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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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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鸾宫绘雅轩,安若水的新住处,本家随侍的苏暮潇、宋楚云,忙着收拾着殿阁,摆放带来的物什。若水疲惫地坐着,没有任何言语。这时,一位内人手捧礼服进门:“奴婢季湘灵,给洁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玉安。启禀洁主子,这是您的小礼服,您的朝贺大礼服正由成衣坊赶制。现在,请主子先换上小礼服,前往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见礼。”若水望着她,这位季内人长得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看上去倒是伶俐的样子,便站起身来。湘灵明白她的意思,赶着上前为若水更换了礼服,簪上了嫔位制式的发饰。
慈宁宫,若水按照宫规,行礼道:“嫔妾安氏若水,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寿安。”太后只是默默喝着茶,却也不言语,也不正眼瞧若水。若水只得毕恭毕敬站立,头也不敢抬。许久许久之后,太后不着痕迹地瞥了若水一眼,继而,重重地合上茶碗盖子:“安若水!你可知罪?”若水虽是不明就里却还是当即跪下:“嫔妾愚钝,请太后娘娘训教。”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道:“圣上不过是去了趟安家,你就成了嫔位主子了。真看不出你这点子年纪,就那么有心。”这尖酸刻薄的话,刺痛了若水的心,差点,就要忍耐不住:‘难道这是我愿意的么?我不想进宫的,我有倾心以对的爱人,是谁粉碎了我美好的梦想,是谁让我身不由己的?不正是圣上么?’强忍住眼泪,若水还是温顺地回道:“娘娘所言极是,奴婢定然回宫好好反省。”
太后身边的致密老尚宫笑道:“太后娘娘也真是的,看把这孩子吓得,小脸儿都煞白的了。想必啊,是圣上觉得唐突了这孩子,又看这孩子是娘娘本家的女孩子,念及娘娘,才进了嫔位的。”太后仍是怒气冲冲:“这是怎么说的?老崔,你不是不知道,本宫身为安家的女儿,选秀进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昭仪,她连选秀也没经过!那倒还罢了,可是,嫔位已是一宫之主,就这么随便给,让朝臣们怎么看待我们安家?后宫的其他宫眷们、秀女们又怎么会服气?”
若水只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却是赌气得紧:‘我也不愿意待在这地方,既然于理不合,遣送我回家最好。’崔老尚宫笑道:“老奴听说,洁嫔娘娘婉拒了圣上安排的祥鸾宫正殿,只住了东边的绘雅轩。可见,洁主子是明事理的人,太后娘娘你说是不是?”正在此时,“圣上驾到。”太监那尖细的嗓子,让若水忍不住厌恶起来。翊禛进殿,笑着走上前来:“母后娘娘,儿臣来了,您今日可是安好?”太后一见翊禛来了,怒色已是褪了七分,却是佯嗔道:“圣上怕不是来看本宫这么简单罢?可是怕本宫难为了你的洁嫔?”
