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情难平》箫桐

13、扬州

　　火车的轰鸣声里带走的不仅仅是人更是浓浓的留恋，子兮坐在窗边无言的看风景，都说风景如画，殊不知风景的美是因为印刻其中的情意，而火车站是一个各种情绪汇集的地方，分分合合的恋人、喜悦或悲伤的泪水构建了一幅风景画。

　　望了望包厢一侧蒙着黑丝绒布的木箱子兮下意识的笑了起来。终于要去到母亲口中的那个故乡，或许是迟了些但终有了一个可以完成的心愿子兮已经很满足了。扬州呢，不知道被祭奠的人会不会高兴呢？

　　正自沉思的子兮甚至忽略了火车启动时的摇晃以及刚走进包厢的夜晞，对此夜晞早已习惯，想道就要离开北平夜晞不觉有些放松的感觉，自己离宁卓又近了一些，离施旖旎又远了些。想起在郊外别墅出现的夜峥，夜晞不禁看了看窗边的子兮。明明嘴角弯起是在微笑的但偏偏又皱着眉头，她的笑总是苦涩的，用夜峥的话讲是没有温度的，如果不开心又为什么要笑呢。

　　随着火车的一个大摇晃，夜晞没有站稳撞倒一旁的门框上，终于引起了子兮的注意：“你在门口干什么？”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北平要回扬州的原因，子兮隐隐对此行有些期盼。

　　“没什么。”夜晞说着走进了包厢，在子兮对面坐下。窗外的景物急速后退着两人望着窗外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任时间随着飞行的列车一同离去。

　　“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林胜，三者鼎峙，不分轩轾”，子兮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苏州的印象，但大多是有诗词以及母亲的口述而来，真正站在这片向往已久的土地上子兮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火车停靠了下来，看看腕间的女士手表，时针正指着十的位置。下了火车便看到老管家在站台认真的寻找着自己，澜儿赶忙跑了过去指了指子兮和夜晞的方向后，老管家带着下人向两人迎了过来。

　　“少奶奶，小姐好。”老管家毕恭毕敬的一躬身说道，然后示意下人将两人的行李搬走。“少爷在扬州买了一座宅子，少奶奶和小姐是先回宅子还是先去纪家祖宅？”

　　子兮见夜晞一脸疲惫于是说道：“先回宅子吧。”

　　灰白的城墙延伸出的不只是一座城市更是一段人生，一段属于母亲的人生。子兮努力的在扬州的街景间寻些踪迹以拼凑起母亲的人生。别克轿车停在了一桩园子前，二层高的建筑有着尖尖的房顶，红色的边框勾勒出了洋房的轮廓，显然这座建筑不属于扬州的历史。

　　屋内的装修与凌家大同小异，子兮已无暇观看，虽有些胆怯却又想尽快地回去看看母亲的那个家。

　　“嫂子，咱们吃过饭就去纪家祖宅吧！”夜晞虽然对这里没有感情，但扬州的美景人人称道，虽有些疲惫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快些证实一下。

　　此时的子兮既期盼着又忐忑着，但听到夜晞的提议后还是即刻允诺，想起几乎快要被遗忘的那个约定，子兮使劲按了按狂乱的心跳对自己说道：“不要再妄想了，即使是预料到的爽约也不是你能负担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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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纪家老宅时子兮忽然觉得手中的青花瓷坛忽然沉重了许多，雅致的瓷坛此刻已经沾染上了子兮的体温，子兮小心地跟在已是耋耄之年的老人身后。初见子兮时老管家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此时已经易了名的匾额。

　　“我在这宅子里做了一辈子的家仆，看着他几度易主，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故人。小姐跟我来吧。”老人引着子兮和夜晞穿过的曲径通幽的回廊来到正厅前，这里与北地的房屋建筑有着本质的不同，檀木雕刻的镂空门窗本就是件艺术品更不用说那假山、那荷塘。“小姐，这是陌归小姐吧。”老人的眼睛隐隐有些湿润轻轻问道。

　　子兮点点头不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老人看了看子兮手中的瓷坛忽然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的说：“这是小姐的闺房，一直到纪家破产这里都没有动过一分。后来……后来……唉！”

　　听了老人的话子兮踏入这间早已看不出一丝母亲痕迹的房间，这里已经被改造为了一间小型的会客厅，一进门便见墙壁上镶嵌着四面木雕，红褐色的背景翠绿的雕字，这里的主人该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严肃老者吧。只看了几眼子兮便起步离开这里。

　　“嫂子，你怎么忽然就……”夜晞拉住了子兮的衣袖问道。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抹黄绿色走去。那里该就是母亲口中的竹林吧。顺着回廊子兮没费什么周章便寻到了林子的入口。一大片的竹林此刻已有些萧条之景，黄绿色的主子上还有些绿色的叶子，但更多的是枯黄了的竹叶。整片竹林几乎垂直于地面的生长着，中空外直不蔓不枝任周遭如何变幻，它们故我的生长着。

