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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错羽记得这里,曾经他刚入晓风残月楼不过两年,容颜却已初见颜色,因此备受同期的娈童排挤和上层的倌人欺负。有个小倌喜欢欺负他们这些刚入楼没有依靠的娈童,喜欢看他们身上布满青紫伤痕的模样,便时常从六层下到四层来折磨打骂他们。这些初入的娈童身后尚还没有势力,自然只能任人欺负,反抗的话还会遭来一顿毒打,久而久之也就逆来顺受了,毕竟,哪怕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人来负责偿命或报仇,反而会引起其他的娈童的一阵庆幸,倒不如好生活着苟且偷生。
      错羽每每见那倌儿来了都是躲得老远,把头埋得极低极低,生怕被挑中了,但即便如此也被那心胸狭隘的倌儿折磨了两三次,每次过后都是两三天不能下床,身上肌肤青紫,碰都碰不得。
      记得有一次,那倌儿又下来,指了个新进来的娈童,不过七八岁左右,倌儿见那娈童年纪虽小,但容貌秀美,觉得日后必是个祸害,因此想趁早调教调教,免得危及自己的地位。倌儿身边龟奴麻木熟练地捆了那娈童带进倌儿房内,错羽见有人被挑了才松了口气,想着又能安全月余了。本是躲在屋内歇息,忽然听见了隔壁房间一声轻微的响声,被选进楼里的娈童素来是最不受待见的团体,因此所受的待遇也是最差的,屋子是最薄的木板搭建,隔壁有什么声响听得一清二楚,错羽经常能听到隔壁倌人挥下鞭子的咻咻呼声以及倌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今天只有最初几声便没了声响,错羽心中有些不安,那娈童与倌儿之间有一个出了差错都难免惹祸上身。错羽那时进楼不过一年,虽已见过人情冷暖,但终究心智还纯然,信得过真情心中尚有怜悯同情与善意。他本与那娈童住对面,那娈童平日冷冰冰的,但细究起来对他尚好,起码没怎么欺负嘲讽过他,这楼里底层竞争相较于上层丝毫不差,娈童们都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又都是自疾苦出身,因此格外贪恋这分温饱,虽没有什么大的恶意,但小手段使得极多。错羽这娈童尚有好感,觉得那不争不抢不言不语的心性对比起来也显得可爱了,因此也不想看他那么轻易便死了,起码不该死在那心性近乎变态的倌儿手底下,便偷偷摸摸扒了隔壁房间一个洞去看,不想却看到那娈童手里拿了个八珍木盒,木盒上还染着暗淡的血迹,而倌儿则倒在地上,头上汩汩流着血,将黑发染成一块一块的红色血斑。娈童拿着木盒,脸上挂着红痕,但鲜艳朱红的唇角却勾起了个邪肆的弧度,显得如鬼恰魔。当时错羽心中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捂了自己嘴巴,但眼里满是惊恐与惧怕。
      娈童四下环视一圈,见无人,拖了倌儿的脚将他拉向屋外,这倌儿也知自己干的不是正经事情,怕鸨母见了责骂,因此每次都选的最隐蔽的房间,如今倒是方便了娈童。错羽见娈童把倌儿拉出去,从床边到门口拖了长长一道血迹,不由心惊肉跳,他鬼使神差跟上了娈童,见娈童将倌儿拖到了一处楼梯,狠狠将倌儿甩在了地上,放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随后冲着倌儿不知死活的躯体踹了一脚,看着倌儿咕噜咕噜顺着楼梯往下滚着,随后扑通一声巨响,便没了声息。娈童眼神冷漠,显得恶意十足,他轻轻抚了抚自己脸上的伤口,竟是笑了起来,笑而无声,眼中没有丝毫胆颤和怜悯,只有冷漠和畅意。错羽躲在暗处发着抖,等到娈童走了才敢到楼梯处向下望去,只看见黑茫茫一片,和梯上几片血迹,但却不见人影,想必已经是滚到最底下那一层去了。
      之后,错羽再没看见过这倌儿身影,应是早死了,而这倌儿的死,也并未在这晓风残月楼里掀起丝毫波澜,甚至于尚没有人过问过一句,一条人命就这样湮没在了楼里。四层的少年们还为没人来折磨他们了而很是欢欣愉悦了一阵,错羽日后却是再不敢去看那娈童,每每遇见了也是绕道走着。而自那以后,错羽也知道,这楼里没有人的命是遭到眷顾的,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不要妄想着他人的垂怜与心软手软。
      错羽如今也是把小龟奴拖到了那处楼梯那里,他知道楼梯下方最底的一层服侍的尽是穷苦人家或乞丐,讨了几个铜板就附庸贵族风雅来到楼里享乐,那些人下手也极为粗暴,通常不过两三天就会扔出具尸体来,错羽闭了眼,手伸出,又向回缩了缩,最后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手狠狠一推,小龟奴的尸体便如那倌儿般咕噜咕噜滚了下去。错羽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跪下来冲着楼梯底下无尽的黑暗狠狠磕了三个头,紧闭着眼睛,眼角涌出泪来,将脸上一片片的血迹冲刷出了两道白痕,几滴泪啪嗒落到了错羽的手上,脚边,剩余的全部顺着衣领淌进了颈子。错羽浑身颤抖了一下,转身就跑了。