翊禛微笑道:“怎么会呢,母后娘娘是出了名的温雅贤淑,怎么会难为别人呢?洁儿刚进宫,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母后娘娘定是在教导洁儿,不是么?”太后这才笑道:“好了好了,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听话哄本宫了。洁嫔别跪着了,老崔,给圣上与洁嫔看座。”翊禛欲上前扶起若水,若水却是下意识地闪躲开了。在他人眼里,也许是若水含羞,不愿在众人面前与翊禛亲昵。只有若水自己清楚,那是本能的抵抗,因为,还没有接受他,哪怕已经成为他的女人……
出得慈宁宫,若水垂首不语,翊禛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受惊了吧,其实母后娘娘是极和蔼慈祥的人,只不过比较恪礼守矩罢了。在朕心里,洁儿是很文雅端丽的,日后相处久了,想必洁儿能与母后娘娘互相了解、彼此谅解的。”若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翊禛继续说道:“太后娘娘那边的见礼完成了,接下来,该去见见后宫的姐妹们。朕听说,宫闱局已经调了宫人去你宫里,那个季内人会告诉你些后宫的事情,你带着她去拜访各个殿阁就好。”若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翊禛望着她沉默端庄的侧脸,只得道:“朕不耽搁你了,你回去吧。若有事,找人到仁阳宫回朕便是了。”……
绘雅轩,季湘灵正在给若水讲些基本的情况:“……原先的太子妃娘娘命薄,圣上尚未登基便是薨逝了,因故,后宫之中,尚未有皇后。现如今,后宫的宫眷,有颐华宫锦鸾殿的惠平妃娘娘、景平宫晴虹殿的瑞真妃娘娘,这两位娘娘,是原东宫的太子良娣。碧霄宫墨韵轩的禧嫔娘娘、兰陵宫蕊珠殿的祥嫔娘娘,是原东宫的太子承徽。达昭仪娘娘、玉昭仪娘娘是原东宫的太子昭训。李婉容与王芳媛则是由宫女身份承宠进位的。太后娘娘对后宫要求甚高,宫眷们都是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逾礼的。”若水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颐华宫,若水进殿,惠平妃却是与瑞真妃一道坐着喝茶闲聊。若水上前行礼请安:“洁儿给惠平妃娘娘、瑞真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惠平妃转眸,温柔地笑道:“哎呀,只顾着说话,倒是没瞧见洁妹妹,妹妹可莫怪。快来坐吧。”若水抬眼望去,惠平妃神色温和,看上去很是舒服。而瑞真妃则是不一样,神色中多了几分骄横与不屑。
亲切地拉起若水的手,惠平妃笑道:“妹妹看上去年岁还小,也真是不容易。”若水还没有回话,瑞真妃就冷笑道:“是不容易,圣上虽是驾临了安家,可要抓住机会承宠,倒也是不容易,洁嫔可是辛苦了。”惠平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忙道:“本宫不是那个意思,洁妹妹不要误会了。”若水微微笑道:“怎么会呢,洁儿年幼,还望两位娘娘不吝指教才是。”
惠平妃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别娘娘、娘娘的叫了,不妨叫声平姐姐,倒显得亲近些。”瑞真妃恨恨地望了惠平妃一眼:‘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也得被那个小狐媚子叫声真姐姐?我才不要呢!我是圣上的瑞真妃,就算她姓安,现在也不过是个洁嫔罢了,你就真打量着她能上位?’若水微笑着摇摇头,惠平妃心下怅然若失:‘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已经学会了偱礼守钜、一板一眼,真是可怜,我不过是怜惜你,只不过,你不会明白罢……’
若水走后,惠平妃默然不语,瑞真妃却是连珠炮儿似的:“姐姐也真是的,不过是个新来的小丫头,何必‘妹妹、妹妹’地赶着叫。真儿与姐姐相处多年,才是姐姐的妹妹。”惠平妃盈盈浅笑:“真儿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忘记你我的情谊,只是,真儿,你那个口无遮拦的毛病得好好改改,总不是好事。”瑞真妃道:“真儿向来是那样的,圣上就喜欢真儿的那份率直,不是么?”
