渊这么一问，也愣住了。他恨恨的骂道：“许渊，你真是皮球!别的书生是酸臭的，你却是铜臭的。”

　　许渊哈哈，道：“有何不可，你叫我许铜臭都行，教我几招发财致富，还谢您楚老爷的赐教。”

　　楚煜冷哼道：“这有何难？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你愿意给别人提供什么帮助呢，你就能得到怎样的报酬。鲨海帮接杀人的生意，明码标价的人头，绝不议价，绝不失败，能不发财吗？”

　　段瓷光听这话，就觉得楚煜的手似乎流淌着鲜血的邪光，脏的很。他皱眉道：“你是强者，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营生吗？再说，你本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楚煜性格有狭隘之处，许是从小的经验，他猛的打断：“天下之人何曾帮我，我又何必帮他们？”他观念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他家闲事关你屁事？

　　许渊有心无力，这两人的观念和层次压根不一样，也不知这强扭的瓜怎么会甜。他道：“行了，你们也别争。我们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没必要对自己吹毛求疵。像楚煜所言，各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已经是天下太平了，而灵生所言，是为了天下和谐。”

　　楚煜也倔，偏要与段瓷说明白，他残忍道：“我的意思很明确，动物与环境有区别，人与动物有区别，人与人有区别。有的人天生知道翻身上进，为自己求来更多的生存机会。有的人却只是被人蓄养的猪、狗，调教后温驯无害的宠物玩意，不足以视为人，活该任人宰割，死不足惜。”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站在人生巅峰的人不是踩着别人头颅攀登而上的？他眼里全是弱肉强食，刀光剑影，血海扑面。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现实的很，就好比刚被他们吃下肚的野鸡，也好比人蓄养的家畜，亦是那些没有独立能力的人。他们生来无错，错的是他们的弱小。以至于他们忠诚、他们聪明，他们美丽，对于利用他们的人，吃掉他们，或者舍弃他们。压根不是值得一提的事，顶多惭愧一时罢了。

　　楚煜这话太过显露锋芒，段瓷摇头道：“我们帮助他们，至少能让他们得以一点喘息的机会。他们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我们不救他们，至少也不要伤害他们。”

　　楚煜嘲道：“何必？终是一死，让他们尝到甜头，有什么意义？让他们头破血流的抗争吗？”

　　许渊终是叹了一口气，道：“楚煜，你的戾气未免太大。”

　　段瓷正视他，冷道：“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那我便也不复存在了。我存在的一天，就证明舍弃利益，帮助别人，绝非徒劳无功。”

　　楚煜不语，心道：人各有命，安知不是徒劳？

　　许渊亦劝：“人间有爱，便有希望。”

　　段瓷与许渊心心相惜，合着他俩看法一致。

　　楚煜撇撇嘴，酸酸的道：“那你们说说，所谓的爱，是什么？”

　　小孩踏入社会，磕碰多了，便会生茧，久而久之，成为蛹。当他拥有自己力量，真正成熟时，便会破蛹成蝶。

　　益友的话，未必不是他力量的来源。

　　火光煞是灿烂，为什么只有人称奇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却无人赞叹给与温暖而又瑰奇的火焰。

　　段瓷将火放小，他们要开始降落了。

　　许渊春风一笑，道：“师傅曾说，爱便是義。在古文化里，羊代表美。剖解義字，上边是羊，下边是我。義是去领悟、守护和成就自我独有的美，至善即大美。自爱是自信、自尊、自强。爱人便是信人、尊人、强人。”

　　段瓷曾听十长老说过沈荃黎，便觉得沈荃黎是一个非凡的人物，而今透过许渊，越发觉着沈荃黎了不起。段瓷笑了，道：“十长老曾说，爱即是侠。同理拆之：狭路相逢，横刀立马，睿目分辨，让人无妨。”

　　楚煜呵了一声，道：“原你们两个皆有人教，这不就是不公平么？”

　　许渊噗嗤笑道：“怎的？你有了灵生，还不满意？”

　　楚煜上下打量段瓷，看货似的，嘴里嘟囔道：“还不差。”

　　段瓷的脸不知是被火烧的红，还是听了这话红。当机立断，他把手一扬，二人只见两道金光闪过，便是一股冰凉遁入体内，他们就丧失五感了。

　　许渊虽没了五感，头脑却是清明，他立马往嘴里塞了一颗避水丹，心里默数着时间。

　　段瓷亦是含住避水丹，空气中隐约有种甜腻，是断肠草花香。

　　楚煜却如同老僧入定，一动不动，疑似魔怔。

　　段瓷将手贴近他的鼻口，这才知道他是自己屏住了呼吸，何其自大！

　　楚煜这无异于玩命，段瓷翻出楚煜衣内的珊瑚瓶，刚到手里，才知不用掂量，空空如也。这才叹息一声“何必呢？”

　　原这珊瑚瓶统共只有十颗避水丹，分给了段瓷与许渊，楚煜自然是没有了。

　　段瓷将珊瑚瓶放回去，他知道落音宫秘籍让楚煜武功拔然超群，也让他毫无忌惮，目中无人，甚至自私自利。但他不知道，楚煜什么时候，开始愿意委屈自己。他冷冷的想：或许，楚煜只是对自己的龟息功太有自信了。

　　乾坤仪缓慢而平稳的降落，照亮一路的似锦繁花，段瓷和许渊掐着点换着避水丹，楚煜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