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章 别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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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瓣桃花被风吹落，最终化作春泥的时候，小桃在一件黄色窄袖短衫绣上了最后一朵石榴花。为杨破尘提前准备的夏装也就全部完工了。
每一年，每一季，小桃都会亲自为杨破尘准备很多套新衣，颜色各异、式样繁多。虽然杨破尘几乎每一次都只挑白色道袍或者蓝色长裙，但小桃依然乐此不疲。那个只长个不长肉的小小人儿，不能像一般孩童那样放心的大快朵颐。小桃没办法为她准备丰盛的美味佳肴，只能尽可能多的为她缝制那些令所有孩子艳羡不已的漂亮衣裳。
然而这一季的夏装，小桃却只缝制了几件简单的衣物，而且时间还大大提前了。
十天前，小桃戴着帷帽来到了天宁坊最有名的裁缝铺——彩衣阁的内堂。老主顾的提前到来让彩衣阁的朱老板倍感诧异。小桃没对他解释什么，眼明手快的选定了一大堆上等布料，让伙计搬上了车辇，丢下一句“待会儿府里会有人来付账”，便放下帷帽薄纱遮住面庞，钻进辇中匆匆离去。让站在大门口送客的朱老板以为这是他做的最后一单杨府的生意。
十天时间，紧赶慢赶的，小桃好不容易赶出了几套勉强能让她满意的衣服。放下手中针线，轻叹一声，桃花落尽了啊。
十天前杨破尘硬把她拉到那个她不愿进去的小屋，对她说“桃姨，我要走了。”说完就看着李月秀的牌位不看她，一点不像平时那个对她礼貌恭敬的杨破尘。
站在熟悉的屋内，小桃不知道把视线放哪儿好，有点窘迫的道：“又要去南山孙道长那吗？”除了那里她想不出尘儿还会去哪儿。刚从南山回来现在又要去，小桃可是还想在长安多呆一段时间的啊。
没想到杨破尘回答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答案？小桃不解的看着她，等着下文。杨破尘继续看着母亲的牌位，许久才道：“桃姨可是漂亮呢，就跟娘亲种的桃花一样漂亮。”话语里居然有了撒娇的意味。小桃轻笑出声，望了一眼窗外，粉色桃花压满枝头，“尘儿怎的哄起桃姨开心来了。”杨破尘转过身来扬起光洁的额头，面带微笑，“桃姨是漂亮呢，爹爹说如果不是尘儿霸占着桃姨，桃姨早就被人抢了去呢。”甜腻腻的童声煞是好听。
小桃突然明白了她真正的意图，苦笑一下，俯下身子揉了揉那个聪明的小脑袋，“尘儿是越来越像你娘亲了，说吧，是不是要赶桃姨走了？”杨破尘既没肯定也没否认，“桃姨，尘儿要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伸出小手拉住小桃的四指，“尘儿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桃先是一愣，然后拉过杨破尘，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娇嗔道：“你这死小孩，什么叫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啊？你才七岁，不，是七岁还不到，知道吗？就你一小毛孩就想甩开桃姨我独立啦，告诉你，想都别想。”
杨破尘“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一样温顺恭谦的桃姨居然会这样对她。好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伸出没被抓牢的另一只手抓住小桃腰际布料，把脸深深地埋入温暖的腹间。许久她才把头抬起，瓷白的小脸染上淡淡的红晕，“那桃姨就跟尘儿一起走吧，你可不要后悔哦。”小桃拍了下她的背，笑脸盈盈，权当回答。
“傻孩子…”想着那日情景小桃不自觉将这三字轻溢出口。想让她留在长安又想让她陪她一起走，自己在那矛盾着，还自以为没人知道的破小孩，可不是很傻吗？虽然傻这个字与她神童的身份一点也不符合…
收回了渐渐飘远了的心思，小桃将刚做好的窄袖短衫叠好放入衣柜。打开房门走到室外，看看时辰已经是申时了，再过一会儿老爷和小姐也该从宫中回来了。也不知道结果怎样…
大明宫内，太液池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在曲廊一头的桥上，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桥下池中。池中停着一叶小舟，船头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襦裙的女孩。只见她手里端着一钵鱼食，正随性的往池里撒去。这太液池里的锦鲤不吃不喝的睡了整整一个冬天，现在春日暖暖的阳光又激起了它们的活力。食料芬芳的香气引得它们纷纷从河底窜起，抢夺起从那女孩手里洒下的鱼食。