惠平妃笑着用手指拂过她的脸颊:“真儿,你怎么就不懂呢?没错,现在圣上是守着我们这些东宫的旧人,可是,圣上毕竟是圣上,选秀、承宠,会有越来越多各色各异的美女围绕在他的身边。到那时候,恐怕就是只听新人笑、何闻旧人哭。”语调是淡淡的,瑞真妃却是听出了一身的冷汗,也隐约明白了惠平妃的意图:“姐姐,我以后不招惹洁嫔就是了。”惠平妃笑道:“真儿,话尽可以说,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得有点数才是,千万别逞一时之快。”瑞真妃惶恐地颔首称是,而惠平妃不语,笑望着她,她温和的笑颜,却带了些许的莫测……
延禧宫,不等若水进殿,禧嫔就已在外头候着,瞧见了若水的身影,她笑颜如花,赶上前去:“妹妹可来了,快进殿坐。”这般的热情倒是让若水觉得很不自在。进得殿来,禧嫔笑道:“我也是看着自己似乎比妹妹痴长些年岁,才老皮老脸地唤你声妹妹,你可别见怪才是。”若水微微笑了:“洁儿年幼,可不得唤声姐姐。”禧嫔爱说爱笑、性格开朗,却让若水有种莫名的感觉……
接下来,又拜访了祥嫔,达昭仪、玉昭仪、李婉容与王芳媛因为位阶比若水低,则是前往若水的绘雅轩拜访若水。祥嫔娇声娇气,是典型的娇媚女子。达昭仪为人豁达,却是特立独行。玉昭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从前是举朝皆知的千金闺秀。她恪礼守矩的模样,据说颇受太后赏识。李婉容生的俏丽,楚楚动人,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韵致,性格也很是唯唯诺诺。王芳媛则不同,这个女人,恃宠而骄,满脸的蠢蠢欲动、野心勃勃。
“圣上驾到。”若水木然接驾,翊禛扶起她,笑道:“今儿个见过了后宫的姐妹们,是么?”“是,圣上。”翊禛望着她的面无表情,叹息道:“还在生朕的气么?朕知道唐突了你,给朕一个机会弥补,好么?”若水只是轻声道:“夜深了,圣上可以召侍妃嫔了,请圣上移驾。”翊禛道:“今晚,朕就在你宫里。”若水断然拒绝道:“此举不合宫规,请圣上勿为。”若水的倔强,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翊禛只能黯然离去……
清晨,若水坐在菱花镜前,茫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可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不是么?奕诚与尚善的那个拥抱,始终梗在若水心头,让其郁郁寡欢。就这样,除了每日的例行请安,若水并不多与后宫众人有所联系,闲来也只是在自家宫中翻翻佛经,翊禛的召侍,也是以种种借口推脱了去。翊禛倒没怎么难为若水,只是一昧地顺着她的意思……
是日,若水正在宫中抄写佛经,却有极淡的香味袭来。“楚云,楚云?”宋楚云忙上进门:“洁主子,怎么了?”若水放下手中的笔,“是木槿开了么?”宋楚云笑道:“恩,御花苑的木槿,前些日子开了,这几日正是繁盛。”若水兴致大起,忙是起身前往。素白的木槿,洁净如许,中央一抹猩红,却现娇媚,繁盛而丝毫不见纷乱。美丽朦胧的花瓣,令人仿佛置身仙境。若水禁不住沉醉其中,手中宝剑飞舞,缭绕在花瓣之间,纷扬的素白花瓣,犹似初雪下降般纯美。衣袂飞扬,宛然若仙……
舞罢,回眸却见翊禛:“洁儿不愧为将门虎女,这剑舞的,真真不同凡响。”若水将剑递给苏暮潇:“嫔妾不知圣上驾临,望乞恕罪。”翊禛不语,取过苏暮潇手中的剑,剑锋所指、锐不可挡。若水不知道,翊禛正是因为随着他的父皇南征北战、战功显赫,才能最终“逼迫”他的父皇不得不放弃最爱的翊礼,册翊禛为东宫皇太子。不同于若水的点到即止,翊禛的剑法,招招精准、步步杀机。别人也许看不懂,可是若水看懂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绝不简单。
