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王和小豚鼠》风断青衣渡

3、003

　　黎憬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

　　否则，又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一刻的相遇呢？

　　他生来就足够聪明，花半分的力气便能做出常人两分的成就，也因为太过容易，便养成了对世事兴致缺缺的性子。二十七年，他花了最大心思琢磨的，恐怕就是怎么样光明正大地偷懒了吧。

　　可如今，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厚厚的一摞并购案材料，微微摇了摇头。

　　公司里都在传，黎总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工作量一直在增加，搞得大家越来越忙。

　　就连贴身助理杨肇，都觉得他有些奇怪。

　　 是，他是受了刺激。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刺激是什么。

　　惊鸿一瞥的相遇之后，回忆本该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可自己的脑海中就好像有一只画笔一样，每出现一次，那个画面便清晰一分。

　　从那双明亮的眼睛，到蓝白色病号服上的每一道条纹，从医院雪白的墙壁，到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从那双眼睛里充斥的防备和惊惧，到白炽灯光落在卷翘睫毛上泛起的点点柔光。

　　清晰地不可思议。

　　花晓。

　　花落知多少，春眠不觉晓么？

　　“黎总。”杨肇敲了敲开着的门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件，“签个字。”

　　被打断了思路，黎憬伸手接过，签下两个字。

　　“黎总……”杨肇看着自家老板签字的文件，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恩？”黎憬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低头看去。

　　雪白的A4纸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却是……花晓。

　　这下，就连黎憬自己都目瞪口呆了半晌。

　　所以……他是真的疯了吧？

　　将这一页纸塞进一边的碎纸机里，示意杨肇再去打印一张，却又在助理转身离开时将人叫住了。

　　“杨肇。”他听到自己问他，“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明明只见过一次，可相遇的记忆却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在分别之后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你记得起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无孔不入地侵入你所有的生活。”

　　杨肇愣了愣，他从老板接手黎氏开始就是他的助理了，可除了工作之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转过身，看向端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纯黑色手工高定西装，平日里显得深邃又漫不经心的黑眸里，少见地有些迷茫。

　　“黎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睛，深呼吸口气定了定神，忽然笑了笑，“如果不是深仇大恨的话，那就是――”

　　是什么？

　　黎憬抬头，望向一向严谨的自家助理，听见他张口说出四个字：

　　“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黎憬怔了一下，而后轻嗤了一声，从心底泛出一股荒谬感来。

　　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呵，怎么可能？

　　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做谈恋爱这样无聊又浪费精力的事情！

　　那么……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双眼睛一直在心里晃悠，像一只小船飘荡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却又怎么都不肯靠岸。

　　也许……是因为好奇？

　　他好奇，她惊惧的表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奇自己在被黎昕怀疑“返祖”的她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是吧，是好奇。

　　从小到大，能引起他兴趣的事情少的可怜，所以，这次的好奇才会引发他这么大的反应。

　　没错，一定是好奇。

　　他暗自点了点头。

　　再凝神时，杨·好助理·肇已经拿了新的文件过来。

　　黎憬接过文件，垂眸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

　　周三。

　　今晚应该是黎昕的夜班。
　　那么周四休息。

　　既然好奇，那就明天去见见她吧。

　　他缓缓勾了勾唇，黑色签字笔在空白处落下，黎憬两个字跃然纸上。

　　他黎家大少爷，从来都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

　　――――

　　周四。

　　临海市第七人民医院，七楼，值班室。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正在换衣服的黎昕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意外地接通，开口问道。

　　“回家了吗？”
　　“没，正换衣服呢。”

　　“带好东西。”

　　言下之意是别再打电话让我帮你拿东西吗？合着你老人家难得给亲弟弟打一个电话，就是为了这个？

　　黎昕轻轻哼了一声回到：“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黎憬挂了电话，微微勾了勾唇，起身脱掉西装外套换了一件黑色风衣。

　　“杨肇。”他走进隔壁办公室，伸手敲了敲助理的桌子，“我记得你的车是白色宝马？”

　　“恩。”杨肇点点头。

　　“借我开一下。”
　　“恩？”杨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将钥匙递了过去。

　　――――

　　“黎医生？”白色宝马停在医院大门前，门卫看见车里的人，疑惑道：“您不是刚走？”

　　“有东西忘记带了。”黎憬勾唇冲着门卫笑了笑。

　　“噢。”门卫挠了挠头，抬起了横杆。

　　照例是熟悉的办公室，黎憬迈步走进去，左右看了看，大概由于刚好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年轻女医生。

　　“黎医生怎么又回来了？” 女医生冲他打招呼。

　　黎昕的同事里，黎憬知道名字的也不过一个苏白，还是由于苏白与自家弟弟是同一组的搭档的缘故。所以现在也只能冲女医生笑了笑，随手从黎昕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件里抽了一份，拿起来冲她挥了挥。

　　“噢，忘记拿东西了啊。”果然，女医生自己脑补到。

　　黎憬点点头，迈步正要走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又停住了，他回身问道：“对了，你知道花晓在哪儿吗？”

　　走过来的时候，他特意绕路看了一眼这一层的病房，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只能走进办公室，没想到苏白也不在。

　　“花晓？”女医生想了想，“这个时间，应该刚刚吃完午饭在楼下的小凉亭里画画吧，这不是她的日常嘛。”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经过凉亭没看到她，所以问问。”黎憬神色未变，接到：“可能是角度问题被挡住了吧。”

　　女医生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

　　黎憬从住院部走出来，绕着大楼走了两圈，才找到了那个掩映在绿色植物中极为隐蔽的四角凉亭。

　　深秋的正午，阳光温暖却又丝毫不显得刺眼。

　　娇小的女孩子病号服外套着茶色毛衣，正半趴在木制的圆桌旁写着什么，偶尔停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铅笔在指间转上几圈就又俯下身去。

　　黎憬在凉亭的台阶下，站了半晌，终于出声喊到：“花晓？”

　　女孩听见声音，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来。

　　有一缕风自两人之间划过。

　　黎憬眼中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

　　短发的发梢随着回头的动作微微扬起，她半边身子都转了过来，微微歪着头，看清是他的时候，先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收起防备，弯了弯唇角，浅浅笑起来。

　　“是你呀！”

　　清澈软糯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似乎浸满了深秋里桂花浓郁的香甜。

　　那一瞬间，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万物都褪去了本身的颜色。视线里，只余下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

　　蓝白色和茶色交织出一种极清澈却又极夺目的光彩，正午的阳光调皮地跳跃在她的肩头发梢，殷红的唇瓣微弯，露出一点细碎洁白的贝齿。

　　那双大眼睛，随着笑容弯成了一个月牙儿的形状，浅色的瞳仁里似乎盛了一汪月光。

　　黎憬站在凉亭下，以一个几近虔诚的姿势仰望。

　　心底募得一动。

　　突然就想起那晚，月光透过窗帘在木质地板上形成的月牙形光斑来。

　　果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