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2、公主与巫婆（上）

　　裴双双于凌晨四点回到家，卸妆洗澡，然后倒头呼呼大睡，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这些年来，雾水情缘虽不少，但她从不在外过夜，无论多晚，都回自己的床睡，性是性，纯粹享受就好，若参杂了别的，简单的东西变复杂，就没意思了。
　　虽然熬了夜，但她气色不错，多了点红润，成熟女性还是要按时吸收年轻男子的阳气，才可以容光焕发，她想。
　　她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少了一个耳钉，也许是落在酒店房间了，她昨晚很尽兴，鬼记得呢。那对蒂芙尼银质耳钉很旧了，她戴了很多年，所以丢了一个也混不在意，倒是那个舒望春，长了一张禁欲脸，脱光了却跟禁欲两个字没什么关系，她咂巴嘴想，八千块，倒也不算太亏。
　　她给自己泡了点燕麦粥，今天是周六，她可以懒洋洋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看美剧，困了盖上毯子就睡，饿了就点个外卖，对于全年工作强度甚大的她而言，这样慵懒的时光真难得。
　　手机放在电视柜上充电，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震天响，她不想理，那个人契而不舍，打了一次又一次，她忍无可忍，冲过去一看，是个陌生来电，她接起来冷冷说：“不买房不贷款不办卡，别打来了。”
　　刚挂断，电话又响，她想，这等于逼她骂人，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特么有病啊，都叫你别打。”
　　对面是个女人的声音，连发起脾气来都轻柔似水，“裴双双，你属狗啊，逮人就骂。”
　　裴双双仔细一辨，问：“子璇？”
　　“是我。”
　　“怎么是这个号？”
　　“刚回国，手机掉水里，办了张新卡。”
　　“哎呀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电话对面这位小姐叫廖子璇，是裴双双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唯一的闺蜜，廖小姐家里是开连锁酒店的，标准的富家女，大学毕业后在家族企业做事，做了几年觉得没意思，又不想做，适逢和前男友闹分手，大小姐心血来潮，文艺女青年附体，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美国进修一年，学设计，说是自我升值，忘掉创痛。在裴双双这种每一步都靠自己一拳一拳打下来的人眼里，这种行为无异是典型的无病呻吟。
　　扳着手指头一数，一年之期已过，她确实是该回来了，应该说早就该回来了，还晚回了一个月。
　　对此，廖子璇表示，“我在美国交了个男朋友，我们环游欧洲旅行了一个月，他很好，非常好，我这次是认真的。”
　　廖小姐每次恋情都说是认真的，每次一开头都特别美好特别憧憬，对于这套说辞，裴双双已经审美疲劳。
　　“怎么，才在美国呆了一年，就改吃西餐啦？”
　　“不是，他是中国人，跟你还算半个同行呢，我们是在一次华人聚会上认识的。”
　　“两个中国人，在美国认识，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廖小姐语气里都充溢着甜蜜，“晚上我们在长乐楼定了桌子，你一起来，让你见见他。”
　　亲闺蜜引荐新男友，这种局想不去都不行，裴双双打个哈欠，“廖子璇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能毁我假期的除了我妈也就只有你了。”

　　长乐楼是城中新开的高级法餐厅，请法籍新锐设计师设计，共三层，整栋楼用钢化玻璃筑成，全透明化，白天阳光一照，亮晶晶光灿灿明晃晃，惹人瞩目，一到晚上，玻璃楼内华灯点起，隔着夜色看进去，又生出一种迷朦感，堪称是全城最具特色的建筑物了，开没多久就成了地标，消费高昂，和噱头不无关系。
　　裴双双穿着短裙和高跟鞋，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三楼的玻璃台阶。她头一回来长乐楼，失策，来这里的女宾怕走光，穿的不是裤子就是长裙，幸好贴心的侍应马上递来披肩给她裹腿。
　　三楼是顶层露天花园，夏天天暗得晚，黄昏还是亮的，各处点缀着各色西洋花卉，粉的紫色白的，在夕阳下散发着圣洁可爱的光。在这种背景下，倚在扶栏边的廖子璇缓缓转过身来。