“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舞剑了。”自从成为东宫皇太子,翊禛,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自在地舞剑。身为太子,他在母亲的授意下,不得不去研习治国之道。而那些东宫的女子,一个个娇生惯养,对她们舞剑,简直对牛弹琴。若水这番舞剑,实是让他另眼相看。‘洁儿,也许,你就是我想要的。’两人就这样在纷飞的素白木槿间,默默相视无语……
初秋的风,带了些许的凉意,而若水却已是脾胃不适数日。御膳房得了翊禛的旨意,为若水特别做了清淡的食物。然则,一碗御田香米粥刚勉强吃了几口,若水便是觉得难受,不免夹了几筷子凉菜。倒是那酸凉的拌王瓜,颇为适口,就多吃了些。暮潇担忧道:“这些个生冷的东西,主子还是少吃些罢。”若水道:“这粥腻味,倒是这王瓜好。”
撤了膳食,若水漱过口,便是起身往那书架子上取了本《老子》,那是娘亲最爱的书。才靠在榻上翻了几页,却觉憋闷难受,刚吃下去的那些,直一阵阵在胃里翻腾。捂嘴下榻,连绣鞋都来不及踏上,就是朝着那小铜盆吐将起来。一阵恶吐,连眼泪子都带了出来。暮潇与楚云急急奔进来,暮潇轻轻抚着若水的后背:“奴婢没说错不是?洁主子,您现在觉着怎么样了?”楚云唤了小内人将吐脏的铜盆端了出去,换了干净的进来:“主子,还是传太医来瞧瞧才是。”
若水无力地卧在榻上,合目养神,没有回答。而暮潇则对着楚云颔首,楚云会意地下去了。待得四下无人,若水颦眉道:“暮潇,我这是怎么了?”暮潇微笑道:“小姐,不要紧的,您没事的。”在无人的时候,暮潇总是爱称呼若水为小姐,而不是“洁嫔娘娘”或是“洁主子”。她的心里,已是有三分知晓,也许,若水不是病,而是……“恩。”望着暮潇,若水的心,安定了许多,那是自己喜欢的奕诚的娘亲呀,有她在身边,就好像,与奕诚一刻也未曾分开……
“恭喜洁嫔娘娘,娘娘身怀皇嗣,已是三月有余。”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慢说道。若水的心,却是坠入深渊:‘为什么?我竟然,我竟然……’半晌没有言语,倒是暮潇,笑道:“有劳大人了。”吴太医道:“苏尚宫客气,臣会将此喜讯禀明太后娘娘与圣上。洁嫔娘娘请安心养胎,微臣会为您开安胎药方。”若水木然颔首,由着楚云送走了吴太医……
懊丧、害怕、委屈……种种情绪侵袭上来,若水无助地啜泣起来。暮潇望着她,只能安慰道:“小姐,好歹是喜事,可别哭了。”若水在暮潇的怀里,愈是哭道:“我怎么会有孩子了呢,我该怎么办呢,暮潇,你告诉我啊?”抚着若水的发,暮潇轻声劝道:“小姐,女人总归是这样的。不怕,有暮潇在小姐身边,小姐不要害怕。”若水只是抽抽噎噎地赖在暮潇的怀里。
“圣上驾到。”翊禛急急奔进绘雅轩,望着满是泪痕的若水,愣了片刻。暮潇与众人退出后,翊禛揽住若水,深情地抚着她的发:“对不起。”这是翊禛对若水说的第二个“对不起”。若水只是不管不顾地哭将起来,她满心的委屈、初孕的害怕,都在这一刻,向着翊禛宣泄,她忘记了,他是尊贵的圣上。翊禛没有介意若水失控的情绪,只是拥着她,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地在乎与担心她。不知过了多久,若水倦了,无力地在翊禛的怀里,而翊禛,没有言语……
若水有孕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后宫。颐华宫锦鸾殿,惠平妃一声不吭,只是从枕边摸出个小小的肚兜,看着看着,不由双目含泪。她曾有个儿子,可是,谁都不曾料想,那个孩子连百日也没有活过。那短暂存在过的生命,别人也许会遗忘,但母亲是不会忘记的……景平宫晴虹殿,瑞真妃气呼呼地在殿内来回走动,自己多年未能达成的心愿,那个人却做到了,这真是气死人了。以后,圣上岂不是要独宠那个安家的丫头了?万一她生个儿子,那岂不是……
