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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九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

  •   四人待那老丐远去,上马继续向颖阴方向行去。不一时过了颖水,北岸不远,即是颖阴。小棋多年所怀身世之秘,即将揭开,众人见她在马上身形不住微颤,却也说不出什么言语相慰。

      四人快马行入颖阴南门,果如灌夫所言,城东一处焦黑残壁,荒草及膝。小棋放声悲哭,四人下马翻寻,当年大火显是烧得极烈,焦砾之中并无骸骨遗物。众人拣拾一阵,毫无所获,随着小棋,怔立一旁。

      这处火焚疑迹似为颖阴众人所忌,附近人家迁得十室九空,许久不闻人声。突然一老汉自附近一屋中走出,见到四人情状,变色疾走。灌夫忙道:“老丈慢行,灌夫有一事相问。”

      颖阴本是灌侯封地,灌夫之名,颖阴之人也多有所闻,那老汉闻言,只得停步。灌夫问道:“当年此处火焚惨祸,老丈可知经过?”那老者摇头,神色之中,却藏不住惊惶神色。小棋见状问道:“此处惨遭火焚,可是十八年前之事?”她一语既出,又忍不住泪流出来,那老汉道:“既已是十八年前旧事,你又何苦逼问于我?”

      灌夫暗揣那老汉言语,似知十八年前之事,只是心有顾虑,不敢明言,于是道:“老丈请直言相告,将来若有什么干系,自有灌府担待。”那老汉翻目道:“这杨氏原是你灌府姻亲,我怎会比你灌府中人知晓得清楚?”说罢疾走而去。

      四人看那老汉背影,心中惊疑不定,小翠道:“原来棋姊姊本姓杨。”小棋点头,握了小翠双手,却说不出话来。灌夫道:“若这杨府真是灌府姻亲,我父必知当年情形。不如随我前去相问,应可探得一二。”小棋道:“多谢。”陈方也道:“我正有意拜见灌伯父。如此相烦灌兄了。”

      四人上马,向城西灌侯府邸奔去。行至灌府正门,府中仆从见灌夫平安归来,各个面作惊喜之色,一人忙去通报,余人见他领了三个青年男女,也未多问,放了众人进入。

      灌夫之父灌孟本姓张,原是灌侯府中一个寻常门客,因救过先颖阴侯灌婴,后又卓有军功,随灌侯易了灌姓,已进至两千石,居于灌府旁院之中,所用物事之铺陈,远胜于陈府。灌夫见三人面有讶异之色,尴尬一笑道:“家父素喜如此。”陈方心中本不以为意,也微笑以应。

      四人正向厅前行进,却听一人大声道:“夫儿你终于回来了!”他大笑声中,快步走出,见了陈方等三人,又问道:“这位少年英雄又是谁家公子?”

      陈方见这人约六十余岁,身材高壮,眉目之中与灌夫颇有几分相似,心知这必是灌夫老父灌孟,忙恭道:“灌伯父安好。颖川陈方有礼了。”小棋小翠也随着见礼。

      灌孟笑问灌夫道:“这位陈公子可是你在赵地游历之时结识?”灌夫摇头,又道:“年前有一蔡姓郎中在赵地仗毒杀人,我一路追至颖川,才有幸与陈公子结识。”陈方道:“若不是灌兄仗义相救,陈府上下三十几口,早已遭人毒手。”

      灌孟笑道:“仗义救难乃习武者本分,不必言谢。”又问灌夫道:“那蔡姓郎中呢?已被你杀死了罢?”言语之中,竟是颇为自负。

      灌夫忙道:“那蔡姓郎中已死,却不是我的功劳。”望了小棋一眼,又道:“此等小事,也不必细提。”

      他父子二人一问一答之中,陈方得空仔细打量灌孟,只见他衣袖之中手臂粗壮,目蕴精光,显是武功未辍,腰腹之间略有些发福,浑身衣饰也甚为华美,却与灌夫一身白布衣服,全不相同。

      突又有一人大笑走入,执着灌夫之手,不住问长问短。那人约四十余岁,身材修长,面容清矍。他似与灌夫甚密,灌夫以二叔相称,只顾与他谈话,却顾不向与陈方三人引见。小棋在陈方耳边低道:“这人就是颖阴贾山,我原在他家住过几年。”

      陈方闻言心中暗自钦佩,这贾山也是颖川人士,原作过先颖阴候灌婴的骑尉,文武双全,曾以秦为誉,作了一篇《至言》,言治乱之道,汉帝刘恒读了,因废了自秦以沿的诽谤率和妖言论,朝中谏诤之风方得渐长。天下论政文章,除了贾谊、晁错,就以这贾山最为著称。此时贾谊已死,陈方半年之中接连见了余下二人,不由暗自称幸。

