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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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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噩梦如期而至
夜,墨黑如血,粘稠的浓缩一团,稠得化解不开。一轮残月,被黑暗覆盖,从密密的云层中,隐隐透出些许轮廓。
暗月悬空。天地间一片昏暗,辨不清来去的路。只是隐隐感受着一份如死般的窒息感。
四周静寂无声,连风声也被遮天盖地的暗色所吞噬。只余下影影绰绰晃动的树影,如鬼魅般的摇曳身姿。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世界单调而又乏味。
这是哪里,我记不起,可潜意识似乎想要拼命告诉我这个地方我十分熟悉,似曾到过。在不知不觉中,我遗忘了可能是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段,故意还是偶然?
我费力的思索着。试图从记忆的旮旯角落里挖出有关的丝缕信息。
一个瘦小的人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慢慢近前。
一个小小的轮廓,分不清到底是谁。是我认识的麽?不由自主的,已经如是想着。可那身影是那么的孤苦,那么的凄清,看了让人心生怜楚。
耳边仿若能听到她低声的啜泣。眼前似乎晃动着她绝望的神色。
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分明很眼熟,我却任是如何都无从想起。不禁怨恨起记忆力的衰退。
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她在彷徨的四处游荡,就像迷途的孩子,找不到路的方向,在山林里四处冲撞,直到精疲力竭。
她,突然停住了,抬起头,长发自然向两边分去,露出了惨白的脸,与重重的黑暗形成鲜明的比照。
霎那间,好似天地都消失,只留下那张白得近乎死人的脸,浮肿,泛着青色。
她的嘴唇动了动,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的心底分明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她想要表达的全部意思。
“救救我,请救救我。我好冷,好冷。”
那张脸,那个眼神,如针刺般狠狠的扎入了我的胸口。
那个女孩,竟然有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却缺少本有的生气。
我想我不仅认识她,而且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死亡,但是她的名字就在我的嘴边,叫不上来。
我无法回答,只是木然的望着她。
她却笑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像个石榴一样裂了开来。
没有笑声,水流从她口中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发出巨响。
这时,才看清,她的全身都湿透,正在瑟瑟抖动着。
不知何时,山上早已是大雨倾盆,却屏蔽了雨溅落地面的清脆。仿佛我正置身于一场默剧。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我震惊的想要大喊,声音却被堵在嗓子眼里,它就像一个囚犯,无法挣脱,不能脱口而出。
心底只有一个想法,在催促着身体采取行动:快点离开这里,一刻都不能都停留。
猛地睁开双眼,如梦境中一般,是如水般的墨色,将我层层包裹,只有台灯透出的点点亮光,稍稍亮了一个圆形的区域,能让我看清杨贵笔记上的内容。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胸口的那种憋闷感却依然无处排遣,仿若在胸口被人狠狠的砸了一拳,痛楚在缓慢的蔓延。
我揉了揉眼睛,不自主的看了看桌上的小钟,已经过了子夜。
窗外,一片漆黑,无星。今夜,也是一轮暗月。
日记里记载的事情让我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我准备合上日记本,理一理自己杂乱的思绪。
柳如焉,这三个字赫然的出现在了他的日记上。
前面所有的人物都是用她来代替,表现着一种质疑的态度。而现在他似乎已经明确那个让他恐惧的人确确实实是那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那种恐惧也就不由的更加深了几分。
一个死人,她活了,而且就活在我们的身边,没有比这个更为令人震惊的事情了。
我的心也不由的一震,恍然间我似乎已感受了杨贵这两月里心里所承受的惊惧。
柳如焉,柳如焉。
我不住的低声喃喃这个名字。
不错,她就是出现在我刚才梦境中的小女孩的名字。
十岁那年的事情如潮水般的涌来。被我刻意遗忘的一段过去,那段我不想提及,甚至不愿回望的过去,被我深锁进了记忆的深柜。我以为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将风消云散。
可是没想到,它却像一颗毒瘤,慢慢的渗透着毒素。
现在,她回来了,这颗毒瘤也到了爆发的时候。
我心底一直无意识回避的黑暗,随着这本日记被揭露出来,扩散,不断的扩散。
我闭上眼,该来的终究会来,无法逃脱。
柳如焉,三个字,像把刮刀,刺中我的心脏,然后一刀一刀的剐着我的心。
仿佛间能听到血滴落地面的滴答声,血流如注。
当年所犯的错,到底该怎样才能弥补。
心底深深的黑暗,到底怎样才能获得救赎。
未来,已不再我的掌控之中。
我一直试图不为人知的生活着。但是,或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
窗外依旧一片漆黑,一如我的心,我找不到光亮之地。
我紧紧的咬住下嘴唇,想哭却没有泪滴淌下,只能颓然的瘫坐到椅子上。
四、二十七年前
二十七年前。
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偏安于远离城市的山坳里。
环目四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