　　将瓷坛轻轻放下后，子兮小心地用手绢包好一捧土收好。一时间心里有些酸涩便索性倚着竹子席地而坐，这一刻子兮彻去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只是默默地坐着，呼吸着竹林的气息。在这座祖宅里只剩下这片竹林和那位老人还记得起这里曾经属于母亲。

　　坐了一会儿子兮觉得有些冷，摸了摸载着母亲的瓷坛，只放下一刻便已变得冰冷，失去了生命的映像即使再美丽也是无力苍白的，就好像自己，等了那么久明知道那个人已经死去，却还执拗的相信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人就一定会活着。现在终于可以死心了，约好的在这里不见不散的，现在终究是可以相信奇迹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件事实了。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还是不能接受，那些寒意好像时时刻刻在诉说着他们已经死了，你只有自己。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晕湿了泥土后也带走了最后的希望。子兮忘记了是怎么返回原处的，在看到夜晞坐在厅堂中端着一杯隐隐冒着热气的香茗时，在看到还有一个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时，子兮只想到了“温暖”这两个字。

　　见子兮进门来，夜晞绽开了笑容，“嫂子，你回来了。” 子兮不觉随着她笑了笑，坐在了她的身旁。

　　“给。”夜晞递过了一杯热茶，泛着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

　　接过茶杯温热的气息笼罩了心间，注视着微微有些波纹的水面，子兮甚至忘记了茶是要喝的。

　　夜晞催促着说道：“还不快喝，一会儿凉了可就浪费了。”

　　一口气牛饮下整杯茶水后子兮忽然有些释怀了，平静了自己脾气说到：“咱们走吧。”

　　夜晞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跟着子兮走出了这座宅子。子兮回头看了看这座历尽沧桑的宅子，又看了看始身旁的夜晞，不再留恋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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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中子兮和夜晞要在扬州待三天，然后北上至上海与夜峥汇合的。但在走出纪家祖宅的那一刻起，扬州对于子兮来说已没有了原本的意义，这里只是母亲安眠的地方，于其他地名没有丝毫不同。

　　再次回到夜峥买下的宅子子兮感到有些疲倦，没有同任何人交待便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或许是体谅到子兮的心情，老管家并没有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丫环跟上去小心伺候。还没等丫环起步便被夜晞拦下，“张伯，我去看看就好。”

　　老管家会意地点点头，夜晞带着澜儿向二楼走去。这次出门子兮和夜晞只带了澜儿随身伺候，子兮的陪嫁丫环秀儿却被夜峥留在了家里，原本夜晞还有些不解的，但今天在子兮忽然跑开的时候，老人家给夜晞讲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现在夜晞似乎能理解大哥为何留下了秀儿，也明白了子兮为何对楚家疏远的不像亲人。

　　“嫂子，我可以进来吗？”夜晞小心的敲了敲门问道。

　　子兮打开门，见站在门口的夜晞一脸的担忧，原本不想被人打扰的子兮不知为何让了一步，站在了门边。夜晞见势忙走了进来，之后小心的关上门顺便示意澜儿先行离开。

　　这间卧室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黄昏时刻阳光投射其中显得格外温暖，子兮再次走回阳台默然的看着窗下泛黄的树木。

　　夜晞跟了上来站在了子兮身旁，心下算计着怎样在能逗子兮开心。但夜晞从未刻意想要讨好什么人过，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方法，只能顺着子兮的目光看向那大片的植物。不知怎的夜晞想起了刚刚老人讲的那个故事。

　　“你有多喜欢宁卓？”子兮清晰的问道。

　　身旁的人忽然开口，夜晞有些受惊，对于子兮的问题似乎没有理解，无法回答。

　　子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再次望向楼下的景色，想了想后说到：“如果很喜欢就牢牢抓住他，哪怕要放弃些自尊也要毫不犹豫地抓住。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天崩地裂的。”

　　夜晞这时更加迷惑了，不知道到底要回答些什么，好在一阵电话铃想起适时地打断了夜晞的尴尬，夜晞赶忙跑去接电话。

　　望着那抹背影子兮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从出生起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母亲远嫁几乎未带任何嫁妆，带走的只有纪钧阳。纪家家规甚严，母亲的大哥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女子，毅然不顾父母反对取了她。纪老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对此纪家大少爷并没有怨言，虽然日子清苦但却毫不在意。但命运似乎还是没有垂青于他们，妻子因为难产而死，不久后纪家大少爷也一病不起，只留下了儿子纪钧阳。母亲远嫁北方带走了这个孩子，在北方不会有人再知晓他的身世。纪钧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入了子兮生命，成了子兮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但……

　　“嫂子，快来听电话。”夜晞在屋子里叫到。

　　子兮的回忆被打断，慢慢走向正朝自己招手的夜晞。见子兮拿起电话说“喂，您好！”夜晞冲她笑着眨了眨眼睛，像是怕打扰了子兮似的赶忙跑开。

　　“扬州怎么样？”