内室,女子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妩媚的指甲:‘进了宫也就算了,好歹你是安家的女儿,我是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得。可你偏要不识趣,身怀皇嗣是么,你不知道罢,我最讨厌别人受宠、身怀皇嗣了。从我到了圣上身边,我就处心积虑不让那些讨厌的孩子存在。你知道惠平妃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先前的太子妃又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为什么圣上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都是因为我。既然你偏要让我不痛快,那么,我就不得不教教你,什么叫做后宫。’
尽管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到家。一时间,绘雅轩人来人往,后宫宫眷们带着一样的甜美微笑,祝贺若水。暮潇却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些微笑背后的不寻常,好熟悉的感觉,曾在哪里,有过这样的体会?暮潇毕竟亦是没有经历过后宫,她,一时之间竟是想不起来。送走了宫眷们,暮潇望着疲惫的若水,道:“主子,歇歇罢。“若水点头靠在榻上:“暮潇,我真是累极了。”话音未落,“颐安太妃驾到。”太监的禀告声又是传来。
“嫔妾恭迎太妃娘娘。”颐安太妃笑着赶上前来:“洁嫔不必多礼了,小心身子。”坐下后,太妃牵着若水的手:“你进宫几月了,我也一直没见过你。今儿赶着你有喜才来拜访,总算是见着你了。”若水道:“嫔妾惶恐,未曾拜访太妃。”颐安太妃笑道:“太妃罢了,那有什么?我想,你总得先适应这后宫的生活,并不是轻慢于我。”仔细瞧了瞧若水,太妃笑道:“安家的女儿,果然是一代胜过一代,洁嫔可不是一等一的人儿。”
见若水疑惑的表情,太妃笑道:“你不知道吧,这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与你,还有位安家的女儿。”若水一点即透,含笑望着太妃。“真是可怜见儿的,看你的身子骨,岁数还小吧,这么点子年岁就要做娘了,可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圣上尚无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身为宫眷的职责。这样说来,你可是任重道远。”若水垂首不语,太妃继而道:“孩子,害怕么?有太后娘娘和我呢,太后娘娘,其实是很温和的人,你慢慢就会知道了。我们身为安家的女儿,一定会保护你的。有什么事,若是怕叨扰太后娘娘的话,尽可以来回我,好么?”
太妃慈祥的面容,温柔的语调,让若水忍不住想要依靠、想要倾诉。若水的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压抑住的情绪。记忆中娘亲模糊的面容,在心头浮现。娘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年幼,说不清,有多久不曾感受到关怀的温度了。然而,自己原来是这般地渴望温情。“恩,嫔妾谢过太妃娘娘。”说了一阵,太妃笑道:“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苏尚宫,宋内人、季内人,好好侍候洁嫔。”众人一齐应了,太妃便是离开了绘雅轩……
若水害喜的症状十分严重,不思饮食更是时常呕酸。眼看着日渐消瘦下去,翊禛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医院的太医们考虑到若水身怀皇嗣,也是不敢开些助食的方子。这日,祥嫔倒是造访,若水只在榻上靠着,无精打采。“洁妹妹,听说你不舒服,我来瞧瞧你。”若水正要起身相迎,祥嫔妩媚一笑:“快别,妹妹小心身子。”放下手中的琉璃盏子,祥嫔微笑道:“妹妹,你害喜得厉害,我做了些酸酸的果子,你看看可适口?”
