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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七 我东曰归 我心西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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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丐一声暴喝,瞷老七不敢顺势攻出,陈方收了长剑,向那老丐看去,只见他摇头道:“罢了。你自行择招攻击罢。”
陈方定下神来,袁剑招数源源使出,遇有几招过于繁复,他往往减了变化,加力施出。只他练剑时日太短,出手不正,小棋猜不到他招数,常常配合不及。瞷老七心中顾忌那老丐,也不敢放手急攻,场中三人时进时退,斗在一处。小翠渐觉无趣,牵了来时所乘三马,栓到路旁一颗孤树之上,见场中仍是一团乱斗,又缓缓走回。
三人如此斗了一阵,小棋已渐渐能够猜出陈方进手招式,瞷老七每攻前一步,往往被迫得大退两步,不一时已退入了那老丐一丈之内。那老丐突道:“这女子却也聪明。这套剑法精妙无比,他二人一旦心意相合,瞷老七自是绝难抵挡。”
他这句原是对小翠所说,小翠侧头不答,陈方却明白听入耳中。他心中一动,侧头向小棋看去,只见她已累得微喘,微红面上,一派关切之色,不觉手上一缓。那老丐惊“咦”了一声,陈方忙向正前看去,瞷老七长剑已疾刺而来,小棋长剑绵绵,在他胸前守成一片严密剑网。
这一招守势,小翠那日取名叫作“临渊羡鱼”。
陈方心有所思,胸前丁丁之声急响,手中长剑,却似消失不见,又仿佛有千钧之重,再也提不起来。瞷老七挥剑再次攻上,小棋一声幽叹,仍是一式“临渊羡鱼”。陈方如同痴了一般,直望着她面上,只觉她神情之中,怅然隐隐,胸口一痛,长剑掉落地上。
那老丐猛进半步,一拐戳去,瞷老七长剑脱手飞出,半插入十丈外一株老树,剑身猛颤,吟吟不止。老丐高叫道:“瞷老四,弃剑过来罢!”
远处灌夫斗得兴起,瞷老四正被他缠得进退两难,那老丐叫他弃剑,直如救了他一般,于是猛磕开灌夫长剑,还剑入鞘。灌夫练剑多年,早已收发自如,见他罢斗,也收了长剑,大笑一声道:“四爷剑法高绝,今日一战,受益匪浅。”微侧了身子,伸手示意瞷老四先行。
二人走至那老者身前,老丐木拐重顿一下,微怒说道:“我一路教你二人不得无故滋事,却在这里与人胡乱相斗!若不是我及时前来,这四个青年男女,早已遭了你们毒手了罢!”瞷老四垂首不语,瞷老七辩道:“这女子出言讥我名字,又谎言相骗,欺人太甚,我二人才出手教训的!”
那老丐听到这一句,不怒反笑道:“你那名字,在济南城中难道被人笑得少了么?”
原来济南瞯氏大族三百余户,上辈正房嫡系中有兄弟四人,共生了七子,依年龄大小相排,长兄家二子瞷集、瞷梁,人称瞷老爷、瞷二爷,其余瞷荣、瞷栾、瞷宋、瞷巢、瞷棠,也依类称呼。这瞷棠与瞷栾是亲兄弟,年龄相差了五岁,排到第七,“瞯七爷”这三字,叫起来尤其滑稽,是以众人都叫他“七爷”。只瞷氏在济南这等大族,名号中少了一个“瞷”字,他总觉得不如六位兄长威武。他方才谎称姓田,终于忍不住在“田四爷”之后,要将自己的行七也如兄长般同样威武说出,只不过他脑筋转得太慢,“贤妻”变做了“田七”,也未必好到何处去。
陈方闻言问道:“这人真是姓田么?”那老丐道:“谎话连篇,也不知编个张姓、李姓,甚么田姓,一猜便知你是姓瞷!”他知“田”、“瞷”二字音近易混,这一句中,两个字咬得尤其清楚。
小棋身子微震,颤声问道:“这二人是济南瞷氏?”那老者道:“正是。”众人不知小棋为何如此激动,灌夫问道:“济南瞷氏?”那老丐点头道:“瞷氏兄弟七人名字,都以‘木’为底,这二人一名瞷栾,一名瞷棠……”
小棋不待他把话说完,怒哼一声,向二人面上瞪去,陈方忙问道:“瞯氏?那是何人?”
