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1、雨夜初遇

　　裴双双从酒廊出来已经快半夜十一点了，这次这个法国客户着实缠人，也着实贪杯，四个人从晚饭起喝掉八瓶红酒，最后裴双双硬是打电话威逼利诱把全公司最能喝的商务总监叫来顶场，自己才得以脱身。
　　她在酒店大堂洗手间补了个妆，镜子里的女人纤瘦苍白，杏眼微挑，唇心一圈被酒渍染成暗红色，倒横然生出一种妖魅。
　　裴双双今年二十八岁了，可她眉目清秀，长得显小，看上去顶多二十三四岁，刚进公司的小朋友不明就里，喊她双双，后来得知她的职位和资历，才改口喊双双姐。
　　她今天穿一袭蓝丝绒裹身裙，窈窕身段寸寸勾勒，客户是个色胚，美人计好使，捏着她雪白小手在酒店咖啡厅聊了一下午，她抛几个媚眼，催促那厮速速把合约签了，心中舒一口气，这单买卖好歹是落听了，她又立一功，就等收分红。
　　裴双双整整裙摆，看看表，十一点差一刻，和那边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她快步走出去叫车。
　　今天是周末，人人外出撒欢，她在打车软件上叫不到车，只好在街边拦出租。
　　时值盛夏，她穿的丝绒裙在空调房里刚好，在室外站一会就出汗了，她素来不喜欢等，这未免让她烦躁。
　　前头有辆出租停下，客人下车，她眼尖，趿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却有人抢在了她前头。
　　她的个性，当然分毫不让，搭着车门，“我先看到的，我赶时间。”
　　那人抬眼看了看她，她心中一声喝彩，这男的长得不错，也年轻。
　　然而那人的态度，却让她的喝彩声变成了倒彩声。
　　“我先抢到的，我也赶时间，你让一让。”
　　裴双双顶不喜欢和女人抢东西的男人，从前公司里有个新来的客户经理胆生毛，和她抢客人，结果被她暗中使了绊子，不但案子中途被截糊，她还在圈子里散播各种难听的谣言，那小年轻刚留洋回来，脸皮薄，呆不下去，辞了职。
　　那人见裴双双完全不让，把车门开得更大些，便要钻进去，裴双双一下站在他面前，挡住路。
　　“你妈没教过你要让着女人吗，女士优先的道理你懂不懂？”
　　裴双双个子本来就高，穿着高跟鞋，和男人齐头，气势上完全不输。
　　那人微微仰面，自上而下冷冰冰看着她，“你妈没教过你要守规矩吗，先来后到的道理你懂不懂？”
　　还挺押韵，这人反应快，她嘴皮上讨不到好，可裴双双不管这些，她的原则是，能动嘴就动嘴，动嘴都解决不了就动手，总之是她看中的肉，谁也抢不走。
　　司机不耐烦了，看向二人，“我说你们到底上不上车？”
　　男人答应，“上。”
　　可他毕竟还是嫩了些，他话音未落，裴双双一屁股坐了进去，他不依，把着车门，裴双双伸出一脚直接踹在他大腿上。
　　细高跟的杀伤力惊人，他痛得弯了腰，就这当口，裴双双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车辆前行，她瘫在后座上，看着窗外景色迅速后移，心中痛快。和天斗其乐无穷，和人斗其乐无穷，和她裴双双斗？找死。
　　半路上下起过云雨来，雨势不小，这个沿海城市夏天经常这样，半边雨半边晴。

　　车子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停下，自然有撑伞的侍应来给她开门，她只脚边溅湿几滴水，却不知那个和她抢出租的年轻男人有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裴双双定的房间在顶层，把边，够安静。
　　那边的人还没到，她也不急，穿着高跟鞋踏在实木地板上，噔噔噔，过去酒柜开一瓶香槟，再噔噔噔，走去窗边慢悠悠抽一根细烟，享受欢愉前的片刻宁静。
　　这个是她新开发的娱乐项目，上回陪客户去夜总会，客户喝多了搂着小姐出台，把她晾在一边。她穷极无聊，意外发现有个少爷不错，一问价，也不贵，色从胆边生，反正不会有人知道，她又是单身，付钱买服务，有什么问题？她试了一次，食髓知味，便留了经理电话。
　　这两月专攻这个法国来的大单子，和几家广告公司抢，忙得焦头烂额，终于鹿死她手，她自然要好好犒劳自己，放松一下。食色性也，男人能叫小姐，女人自然也能叫少爷。
　　然而当宁静的时间从片刻延长，享受就变成了难受，已经十一点二十了，裴双双灌下第二杯香槟，开始不耐烦起来，打电话过去骂经理，这次这个要八千块这么贵，说是尖货，还是个大学生，头一回干这个，够干净，够新鲜，她经不起推销，大手一挥把账结了，结果竟要她等？
　　经理在电话里不停装孙子赔不是，说那孩子学校离得远，天又下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已经到酒店了。
　　裴双双还在骂，门铃响了，她挂掉电话，气冲冲过去开门，打算给这不识好歹的孩子一顿收拾。
　　果然如经理所说，那孩子是淋雨过来的，全身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门口地毯湿了一大片。
　　他看到裴双双，愣了一愣，裴双双看到他，也愣了一愣，然而她毕竟见识的事多，很快镇定自若倚在门上笑，“进来啊。”