      陈方听他二人言语,原来这贾山不居于灌府之中,灌夫常在四方游历,贾山已有六年未得与之相见,今日他本是来府中拜见颖阴候灌何,听闻灌夫恰至,大喜奔至,灌夫与他互道久别情形,一时间竟忘了引见陈方诸人。小棋忽一扯陈方衣袖,引他侧行半步,向贾山右臂看去,只见他衣下右胸微微鼓起,不知何物。

      贾山与灌夫笑谈一阵,突向陈方道:“方才失礼了。我有事求见灌侯,不能久留于此,这位公子切勿介怀。”说罢转身欲走,陈方道:“颖川陈方拜见贾伯父。”贾山不料他已知自己姓名,微怔之下,仍是疾走,忽听得灌夫问道:“二叔右胸之中却是何物?”贾山道:“前日受了些剑伤。”灌夫奇问道:“二叔剑法如此高明,是被何人所伤?”贾山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父详知事情经过,你可问他。”说罢疾见灌侯去了。

      灌孟道:“入内详叙罢!”众人依言随他走入。

      屋中饰物甚是华美,一套茶具晶莹温润,绝非凡品,五人所用几案精雕细镂,醇香暗泛,似也不是寻常木材。陈方侧目四顾,只见满室布缯相掩,便是地面席上也厚厚垫了几层,心中暗笑,相传先颖阴候灌婴从军之前曾是个布匹贩子,看来倒也不虚。

      灌夫与灌孟聊了几句家事,灌府之中,再无亲眷前来探问。陈方见了这一番情形,暗料灌夫之母多半已故。只是灌夫字“仲儒”,似应有一个长兄,却也未见,不知是早夭,还是出门在外。灌夫与灌孟言语之中,不曾提及灌夫母兄半字。

      灌夫心中好奇贾山之伤,又牵挂小棋身世,聊了一阵,又问:“贾二叔胸前剑伤,却是因何而致?”

      灌孟笑道:“此事说来甚奇。十几日前灌府中来了一名老丐,欲借我聂剑剑术与人相斗,说是甚么事关天下大局。如此无理妄行,我本不喜,他口齿不清,却反嫌我年老体盘。你贾二叔曾向我学过那几式聂剑,当日正巧在旁,便随那老丐去了。不料今日再见,他右胸已受剑伤。不知那老丐又有何言语,竟令得你贾二叔如此。”

      陈方闻言不由心愧,自己半月前随口妄言,原是欲使那老丐忙于圆谎,远离颖川,却不料害得贾山受伤。他拼着肢体受残,也只使聂剑与瞷氏兄弟对敌,必是心怀天下大运,如此高义,着实令人惊佩。

      只听灌夫道:“那老丐说得动贾二叔如此,定是晓以大义。”灌孟脸色一沉,灌夫不敢再说,转念问道:“我四人入城之时,曾见了城东那十八年前火焚废墟。当年遭祸之人可是杨姓?是否本是灌侯姻亲?”

      灌孟略吃了一惊,道:“这等陈年旧事,你是自何处听来?”灌夫道:“我入城之时在杨府废墟旁遇了一个老汉,这一番缘故,是自他口中听来。那老汉似所知不多,并未详谈,故而孩儿有此一问。”

      灌孟道:“那杨姓确是灌侯远房姻亲,十八年前一场大火,烧得瓦砾全无,未留下一个活口。当时坊间传说,杨府犯了天灾,左近邻居一年间全数搬离。这杨府遭灾,在颖阴乃是讳忌之事,往后你莫再提起。”

      灌夫仍欲再问,见灌孟神色严肃,只得缄口不言。他心中颇为失望,望了小棋一眼,又问道:“我在颖阴遇到一独臂田姓老人,使得一手绝好袁剑,似是与父亲有旧。不知那是何人?”灌孟奇道:“你这一趟出游,倒是大长了些见识。那人本名田仲,我教你那六式聂剑,还是自他处学来。”

      众人大奇,陈方前几日练剑时多使的是袁剑,此时细细一想,确是从未见灌夫使过几式聂剑,只听灌孟又问道:“田仲现在何处?我已十余年未有他音信了。”灌夫道:“已被那蔡姓郎中毒死了。”灌孟叹道:“竟有此事?可惜啊可惜。”言语中却殊无惋惜之意。

      灌夫问道:“父亲因何与这田仲有旧?”灌孟道:“四十二年前我曾救过灌侯,此事你可知晓?”灌夫道:“孩儿素有耳闻,其中细节,却是不知。”灌孟道:“当年正是这田仲来刺灌侯,我舍命相阻,才被灌侯所重,得蒙赐了灌姓。”

      灌夫问道:“他为何来刺灌侯?父亲又因何与他交好?”