那夜田放大骂苍天之时,小棋几次听到“济南瞯氏”,心中暗暗记下,原欲离了颖阴后,即赴济南查明。今日一番剧斗,对方二人剑术精妙,又是济南瞷姓,她略一思索,即知田放当初离开济南,冒险来索求武籍,多半是为这瞷氏所迫。如此田放之死,瞷氏原是主凶。她甫见大仇,胸中怒火绝难压抑,望了陈方一眼,心中无奈,只得强压了怒火,低应道:“没甚么。我听说瞷氏在济南城中横行,祖父既然说我家是在济南遭难,他瞷氏绝脱不了干系。祖父此来颖川,也是为他瞷氏所迫。”
陈方见她眼中隐隐有泪光,只道她想起幼时灭门惨祸,是以悲怒落泪,只他也暗猜田放复齐密谋是被瞷氏所阻,隐隐对瞷氏生了好感,绝不愿小棋击杀这瞷氏二人,于是去牵她右手,安慰道:“你身世如何,到了颖阴自然能够查出。”小棋摇头,泪水涌流而出,右手慢慢自陈方手中抽回。
瞷栾瞷棠不敢言语,灌夫听二人言语闪烁,心中模糊,也未多问。陈方面色黯淡,小棋垂首低啜,一时沉沉,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小翠本已久无言语,突的轻叹一声,笑问那老者道:“他兄弟七人名中都有一个‘木’字底?那五人名字是什么?难道用的是‘桑’、‘柔’这些字么?”瞷栾瞷棠面上一副奇怪神色,那老丐摇头,讲了瞷氏兄弟七人名字,小翠道:“难得他们父母如此聪明,想出了这些奇怪名字。”又道:“可惜这位四爷言语无趣,略有些嫌呆,这位七爷呢,则略有些嫌笨。”
那老丐与陈方小棋闻言微愣,转念即知她将二人名字改成了“瞷呆”、“瞷笨”,这“呆”字从木,“笨”字也可算得是以“木”为底,不由心中暗暗钦服她机灵急智。
瞷栾瞷棠二人自是摸不着头脑,灌夫也全不知端倪,只他知道小翠聪明无比,方才话语之中,定然暗有巧妙之处,看了瞷栾瞷棠二人面上怪像,也忍不住摇头而笑。
那老丐突问小棋道:“你家在济南?教你剑法之人,可是独臂姓田?”小棋闻言浑身大震,惊问道:“前辈如何知晓?”那老丐右手食指疾点,制了瞷栾瞷棠二人穴道,向小棋道:“此事缘由复杂,你且随我来。”言罢向西北方向林中走去。
小棋向陈方望了一眼,见他面上神色阴阳不定,重顿了顿足,随那老丐入林而去。
陈方长叹一声,制了瞷栾哑穴,将他拎到远处,回转原地,问那瞷棠事情缘由。原来前时陈方在颖川所见张姓二人,就是瞷棠的从兄瞷荣瞷宋。那二人武功不高,却心思机敏,向在济南王辟光手下为官,故被遣来颖川探询晁错当日言语。他二人为这老丐所阻,久久不归,瞷氏宗主瞷集心急之下,又派了瞷栾瞷棠前来。这二人武功高于瞷荣瞷宋,行事却不知遮掩,一路上瞷棠大肆张扬,终被那老丐盯上。瞷荣瞷宋二人去向如何,瞷棠却不知晓。陈方心中大奇,向西北林中望去,只见高树丛丛,小棋二人身影,却已不见。
陈方又行到瞷栾处,问他此来缘由。这瞷栾性子倒也刚烈,只仰天不理。陈方无法,将他拎回,瞷栾瞷棠二人相互埋怨,陈方耳中嘈杂,一怒之下,制了二人哑穴。
不一时小棋与那老丐终自林中闪出,缓缓走近。老丐先至,制了瞷栾瞷棠二人昏穴,小棋终于慢随而至,望了陈方一眼,垂头不语。那老丐问陈方道:“你方才为何弃剑?”
陈方道:“我胸口膻中之上,有团异气不时发作。方才那团异气忽然不住爆跳,我难以自持,方才弃剑。”那老丐闻言伸指来探,陈方也不避让,任由他触到胸口。
那老丐双指甫搭陈方膻中,猛被跳弹而出,惊讶问道:“这是何等内力?竟然如此之强?”陈方道:“那日我师父运气助我疗伤,大半真气阻滞于我膻中穴上,至今已有三月余了。”
那老丐道:“你师父?你那日所说陈府武师难道真有其人?他师从灌孟,怎会有如此内功?”
灌孟惊道:“前辈怎知家父名字?”那老丐浑似未听见一般,陈方摇头道:“我这内功,是自府中老儒传来。”那老丐问道:“如此你也习了同样内功?伸掌出来,我且试试。”也不运气,先伸出右掌,停在半空之中。
陈方依言提起右掌与他相抵,他知这老丐功力深湛,于是运起全身内力,催发过去,那老丐却只动了一动。陈方稍停,那老丐皱眉问道:“你内力忽强忽弱,却是为何?”
陈方撩起右臂衣袖道:“那日我师父内力停于我膻中穴上,我强行逆运,失了控制,一半内力窜入我右臂手厥阴心包经去了。”那老丐见他右臂脉中一团异物疾速窜行,满面惊讶神色,小棋突问道:“他胸口那团异气,可有化解之法么?”
那老丐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陈方早有此料,也不如何失望,小棋沮丧已极,再不言语。
那老丐看看陈方,又看看小棋,突问灌夫道:“颖阴灌孟就是你父么?”灌夫道:“正是。敬请前辈指教。”那老者道:“你剑术造诣,已与你父不分高下。若得高人指教内功,将来必然大有进益。”转头又问陈方道:“教你内功那陈府老儒究是何人?我在颖川数日,怎未见到?”
陈方道:“他月前中毒惨死,方葬了十余日。”那老丐问道:“怎会与我那徒儿田仲同时死去?又都是中毒身亡?是被同一人毒害而死么?”
陈方闻言想到当日瞷荣瞷宋所说“许仲”,心知这老丐口中“田仲”也必是田放化名,却不料小棋未将此事详告老丐,摇头重叹道:“你那徒儿本名田放。他与一擅毒之人合力伤我师父,自己却与那下毒之人互残而死。”
那老丐看了小棋一眼,问陈方道:“你有杀师深仇,怎会仍与她在一处?”陈方不能作答,小棋眼中一红,哽咽低道:“……三十年前他祖父之死,原也是被我祖父所害。”
那老丐动容摇头,耳中听得一声轻叹,抬眼望去,却是小翠。他目光灼灼,小翠突又一笑问道:“老丈贵姓?”
那老丐微愣,道:“我……”突又望了陈方一眼,矢口不答。面前这女子心思机敏,不知何故却又愁又笑,他心中怔怔,自己姓名,几乎随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