一条红鲤从水中跳起，带起了一串晶莹水珠，也引得船上女孩儿咯咯直笑，“贪吃，不喂你们了。”拿起一边的铜钵站起身来，“靠岸，我要去玉阳花园。”吩咐完了撑船的太监，便钻进了舱内。
此时的玉阳花园，大唐的武皇后和杨义祖孙两坐在园中凉亭内，他们正在闲话家常。
“尘儿，来，到姑母身边来。”武皇后朝着对面坐在杨义身旁的杨破尘招招手。杨破尘没有马上过去，而是望向杨义，在看到杨义的微笑点头后，她才抚平身下衣裙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那个正在朝她微笑的武皇后。一向崇尚俭朴的武则天身上向来没有华丽的服饰，但这一点都不会损害她的雍容华贵，皇家人的气质与生俱来，让人不容忽视。
她现在笑得慈爱温柔，就如同每一个平凡人家中的母亲。“来，吃这个。”她左手拉过杨破尘，右手端起石桌上的一碟糕点，“我家太平最喜欢这巨胜奴了。”
杨破尘眼前的这碟巨胜奴没沾黑芝麻，炸得小巧金黄，煞是好看，想必味道更佳。但杨破尘却犹豫了，因为那团面是揉进了羊油的，她食不得。“怎么，不喜欢吗？”武则天低头询问。“不是，尘儿是在想这既然公主喜爱之物，那尘儿就不应夺人所好。”杨破尘说的有板有眼、句句在理。
武则天被她说的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两手握住杨破尘的手，弯腰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小脸道：“果然是个小神童哦。”杨家出了个神童这事，武则天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以来杨家父子从未让杨破尘进过宫，武则天去杨府那几次也碰巧没遇到杨破尘。因为一直未能亲眼见识，所以武则天对这传闻不甚相信。今天杨义带着杨破尘一起进了宫，她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考考杨破尘的，现在看来这考试是可以免了。
“尘儿，你这话要是让太平听到了，她准开心的跳起来。那姑母就成全你的好意吧。”放开杨破尘，武则天抬起头来，看向杨义，刚想开口，却被一声脆脆的声音打断，“母后在说我什么坏话啊？”一个明黄的小小身影跳进凉亭，“我可是都听到了。”依进武则天的怀里撒起娇来。
“好啦，太平，过去坐好，别让你舅公笑话。”武则天宠溺的扶起她最爱的小女儿。
“你是谁？”身边这个没多看她一眼的小女孩是谁？
“哦，公主殿下，这是老臣的孙女儿，杨破尘。”杨义抱拳施礼，替那个有点神游的宝贝孙女回答了太平的问话。太平撇撇嘴巴，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舅公，我能和她一起去玩儿吗？”
“自然可以，公主殿下。不过……”杨义看向武则天。武则天会意，“太平带着你尘儿妹妹去玩儿吧，不过可别走远了，你舅公待会儿就要出宫的。”小孩子就让她们玩儿去吧，武则天本来就有正事要问杨义，小孩子在场也不太好。
“谢过母亲，舅公。”站起身来朝两位长辈各施了一礼，拉过身边还坐着的杨破尘就走，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杨破尘无奈的跟着太平公主走出凉亭，末了，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杨义，算是给他加油打气。
“你们也都下去吧。”遣散了闲杂人等，武则天走到杨义身旁，双手在腹前交握，皇后威仪自成，“听说前天舅舅在朝堂上向皇上提出要告老还乡，不知此事是否属实？”这事情当然属实，武则天心里也十分清楚。因为当天散了朝皇上就向她提了此事，还让她好好劝劝她的舅舅。而她的亲信，许敬宗也向她报告了此事，许敬宗不相信杨义是真的因为老了不中用了才辞官的。老狐狸许敬宗不相信，武则天当然更不相信。
风吹过花园，满园的香气飘散开来，混在柔柔的阳光里，舒服的直教人想睡觉。
杨义跪拜在地上，眼前的武皇后让他这个沙场战将胆战心惊，“禀皇后，此事属实。”低下头，不想让武则天从自己的眼神中察觉出任何可能的异样。
“为何？”武则天问的漫不经心。