　　纯白长裙，棕色长卷发，大眼睛，小酒窝，蜜糖般甜美的笑容，活脱脱一个安琪儿。
　　都说相近者似，裴双双和廖子璇虽是最要好的闺蜜，可二女无论外形还是性格，皆可谓南辕北辙。廖是标准的甜姐儿，爱笑，娇憨，一对无酒自醉的小酒窝，嗓音柔嫩，发起脾气都像在发嗲，个性爽朗，热衷社交，跟谁都聊得来。裴双双却是清冷倔强的气质，尖削下巴，眼神锐利，生人勿近，性格也孤僻，不好相处，如非必要不喜与人打交道，亲和力这三个字从来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可就连这样难搞的裴双双，也被廖子璇这个好好小姐搞定了，从高中起，廖子璇就喜欢缠着裴双双玩，尽管她面冷心冷，可对着这样一个笑容可掬主动示好的美人儿，也没了脾气，从来只要廖子璇一对她撒娇，无论是一开始多么令她抗拒的要求，最后她都会打脸地推翻原则舍命陪美人。廖子璇经常开玩笑说，要是裴双双是个男的就好了，她就能嫁给他。
　　此刻，廖子璇张开双臂，迎向一年未见的老友。
　　“双双，你怎么又瘦了？”
　　“连续小半年天天熬大夜，甲方爸爸一个电话天涯海角都要去作陪，喝酒喝到死，无论心里一万个妈卖批脸上都要堆笑，对内又要跟老妈子似的监督，一个意思传达错误全部从头来，还要随时准备跟主意大的创意总监撕逼，你说说，能不瘦吗？”
　　“都说做广告老得快，女孩子家，找份安稳轻松些的工作，小日子过舒坦就行了，何必这么拼。”
　　裴双双替廖子璇拿走沾在头发上的小树叶，“您老人家是真的不识人间疾苦，工作哪有安稳轻松的？”
　　“当然有，你不乐意而已，我爸公司里好多女孩，朝九晚五领一份固定工资，从不加班，一下班所有时间都是自己的，双休日和朋友聚会购物喝茶，认识男孩子，有好的就处起来，等到了差不多年龄就把自己嫁了，相夫教子。对她们来说，工作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哪像你，把工作当全部，别人要十年才能当上AD，你倒好，五年就完成指标，一点私生活没有，冷冰冰凶巴巴，像个工作机器，怪不得那么多年连个正儿八经男朋友都没有。”
　　裴双双点一根烟，对廖子璇摆摆手，“打住打住，都多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一见面就提些我不爱听的，简直比我妈还啰嗦。”
　　“我这就是在关心你啊，我在美国认识了不少青年才俊，有些年内回国，等回头给你介绍。”
　　“无需，我很好，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我跟我男友相处融洽，倘无意外，会一直融洽下去。”
　　廖子璇扶额，“真是败给你。”
　　裴双双抽一口烟，换个话题，“你那个新男朋友呢？”
　　“在路上，马上到了。”
　　“他懂不懂规矩，不知道过丈母娘那关之前得先过亲闺蜜这关啊？竟敢迟到？”
　　“他从CBD过来，高峰堵车。”
　　“那不管，都是借口，明知堵车不会早点出发啊，总之一会我得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娘家人的厉害，将来不敢怠慢你。”
　　“他之前也是做广告的，早就听过裴双双的大名，这下闻名不如见面。”
　　“做广告的？哪家公司？”
　　“泛亚，他们公司之前还跟你们有过合作呢。”
　　裴双双两年前和泛亚合作过一单大case，也是凭借这个单子，让她一跃从客户执行升级为总监，她正奋力在脑中扫描和泛亚有过交集的关系网，廖子璇推推她肩膀，“来了。”
　　玻璃楼梯入口，一个一身笔挺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子走了上来，他应该是那种常年保持健身习惯的人，剪裁得体的西服包裹下，手长脚长，四肢矫健舒展，好身材引得在场女士纷纷行注目礼。他迈着长腿走过来，离得近了，看清样子，小麦色肌肤，五官深邃，笑起来有两个笑窝，属于那种又甜又野的帅哥，好像还带点混血，因为他的眼珠是淡淡的茶色。
　　廖子璇笑着迎过去，他给女友来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末了还把她抱起来掂了掂，充满宠溺，看得所有女客艳羡，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友。
　　可这中间不包括裴双双。
　　她现在用右手掐着自己左手手腕，使劲，狠狠掐进肉里，疼痛令她镇定，而后迅速猛灌两口冰水，等到廖子璇拉着她的新男友走到面前，她已经可以落落大方伸出手打招呼，“你好，裴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