      灌孟道:“田仲为何来刺灌侯,我着实不知。当年他剑术远高于我,若要取我与灌侯性命,本是易如反掌,我以袁剑与他勉力为敌,自忖必死,他却突然撤剑退去了。”

      灌夫心中关切,忍不住惊呼出声,灌孟微笑向他望去,前时一点心中芥蒂,全作冰解。父子二人俱是心头一热,半晌无语。

      田放当年来刺灌婴的缘故,陈方只略一思量,便已明了。灌婴是大汉开国重将,军功虽不如韩信、英布、夏侯婴诸人卓著,却也是攻灭田齐一役的首功之臣。田放是田荣田横之侄,来刺灌婴为其复仇,实是常理之中。他心中顾念着小棋,这番缘由,也不欲与灌孟分说。

      忽然门前有一仆人经过,灌孟笑了几声,又道:“当年我只是灌府一个寻常门客,因了这一战,得蒙灌侯垂青,易了灌姓。我平生这一番富贵,究其根源,其实还都是拜那田仲所赐!”他笑声中骄意猛盛,扬眉道:“若不是田仲传了我那几式聂剑,只怕灌侯也无如今这番风光罢!”

      灌夫不知父亲为何如此妄言,心中大惑,只得向陈方尴尬一笑。灌孟道:“你不信么?若不是灌侯军中人人会那几式聂剑,当年那几场叛乱,灌侯怎会平得如此轻松?”

      陈方闻言恍然,灌婴能有今日这番风光,子孙世世袭爵,除随高帝擒了楚王韩信之外,大半也因其平了韩王信与淮南王英布这几场叛乱。汉立国之后,匈奴几次扰辱,直至十余年前灌婴将兵亲击匈奴,汉方始胜。淮南王英布骁勇善战,天下俱知,匈奴骠骑悍勇,灌婴能一一得胜,原来凭的正是自己高祖陈重所遗聂剑中的几式。念及此处,不由又想到田放在齐地所部密谋,忧心大甚。

      灌夫憋了甚久,终于不禁问道:“那田仲为何会传父亲聂剑?”灌孟道:“是我以拳掌功夫与他交换而来。”他见众人一派惊讶之色,笑了几声,又道:“若非如此,田仲为何会饶了我与灌侯的性命?我二人相斗之时,使的俱是袁剑,那日田仲虽然退去,夜间却来问我剑术是何人所传。他以灌侯性命相胁,我只得据实以告。早年我在楚地打樵之时,曾在深林中救过一人,那人为谢我救命之恩,便传了我这‘袁剑’与一身拳掌功夫。田仲说我所救那人与他父有旧,只是他十岁上父兄死于战祸,乱中遗失了家传武学图籍,他只学得了剑法,拳掌功夫却是极差,于是求我教他拳掌。”众人听到此处,都想起方才所遇老丐之言,四十二年前田放与他斗剑失败后,三年之中拳掌功夫猛进,不料竟是自灌孟处学来。

      灌孟豪笑了几声,道:“田仲说我救那人与他父有旧,这番鬼话,我怎会轻易信了?只是我恐他再以灌侯性命相胁,便也将计就计,要他教我那聂剑。那日他砍杀灌侯亲卫之时,全凭五式聂剑,凌厉无比,他既然凭这甚么上代旧谊,求我教他拳脚,我自也不甘空手而归。此后三年之中,我以一身拳掌,换来他六式聂剑,终成了灌侯这番功业。”

      陈方忧心忡忡,不由问道:“当年灌侯大军,真是凭这六式聂剑平的那几场叛乱么?”灌孟道:“只用了田仲刺灌侯时所使的五式。那第六式是收剑招数,战阵之上无甚用处。”

      灌夫低道:“这聂剑原不止这几招。”灌孟与田放相交十几年,深知田放为人,田放藏私,他早已料到,微笑问灌夫道:“你又自何而知?”灌夫道:“今日陈公子所使聂剑,似有二十余式。”灌孟猛惊问陈方道:“竟有此事?这聂剑你是自何处学来?”

      陈重所遗武籍一事,灌夫小棋虽然不曾听闻,却也知道陈方练剑是在惠夫子身故之后,是以向来猜想这剑法是陈府秘传。此时当着二人,陈方也不便详辩,只得答道:“是晚辈家传剑谱所载。”灌孟惊道:“家传剑谱?”眼望陈方,喃喃道:“颖川陈氏?”眼神之中,一派惊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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