剔透的盏子,红色与黄色的果子,倒是相得益彰。祥嫔笑道:“这红的是棠棣,黄的是罗浮,都是性温、味甘酸的东西,我想,最适合害喜的洁妹妹你吃了。”若水看了这个,倒是觉得有些意思,便挑了些抿了。确是酸甜可口,不适的感觉也消去了许多,便笑道:“姐姐有心了,多谢姐姐。”祥嫔微笑着对若水道:“咳,洁妹妹客气什么呢?同为圣上的宫眷,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顿了一会,祥嫔笑道:“说起来,妹妹身怀皇嗣又是安家的女儿,实是叫姐姐艳羡的。妹妹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才好。”若水天真地笑道:“怎么会呢,就像姐姐说的,我们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呀。”祥嫔苦笑了,只得道:“好了,我不耽误妹妹休息了。据老尚宫说,害喜不过是三四月的时候尤甚,过了就会好多了,妹妹自己保重,我先走了。”若水含笑唤着楚云相送……
走出绘雅轩,祥嫔不由叹息:‘这么一派天真,怎么会是安家的女儿呢?洁嫔,你以为要在宫里生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守望相助、姐妹情谊,都只是些骗人的鬼话罢了。我要的,只是借助你,博取上位而已。’回忆起那日满地触目惊心的血痕,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世上的女儿,祥嫔的心,疼痛地颤栗。一切,都是因为后宫过于残酷,那么谁能幸免,又能怪罪谁呢?就连尊贵的太子妃娘娘,不也逃不过那劫数而香消玉殒么……
后宫宫规,宫眷有孕,坐必端正、思必美好,聆听礼乐、行动轻缓。而这些沉重的规矩与初孕的不适、害喜的症状,令若水简直疲惫不堪。翊禛每日前来看望若水,却总是对上她冰冷的眸子与不耐烦的神色。任性也好、焦躁也好、冷淡也好,翊禛从来没有说过些什么,也没有显现出不满,只是一昧地宠溺着若水……而这日,望着翊禛,若水竟是失控地夺过乐师手中的乐器,狠狠摔在了地上,一时间,宫人们、乐师们面面相觑。
翊禛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洁嫔心绪不好,你们就先下去吧。此事,不得宣扬出去。”众人退下后,翊禛望着不安的若水,安抚道:“觉得很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若水道:“圣上不要管我。圣上大可以去温柔的宫眷那里,不必在我这里受气。”翊禛没有言语,在若水的身边坐下,他的手,轻轻抚上若水微微隆起的小腹:“朕知道你很辛苦,是朕不好,让你这点子年岁就要做母亲,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若水本能地推开他的手,委屈地扁了嘴,尚且不说莫名其妙成了洁嫔,现在还怀了孩子,这叫什么事情?
翊禛望着若水的样子,温言道:“无论怎样,朕都会包容你、爱护你、疼惜你的。朕答应你。”若水赌气地哭起来:“圣上何苦对我这么好,我不像姐姐们那么领圣上的情。”翊禛笑道:“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你是朕的洁儿,不是么?”若水不再言语,翊禛道:“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皇嗣。你的任性,朕能理解,也会珍惜。”若水咬紧嘴唇,正要说话,腰间酸痛如许,竟是经不住用手撑着,额上的冷汗滚落,而翊禛着急的呼唤,越来越远……
“洁嫔怎么样?”太后威严而庄重的声音传来,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回道:“洁主子似乎用了破血散瘀之物,影响了腹中的皇嗣。所幸尚无大碍,洁主子与皇嗣都安然无恙。”翊禛不语,脸色却是异常阴沉。太子妃难产薨逝、惠平妃失子、祥嫔失女……现在又是洁嫔胎动不安,为什么,这一个个孩子都不能顺利来到这世上?“传旨下去,详细查察洁嫔所用一切物什。”宫人们得旨,登时一片忙乱……
绘雅轩内,气氛凝重,太医们忙着查察若水用过的各色物什。一番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么,导致若水胎动不安的究竟是什么?众人沉默地伫立,没有人开口,这时,一个盛着果子的盏子引起了太医们的注意。太医们问道:“这是什么?”暮潇道:“主子害喜严重,这是甘酸的果子,给主子过口的。”吴太医拈起一小片红色的果子,放进嘴里抿了抿。眉头一皱,又是拈起一小片黄色的果子,再次放进嘴里。之后,神色一滞,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果子?”