　　“……”不意外地听到夜峥的声音，以及夜峥招摇的样子。

　　隔着电话夜峥也能想到子兮缺乏表情的素净面庞，不禁嘲笑起自己，平常总是自己说十句子兮回答一句，今天莫非要我自己讲电话？想了想，夜峥放弃了问候子兮的打算直接说道：“我已经到上海了。”

　　“……”子兮点点头，也不管电话那端的夜峥能否看到。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如果时间不够就多……”

　　“明天我想去上海。”

　　子兮终于有了回应，夜峥一喜赶忙说道：“好，一会儿我就交待人订票去。”电话那头在一次没了声音，夜峥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明天就走今晚你早点休……”

　　“没事儿那我挂了。”子兮说完挂断了电话，而电话另一头的夜峥此时正怒视着手中的电话，“嘟嘟嘟”的响声像是打在了自己的脸上，“该死！”夜峥说完摔下电话离去。

　　在扬州的最后一天，子兮要去安葬自己的母亲。张伯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带着子兮和夜晞直奔了纪家的祖坟，汽车停在一片年代久远失于打理的墓园。纪家人自从女儿死后便不知去向，这些年再也没人回来过。

　　跟着张伯走向一处挖好的土坑，前面立着事先准备好的墓碑。“纪氏陌归之墓——女儿子兮立”，小心地将装着母亲遗骸的瓷坛放入坑中后，子兮捧起一旁的土埋了起来，一捧又一捧很快便填平了本就不大的洞穴。做完一切，子兮跪倒了母亲的墓碑前慢慢磕起头来。工人们跟着张伯安静的离开，墓园只剩下子兮和夜晞两人。

　　“纪妈妈，我是凌夜晞，以后我会照顾嫂子的，我哥哥虽然有缺点，但我会监督他好好待嫂子的，您放心吧！”说完夜晞也磕了三个头，看着子兮说道：“嫂子，你在这儿陪纪妈妈说说话，我在门口等着你。”见子兮没有阻止自己，夜晞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夜晞有一瞬间恍惚，似乎是听到了子兮说了句什么，再看子兮时她已经望着墓碑不知想些什么。夜晞没有多想轻轻走开，留给子兮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同母亲说说话。

　　夜晞走后子兮慢慢擦拭起墓碑，一边擦一边说：“纪家的祖宅已经卖了三次，在咱们到扬州之前刚刚被一个上海人买走了，原本想要买回来的，可那里早已变了样您大概不会喜欢吧。”子兮擦完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母亲恬静的笑脸。“纪家宅子里的老伯悄悄告诉我说穆家带着穆叔叔回了老家，不能将你们葬在一起了你在这里会不会孤单呢？又或者你们已经在天堂做伴了吧。”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子兮接着说道：“纪钧阳说会在扬州等我的，他们说他死了我不信，我来了扬州，可这里没有他。”子兮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走了，他也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们？”

　　空荡荡的墓地里隐约有些回音却无人回应子兮，擦干了眼泪子兮看着新立起的墓碑想了想说道：“你安心的走吧，一定要找到穆叔叔。”子兮看了看天空，湛蓝的颜色下累着层层白云，或许母亲正在云层的后面幸福的过日子呢，子兮想着想着回头看了一眼墓地柔声说：“我走了，你要保重。”

　　经过纪家的祖坟子兮都会停下一一鞠躬，送上一枝白菊，墓碑上的字迹已变得斑驳很难认清上面的字迹。距母亲不远处有一座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子兮无法分辨但明显这座坟中葬着夫妻二人，子兮想着这也是幸福吧。诚心的祝愿着这对父妻，子兮送上了一只白菊，不经意间发现这里已经有了一只，自己真是粗心竟然忘记了刚刚已经放过了。子兮难得轻松的笑了笑，走到下一处继续祭拜先人，直到最后一位。

　　送出最后一支菊花，子兮回头已经看不清母亲的墓碑了，深深地鞠了一躬子兮悄悄离开这里，生怕打扰了他们平静的日子。退出墓园只见夜晞怔怔的看着什么，子兮问到：“你看什么呢？”

　　“啊？”夜晞叫了一声后拉着子兮说道：“我刚刚看见了一个人。”

　　“人？”子兮不明所以地说。

　　“嗯，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能看见穿洋服的年轻学生。看那料子倒像咱们北平、上海这样地方的做工。”

　　原本有些伤感的子兮无言以对，虽然无奈但满是阴霾心似乎也透进了丝丝阳光。
　　张伯见子兮已经出来上前问道：“少奶奶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时候不早了，晚了怕错过火车。”

　　没有多作停留汽车载着子兮和夜晞离开了墓园直奔火车站。傍晚时分子兮已经到达了上海，刚下火车便看见夜峥正笑着招手。

　　“扬州好玩吗？”夜峥见先前走过来的夜晞问道。

　　夜晞似乎在找什么人似的，随口回答道：“还好。”

　　夜峥有些憋气地讽刺道：“别找了，宁卓今晚有约会。”

　　听了夜峥的话夜晞怒视他，身后的子兮忽然问道：“宁卓有约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咱们也是受邀的嘉宾，上海有谁不知道秦家今天摆宴，凡是上海名流皆在首邀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