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19、救命

　　之后舒望春好像还单独去录音室补弹了钢琴曲的部分，这些细节工作裴双双自然不用跟，两个人也没再碰过面。
　　先前和舒望春谈好的酬劳是每小时四百人民币，裴双双自掏腰包，让财务多给他打一些，算是聊以弥补之前两次拖欠的嫖资。
　　款是上午打的，裴双双忙了一天，到临下班才有时间啖一杯咖啡，她打开微信，找到那个黑白琴键的头像，点进去，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周，他问她，你一会要喝酒吗？
　　他那晚特意等她，大概真的只是担心她喝多吧。
　　她想了想，给他发过去几个字：钱收到了吗？
　　他回得很快：收到了。
　　过了一会又补充：谢谢。
　　然后便再无话。
　　裴双双觉得助理今天冲的咖啡有点苦，她随意翻看微信，除了工作信息和几个朋友找她外，不乏一些不算太熟的男士搭讪，都是在公事场合结交的。她又好看又有能力，男人们一开始不可能对她没兴趣，就算泡不到手，相识一场，便利于将来职场上打交道也是好的。
　　她本想从搭讪者中挑择一二，拿来聊骚解闷，转念一想，若自己没了现下这层包装呢？这些人里可还会有契而不舍的？
　　她审视了一下，嗯，应该没有。
　　这么一想，顿觉索然无味，放下手机，专心品起苦咖啡来。

　　这一阵整组人跟打仗似的，日夜无休，加班加点在原定计划时间内把新的广告样片和宣传方案赶出来，法国那边总算对新成果满意，好歹是过了这关，可以松一口气。
　　裴双双为犒赏手足，中午放饭的时间挑了个川菜馆请客。组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有几个毕业刚工作没多久，对这种同事间的聚餐很感兴趣，表现雀跃，孜孜不倦相互交流着这次的感想和心得，苦乐都是收获，未来会更好。
　　裴双双整个状态却是抽离的，脸上笑着，好像很投入地在听他们互损互捧，其实心不在焉。她能想象，这些现在很纯真的人儿，未来有可能会面对什么，人生的路没有这么好走的，当他们见识过阴冷和虚伪，尝试过相信的东西被狠狠撕裂的那种感觉，他们可还会像现在这样，相对言欢，笑得无遮无掩？
　　她突然没了胃口，把结账的现金塞给助理，自己先回办公室。
　　刚到蓝海门口，就有保安和她打招呼，“裴小姐，这么快吃完饭啦？”
　　她笑着应一声。
　　保安说：“你不知道，刚才有个疯婆子，一直说要找你，硬要上去，撵了好半天才撵走。”
　　疯婆子？哪里来的疯婆子？裴双双疑惑。
　　保安突然惊惶地指着门口，“妈呀，她还没走。”
　　裴双双一看，保安口中的疯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在舒望春家里见过的张阿姨，只是她穿着寒酸邋遢，口吻又完全是个乡下人，保安也看人下菜碟，她既说不出裴双双的全名，又说不出她在蓝海的职位，更没有她电话，自然被视为胡搅蛮缠的疯婆子。
　　保安冲上去就要撵人，“走，再不走报警了。”
　　裴双双制止他，“没事，认识的。”
　　保安有些诧异，没想到身为金领的裴双双真认识这种档次的人。
　　张阿姨过来就拉着裴双双的手，“裴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裴双双上次谈话间跟张阿姨提及过自己工作的地方，没想到她还真找来了，见她又慌又乱的样子，裴双双一时还真想不出她有什么事能这么着急找自己。
　　“张阿姨，你找我有事？”
　　“不是我有事，是小春。”
　　“舒望春怎么了？”
　　“他爸又欠了高利贷，自己跑路了，债主找上门，把小春家都要掀了，我实在没办法，想来想去，可能只有你能救他。”
　　裴双双字字听进耳里，愣是一动没动。
　　她是个不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一心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种事情，再惨也是别人家的事，她没有管闲事的理由。
　　张阿姨拽拽她衣袖，“裴小姐，我看得出你喜欢小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关于自己是否喜欢舒望春这一点，裴双双目前无暇辩解，她只试图让对方先冷静下来，“张阿姨，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错的完全是舒望春他爸，要不想想办法把他爸找出来。”
　　张阿姨气得一甩裴双双的袖子，她劲道大，推得裴双双后退一步。
　　“没时间了，债主说今天再还不上钱，就要拿走小春一只手。”
　　拿走一只手，舒望春的手。
　　裴双双记得他的手修长好看，指尖能幻化出好听的音符，掌心微微有茧，可很大，也很暖。
　　她当机立断，拉着张阿姨，“走。”

　　裴双双开车去的，她很认路，走一遍就记得了，一手车开得风驰电掣，甩得副驾上的张阿姨东倒西歪。
　　到了巷口，裴双双也顾不得巷子窄，进去容易出来难，一猛子把车开了进去，停在筒子楼道口。
　　她跟着张阿姨走去107房，还未到就听到嘈杂声，争执、叫骂，邻居们把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个敢过去帮忙。
　　门是开着的，裴双双刚走到门口，一个搪瓷脸盆飞了出来，差点砸到她脚。
　　门内，舒望春坐在一张椅子上，垂着头，他的两只手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绳子捆得很紧，这导致他的小臂因血液循环受阻而泛红。尽管他此刻低着头，还是能看到脸颊上的红肿和淤青，那个脸盆明显是用来砸他的，他的眉头有些皱，还没从被砸的那下疼痛中缓过来。
　　除他以外，屋内还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叼着烟，一个叉开腿跨坐在一张折叠凳上，另一个半躺在下铺，烟灰就这么往床上弹。为首的一个男人肤色黝黑，矮胖，留个寸头，那头也比旁人大，整个人像个黑色的大冬瓜。
　　屋内所有东西被翻得一团糟，一地狼藉。
　　最惹人瞩目的，是那把架在桌上的菜刀，刀锋插在木桌上，整把刀立起来，明晃晃的。
　　“债主说今天再还不上钱，就要拿走小春一只手。”张阿姨言犹在耳。
　　那长得像黑冬瓜一样的男人正揪起舒望春的衣领，不知舒望春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下一个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此刻见有人来，拳头停在半空。
　　舒望春看到裴双双，眼里流出惊讶，他毕竟不笨，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后的张阿姨，明白过来，对她说：“赶紧走，这里不关你事。”
　　裴双双不接话，反而往内挪了一步。
　　黑冬瓜不怀好意地看着裴双双，说：“这位美女是路过呢，还是来打抱不平呢？”
　　裴双双说：“放开他。”
　　“原来是来救人的。”黑冬瓜还真松开了舒望春，朝裴双双走近两步，“救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