楚云不知所措地回道:“这是祥嫔娘娘送来的。”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祥嫔身上。翊禛问道:“这果子有不妥?”吴太医回道:“这红色的果子,是为棠棣。而这黄色的果子,是为罗浮。洁主子害喜,喜欢味道酸的果子。棠棣、罗浮虽是性温、味甘酸,适合害喜之人的口味,但它们都有破血散淤的作用,对胎儿极为不利。这两样果子,实是大忌。微臣以为,洁主子之所以胎动不安,正是食用了这两样果子的缘故。”
祥嫔白了脸:“嫔……嫔妾实是……实是不知道的。嫔妾只是,只是看洁妹妹害喜得厉害……”不论蓄意还是失察,终究是祥嫔所为。翊禛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太后早是看这个妖妖调调的祥嫔不舒服,当即便是道:“祥嫔平日里淡妆浓抹甚是考究,这些个该注意的却是稀里糊涂,本宫以为,祥嫔有失德行,圣上意下如何?”翊禛道:“祥嫔失察,险些危害到洁嫔与皇嗣,实是不应该,降祥嫔为婉容,闭宫思过。”……‘祥嫔,已经失去了圣上的欢心。以后会有比她更妩媚的红颜,那么,只有红颜娇媚而没有任何其他可取之处的她,注定要被冷落到底了。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她的缘故,她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只可惜,安若水腹中的那个孽种居然安然无恙……’
众人散去后,若水静静躺着:“真没想到,原来她送果子是别有用心的。”楚云忿忿说道。湘灵没有说话,而暮潇,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没错,笑容背后,是嫉妒是怨恨,就像当初雅姨娘怀着若水小姐的时候,正夫人的表现。’若水轻轻叹息:“祥姐姐,她不是故意的。”众人惊了一跳,然则,湘灵与暮潇略微思索片刻,便是明白了若水的话下之意。祥嫔,是希望依仗若水的人,怎么会这么糊涂地作茧自缚、欲盖弥彰?不是她,那么……
数月后,“娘娘,请您再用些力。”接生嬷嬷们担心地望着若水。她瘦弱的孩子般的身躯,经受着难以言说的折磨。从来不曾料想,一个生命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母亲竟是要承受这般的苦楚:“娘……”若水的泪,自眼角滑落。此时此刻,她是如此地思念自己的娘亲。又一阵疼痛袭来,若水痛苦地曲起身子。奕诚,在她的心里浮现,如果这是奕诚的孩子,也许,若水会怀着喜悦与期待的心情等着小生命的降临,可是他不是,他是圣上的孩子。
翊禛不能靠近,却是,一直在屏风后守护着若水,他的心充满了担忧与希冀。他,至今还没有孩子承欢膝下,这个孩子,对他是何其的重要。但同时,他又担心这个年幼的母亲,能否熬过这阵痛的折磨。太子妃难产薨逝,始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那年的太子妃,还比现在的若水大上几岁。十五岁的年纪,怎么能让人不提心吊胆?‘洁儿,我在这里,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守护你,不论你接受还是拒绝。请你,放心,我一直都会在你的身边,一定……’
初产、年幼,这些客观因素注定了若水的生产不会顺利,从黄昏到清晨,又从清晨到黄昏,如此轮回,翊禛朦胧的身影,始终在屏风后,他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在无助的时候,在害怕的时候,在痛苦的时候,望着那个始终如一的身影,若水竟是想要伸出手去,去抓住他,去依靠他,尽管,满心都是对他的怨恨。而若水不会知道,正是由于翊禛的坚守,某人安排的接生嬷嬷才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婴儿的微弱哭声,终于在寝间响起……
三日后,圣旨下:洁嫔安氏,自入宫来温顺恭谦、有礼有仪。此番洁嫔顺产帝姬,朕念洁嫔年幼,实属不易,特进洁嫔为贵嫔,是为“洁贵嫔”……待得帝姬平安满月,翊禛赐下“昭明”的封号,是为“昭明帝姬”。若水怀中的昭明帝姬,那小小的眉眼却是像极了翊禛,惹得若水禁不住颦眉,但继而又爱溺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不论怎么样,那是自己辛苦生下的女儿。翊禛对于若水母女,更是宠爱有加,他的好,让若水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然而,心里奕诚那模糊的面容,却总在夜深的时候,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