      走至三层,错羽特意走到角落,看到那个满身鲜血的人依旧躺在地上,双眸紧闭整个人安静的似乎也像一具尸体。错羽麻木地执起他手,手下是强劲有力的脉搏跳动,那人还未灯尽油枯,若是把伤口包扎了应当还能活命。但是,错羽挪步,一步步拖着那人躯体向楼下走去,他脸上还沾着血迹,发丝被血黏在一起,他神色麻木,那人能活又怎样,那人若活,他便可能会死!既已杀了一个人,那再杀一个也无妨,他不是什么慈悲心肠,也不懂因果缘会,他只想活,好好的活着,就像他所说的,哪怕用他人生命铺就生路。
      又拖到二楼的那处阶梯,那里还残留着血迹,不过本身便是红砖黑瓦,也已经瞧不出什么了。错羽的手依旧颤抖,却神色坚定,正要将那人推下时,那人是倏地睁开了一双眸子。那瞳孔极黑,其中也透着无尽的黑,就像楼底的尽头一般。目光幽深,眼底似是有个漩涡,那人直直盯着错羽,此时要把他吸进去。错羽心颤了颤,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那人纵使身受重伤,却伸出手来,使劲伸向错羽脚边扒下错羽罗袜,使得错羽脚踝留下一个血手印,如刚才那个被推下去的娈童手上错羽的手印如出一辙。错羽有些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那人垂死挣扎,正要继续推他下去时却猛的看见脚踝处一抹绯紫。那紫色与旁边略略发黑的鲜血红色格格不入,显得极为突兀。错羽脸色大变,瞬时也察觉脚部刚刚起一直有些发麻,现在更是了无知觉。错羽顿时心急,按着这样,他八成是中了毒。从这毒发作的时间和效果来看定不是什么泻药之类的简单毒物,这毒……很有可能会要人命!一关及到自身性命,错羽便分寸大乱,他摇那人身体大吼大叫冲他要解药,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又沉沉昏了过去。错羽心中慌忙凌乱,顾不得别的直接去翻那人被鲜血染透的衣襟,找到了好几个空空的长颈瓷瓶,错羽更为心急,不知不觉眼角又涌出眼泪来。他慌了手脚,忽见手上又添了新鲜血迹,才发现那人身上的伤口正不断涌出血来,脸色也惨白惨白,近乎如雪。他怔了怔,马上急急将那人背在背上,便要带他去暮霭沉。错羽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润湿血夜,好似他的头上也被人弄出伤口。听着背后那人微弱的喘气声,不断轻声叫着,声音虽轻却忙碌又焦急:“你别死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可以拖我陪你一起去死!”在回暮霭沉的路上,也是所幸一路上错羽小心谨慎,才使得两人没有暴露。
      回到暮霭沉,错羽一下子虚脱在地上,这人可不轻,但他又马上强撑着站起来,他不能让这人死,起码给了他解药再死!错羽扯了条锦帕,拿了上好的金疮药,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因为容貌端正所以常被上层的倌人们看不顺眼,又经常被同住的娈童排挤,身上时不时会添伤,所以身边也时时备了药。
      错羽好不心疼地将金疮药一下子倒了整瓶在那人伤口上,这金疮药也确实不错,倒上去后出血一下子便减小了。错羽拿锦帕包好了伤口,又将其他的伤口依次处理了,见那人青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些,才松了口气,应是救活了。又去看自己脚踝上的伤口,一片绯紫变成了艳红色,也向四周扩散了,脱下靴子,错羽惧然,那片红色竟是已经占据了大半只脚面了,且已经蔓延到小腿了。错羽心此时跳的极快,他在杀那个龟奴时心跳的也没这般快过。他又披了件深色袍子,又给那人裹了两件袍子推到床底,确定了万无一失后,收拾了染血的榻巾。此时恰是正午,楼里走动的人也多了些。错羽摇铃,唤了个面生的龟奴来,让他去取了些热水和火盆。龟奴心中纳闷,现在已是三月中旬,早没那般冷了,怎的这位倌人还用的上火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多话,应了一声就速速去准备了。
      热水和火盆很快就送来了。错羽呵斥走了龟奴,迅速便将自己沾了血的衣服全丢进了火盆,簪子和布片也一并丢了进去。随后错羽又将那人从床下拖出来,将他剥了个干净,拿帕子给他把身上擦净后,随便套了自己的袍子再次推入床底。再之后将那些衣袖纷纷落入火盆,烧了个片角不留,就剩下一堆灰烬在熊熊火焰,看不出半分血色。错羽松了口气。他也拿帕子擦试着身体与头发,擦完的帕子也丢进火盆,他不敢整个人浸泡在木桶洗浴,若身上的血浸在了水里那可就完了。勉强将身体擦拭干净,错羽叫了龟奴将木桶和火盆撤下,见一切收拾干净,才顿觉心力劳累,躺在床上一下子睡去,却也因白天的事而未睡沉,浅浅入眠一夜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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