　　他在浴室里冲澡，背包就搁在沙发上，裴双双闲来无事，翻查他的私人物品。钱包、手机、公交卡、图书馆阅读证，还有几本琴谱。
　　钱包里有他身份证，证件照最毁人，可他眉目清朗干净，看着倒也端正，年龄是二十四岁。他的名字极富诗意：舒望春。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诗人的名讳呢，谁能料到竟是个少爷。
　　舒望春出来了，裹着酒店的浴袍，裴双双懒洋洋躺在太妃椅上玩手机，他似乎手足无措，不知该干嘛，愣愣站了一会，最终选择在她对面坐下。
　　裴双双放下手机，上下打量他。
　　他身量算是高大的，宽肩细腰长腿，屁股也翘，刚才他从浴室出来，裴双双就用余光瞄到了。但他皮肤很白，体格也偏瘦，所以反倒显得有些少年气。
　　舒望春的刘海还在滴水，他轻轻抹一抹，把头发拨去后面，光洁的额头下是两道浓长的剑眉，眼睛是标准的凤眼，右边眼角下还有一颗小黑痣，这让他在眨眼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迷离感。再下去是挺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
　　他无疑是好看的，但也算不上过分好看，至少和裴双双第一次叫的那个妖异范儿的少爷相比，收拾得就没人家精致。但看久了之后会发现，舒望春身上有种清透疏离的劲儿，一般从事这种行业，气质难免都会有些油腻，男性描眉画眼、刻意打扮，对着有钱女客谄媚不在话下，可他却似乎对自己的外表漠不在乎，穿的是最简单的白Tee、运动裤、球鞋，那张脸凭肉眼也看得出是原生态。裴双双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舒望春应该就是那种早上起来胡乱用清水洗把脸就能出门的钢铁直男，有这副皮囊，全然是天生天养。
　　裴双双点一根烟，递给他。
　　他摆摆手，“我不会。”
　　她把烟拿回来自己抽，“这么乖，那怎么还跟女人抢出租？”
　　他被呛，无话可接，过了一会，说：“我怕迟到。”
　　“可你依然迟到了。”
　　他也不辩驳，只低头搓着自己的手指，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像翠竹。
　　裴双双问：“你叫什么？”
　　“小春。”他想了想，补充道：“你可以喊我小春。”
　　一般这种少爷都不会用真名，但他起码没用假名，可见果真没浸淫多久。
　　她笑，“小春？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外号叫山鸡？”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似乎觉得她的笑话很难笑。
　　裴双双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一手抱胸，一手夹烟，像个慵懒的法国女人。
　　“说，你为什么迟到？”
　　他微微皱眉，一脸你不是知道吗的表情，但她毕竟是金主，他把这话咽了回去，说：“没打到车。”
　　“你一路淋着雨走过来的？”
　　他点点头。
　　“今天是周末，本来就难打车，现在这天气动不动下场雨也很正常，所以——”
　　她往前俯身，“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
　　裴双双向来是大小事都要争，不让毫厘的个性，她花钱买他一夜，自然要最周到的服务，如果服务不够周到，至少态度要周到。
　　他看了她一会，说：“对不起。”
　　他很聪明，知道这是她要的答案。
　　裴双双舒舒服服往后靠倒，他不服气又没办法的模样让她觉得满意。
　　“头一回干这个？”她问。
　　他点点头。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还在念书，大学生？”
　　他再点头，似乎不愿和面前这个女人多说话，能用点头摇头解决的绝对不多浪费一个字。
　　“二十四岁应该毕业两年了呀。”
　　他猛地抬头，“你翻我包。”
　　她摊摊手，“你能迟到，为什么我不能翻你包？”
　　他瞪着她，眼角的泪痣也似乎被放大，看得出很生气。
　　裴双双掐灭烟头，好整以暇看着他，“怎么，想打我？”
　　他选择不看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然后站了起来，“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周到，再次向你抱歉，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换个人。”
　　她自下仰视他，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轻微颤抖，在夜色里倒有种出人意料的性感。
　　她说：“我没说要换人啊，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坐下。”
　　最后那两个字虽然轻描淡写，但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外面还在下雨，他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呵，做这行无非是为了钱，眼看到手的进账谁愿意放掉，金钱万能，她想。
　　她问：“大腿还疼吗？”
　　自然是指刚才她踹他那一下，她可是卯足了劲。
　　他摇摇头。
　　她一语双关，“不行别勉强哦。”
　　他知道她在调戏自己，不接茬。
　　之后，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他，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他明显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而她悠哉悠哉欣赏他的窘迫。
　　尽管舒望春现在穿着浴袍敞着半个胸脯坐在对面，姿态极尽暧昧，可他的神情却似一个准备上课的学生，又像去公司面试应征的小白领，眼里只有认真，没有半点□□。
　　裴双双发现自己还真是喜欢气质清冷的男人，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禁欲感，越是这样，越让人想入非非，越是收得紧，越想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舒望春明显有点尴尬，他干掉一杯香槟，似为了打破僵局，决定找点话说。
　　然而裴双双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站了起来，跨坐在他身上，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