重重叠叠,近的深绿,稍远翠绿,再远就透出深深浅浅的青黛色。如一抹青色蹙眉,深一分嫌重,浅一分则显薄,是恰到好处的各种绿色的随意涂抹。
这些群山又宛似不施粉黛的绝世美女,隐居于此,独享着其间的静谧。
群山的中心就是那个村子,村子就像映在绿宝石上的一抹灰色。
沿着山,自西向东、再自东向西贯穿着一条小河流,不大,却源源不息,淙淙的流淌着。为整个村子带去滋润,这是村子里的护村河,人们的饮食起居都依赖着它。
平时,它宛似一条银练绕着村子,在阳光下,赫赫的泛着银色的光泽,好似银河在地面上的倒影,又似一条护身腰带,保护着这一座清静的村庄。
但一到雨季,有雨水自山顶倾泻而下,汇入河中,卷起几层浪花,倒也有几分凶猛的势态,气势汹汹的奔腾而去。
那里有山有水,那里绿意盎然。
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一份质朴。
那里没有城市的虚假,只有一份诚实。
但诚实有时却会伤害他人,而且伤得彻骨的疼。
那里的人从不曾刻意的装扮自己,只展露自己自然的容颜。
那里的人遵从着父辈的祖训,对新生事物有着几分排惧。
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人们安分守己的做着自己的本分事。
晨起,农作,日落,即止,有着旧时的习惯。
村子不大,对各家各户的情况几乎无不知晓:谁家的老母鸡生的蛋大,谁家的狗又生了一窝小崽,谁家的小娃儿捣蛋了,谁家的儿子娶媳妇了,谁家的老丈人又仙去了,等等无一例外的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不想听见都难。
那里的生活虽不算富足,倒也相安无事,反倒有几分其乐融融,恍惚间有着陶潜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那里有着中国农村的普遍特性。
直到那一年,迁入了一对母女,这好似给这个宁静的村子丢了一块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波纹,荡漾开来。
顿时,原有的氛围被搅乱了,就像在一杯黑色的咖啡上,倒入了奶昔,渐渐变得棕褐起来。
新的话题如飓风般替换了以往一成不变的闲言碎语。
似乎所有关于邻里长短的絮语如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这对新搬入的母女,她们的身上蒙上了一圈神秘的光圈。
不久,各种各样消息叫嚣尘上,无法分辨真假。不久,村子里的女人开始模仿那位年轻的单身女子,她的装扮,她的言行,她的一举一动。
似乎她就是流行的风向标。于是,妇人们见面不再互道某某孩子他妈,而改称某太太,学了一口的小市民习气,反倒污了原有的纯净空气。
但是,渐渐的,人们的目光由羡慕变成了鄙夷,而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星期内。
一个单身女子,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独自抚养孩子,谣言有如星星之火,逐渐有了燎原之势。
有关于她为何单身一人带着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她的背景,更有甚者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只是知道她从大城市里来,但是却没人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
每当问起,也只是低头不语。
而对于她的丈夫,她更是避讳三分。流露出一脸惊慌的神情。
她同村子里的男子,无论老少都相处的很好,却总是与村里的女人处不来,仿佛她们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藩篱,无法跨越,就好像是在验证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同性必相斥。
于是,流言更是加重了几分。有人说,她是跟人私奔,半道失散,流落于此的;有人说,她害死了他的丈夫,是到这里来避难的;更有人说,她根本就是狐狸精转世,你看那身段,那脸蛋,那眼珠,简直勾魂,她就是一只狐媚子。
她们更是有板有眼的指证着:你看看,她的名字就叫做胡立娜,难道还不是只狐媚子,专门迷惑那些臭男人,你看看,你家的孩子他爹是不是淌着口水盯着这丫的小脸蛋看。
说的那股较真劲,还让人真是不能不信的感觉,就这样三五一群的三姑八婆,云里来雾里去的嚼着舌,把这层说法给播散了出去。
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她的耳边。起先,还能争辩几句,可怎敌得过那些妇人的利嘴,最终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这一咽不要紧,给她带来更大的误解。
村里的人将她的默不作声,当成了默认。
不知不觉中,似乎就变成了一个定论,那个叫胡立娜的女人就是个狐狸精,还带着个小狐狸精,还祸害这里之类的。
而且愈演愈烈。
女人们看到这对母女翻着白眼,从旁边擦身而过,仿佛她们就是空气,闻久了还会惹得一身骚;男人们也不敢与她们太多接触。偶尔有个搭话的,还没唠上两句,那边就有河东狮吼,不乖乖回去,家里的搓衣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对母女居住在村子的另一边,避开了所有人,也避开了无所谓的流言蜚语。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使他们完全幸免。
小孩子,总是习惯学习大人的口吻。这里的小孩也不例外。
往往跟着那个小女孩,到一僻静地方,不免欺负一阵,一直待到她的母亲赶来,才叫着,狐狸精,狐狸精,真是不害臊,然后轰的四散而去。
偶尔有调皮的伴着鬼脸,吐吐舌头,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一般。
身后,是大声哭泣的小女孩,还有默默垂泪的母亲。
这个村子里,没人可怜她们,也没人同情她们。
甚至到好久都没人知道那个小女孩姓甚名谁。
直至我到这个村子里的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那个脸色苍白、羸弱无比的小女孩叫做柳如焉,一个拥有着诗情画意一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