“老臣老了，实在是无力报国了。最重要的是我那孙女儿天生体弱，这北方的气候实在对她身体不利，尤其冬天，那孩子气管弱，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我这当爷爷的心疼啊…”照着事先演练好的说词，杨义说的声泪俱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尘儿每日都得服药，这药只产在桂州那一带，老臣早想带她去南方养病了，无奈老臣深受皇恩，理当为圣上鞍前马后，为百姓出生入死。”再深吸一口气，“老臣本想战死沙场以报皇恩的，然现在，边关安定，海内升平，老臣不仅有心无力，更是报效无门了。”杨义抬起头，老眼含泪，嘴唇翕动，身子微微颤抖。
一定要瞒过去啊，一定要瞒过去啊，杨义心里紧张万分。不过他那一番慷慨陈词很巧妙的把他的紧张掩盖了去。
“舅舅，”武则天上前扶起杨义，言语里带着感动，“辛苦你了。”杨义这一番肺腑之言似乎把武则天给感动了。“也罢，舅舅都六十有三了，也该安享晚年了。”这句话终于让杨义那颗提着的心放回了原位。
武则天也不再说话，转过身背对杨义，走出凉亭，静静的看着满园春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麟德殿，两个小女孩正在里面。
“那个，杨破尘，你今天来的不凑巧，要是明天来的话，这里可是有好看的东西哦。”太平公主，凑到杨破尘身边，故作神秘的说道。其实那神秘的东西只不过是戏班杂耍而已。
杨破尘看看空旷的大殿，只朝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便自己往前走去。
没有得到预想当中的那句“是什么好东西”，太平公主有点沮丧，看到杨破尘不理她，她就有点生气了，提起裙摆跑到杨破尘面前，“喂，你很无礼耶。”这句话在玉阳花园的时候就想说了，不过碍于母后和舅公在场，她才忍下来的。
杨破尘觉得眼前撅着嘴的女孩有点好笑，强压着想笑的冲动，挺直了身子道：“你挡了我的道了，公主殿下。”有礼的，温温的语调，杨破尘自觉没什么不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太平公主不仅觉得她无礼了，更觉得她无趣，“神童都这样吗？”听说这人是神童，她怎么死活没看出来。
“不知道。”杨破尘继续想往前走走，无奈挡她道的是公主殿下，她不好像绕过父亲那样绕过去，只好把头转向一侧，看看那个雕梁大柱。
“喂，”伸手扳过杨破尘的脑袋，“我是公主，下面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这是命令！”
杨破尘往后退一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你问吧。”
“听说你出家入了道？是真的吗？”太平公主一直好奇这神童是否也同她一样是个小道。
“假的。”
“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和我一样呢。”太平公主眨巴下眼睛，大概是在想下一个问题……
“那，那你几岁？”
“七岁”
“那比我小一岁…”低头自语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继续问话，“你是舅公的孙女，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未曾进宫。”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游玩。”
“来宫里游玩？”太平公主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宫里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
“又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来干什么？！”太平公主从来没有这么扯着嗓门与人说过话过，但今天她却不自觉的拉高了声调。
“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因为我只去了玉阳花园，现在又被公主挡住了去路。看来我还是回去陪爷爷吧。”杨破尘不想再耗下去了，索性转身离去。
“喂，你别走啊。”太平公主急忙追了上去。
李令月，大唐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儿，今天却是如此的狼狈。更糟糕的是，她都没有发觉自己的狼狈。
八岁时完全被杨破尘牵着鼻子走的太平公主没有想到，以后她们两人将命中注定的纠结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章 别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