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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追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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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眠现在很郁闷。
那支玉箫在他手里辗转,温润的光泽与他泛青的脸色形成巨大反差。
上位者说:“小花,这件事交给你我才放心。皇宫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地方,我们必须了解阿酒到底被藏在了哪里。”涧响楼牺牲了两名隐于宫中的探子,只查到陈酒确在皇宫之中,而季春寒太过刁钻,竟同时动用沧浪庄和丞相府的力量遏制邵轲的势力,使得营救陈酒的计划一拖再拖。
花未眠皱皱眉:“我这么有气质,混进去太过显眼了吧。不可行。还有,不要叫我小花!”
邵轲:“你不是一直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自信吗?这次不过是让你假扮一个小太监,有什么难的?”
花未眠一把攥住玉箫,气得手指都有些轻颤,道:“你也知道那是个小太监,我像吗?我花未眠再怎么样也不像个太监吧!”他可是“花眠柳宿”一条街的老板兼常客啊!
邵轲眯起眼睛:“你要违令?”
花未眠瞥他一眼,被他眼里的寒霜激得哆嗦了一下:“不是啊……总之……我不想做太监……”
“那就宫女。”
“邵轲你!”花未眠恼了。
“怎么?”无动于衷。
“……”
“……”
……
“属下遵命。”还是扮太监吧。早点救出陈酒就能早点摆脱这个身份,一定要速战速决!
邵轲满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小花。”
永彰皇宫。
福来的嘴巴里现在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因为他居然看见皇帝主子在批奏折的时候露出了微笑。出于好奇,他瞄了一眼奏折上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大臣间互相弹劾的一本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厌烦的奏折。可是……皇上确实在笑。
福来斗胆仔细观察了下皇帝,发现原来皇上并没有在看奏折。
时值四月,春风暖人。皇帝觉得屋里烦闷需要透气,于是命人将永勤阁的大门开着。福来顺着皇帝的皇帝的目光看去,定在永勤阁大门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侍卫身上。
说那侍卫在“站着”实在有些牵强,他斜斜地背靠在走廊的圆柱上,一条腿曲起,脚跟抵着柱子,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身为御前侍卫的自觉。福来不由皱眉,这人好像就是季丞相送给皇上的那个,原以为是怎生厉害的人物,如今看来根本是个邋遢的混小子。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更加吃惊,那侍卫竟拎起手中酒壶仰着头往嘴里倒酒,阳光下,酒浆划过一道亮晶晶的弧线,直入那人咽喉,那人喝得似乎很享受,眼睛眯成一条缝。
福来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要走出去训诫他,却被皇帝扬手制止。疑惑地看向主子,只见皇帝依然在笑,福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收起奏折,说道:“福来,摆驾朱雀亭。”
“……哎?是。”
“还有,朕记得去年西域进贡了一坛澜夜酒,今日天气宜人,正适合饮酒怡情,不妨拿出来让朕尝尝。”
“是。”
福来更懵了。皇上平日绝不会在奏折尚未批完的时候离开永勤阁,而且,皇上不喜饮酒,就连在妃子那里也不常沾酒,那些想要灌醉皇帝多要些赏赐的的妃子们至今一个也没有成功过。可现在皇帝居然要求摆酒品饮,着实奇怪。简直——福来看着皇帝唇边笑意——像是抱着游玩的心情……任性。
任性?!这个词一出现在福来的脑子里就让他再度惊讶到无以复加。可是,他看着皇帝一日比一日紧锁的眉头,觉得皇上偶尔任性一下也没错。毕竟,他也只是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君主啊。
朱雀亭。
风里带来些许花香,但在这花香之中,还有一股更加浓郁的酒香。幽幽飘来,让人神魂颠倒。
那是……难道是……不会吧……真的是?!
陈酒已经完全被那股味道征服。那是“澜夜”!那种他只看见太师父喝过一次的“澜夜”!西域酒圣临终时酿造的最后一种酒,只有三坛的那种酒啊!太师父喝得那次他才七岁,闻着被那种酒香就要醉了,太师父当然没有让他喝,但是那个味道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看见皇帝走出永勤阁他就跟了过来,怎么说他也是御前侍卫,该做的事他还没有忘。不过皇帝的举动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近一个月来,他观察皇帝得出的结论是:这人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除了上朝就是批奏折,偶尔去后宫临幸妃子也从不留宿。对这样一个皇帝,陈酒在敬佩之余也感到一些悲哀。可是今天,难道太阳要从北边升起了吗?皇帝居然主动要求饮酒,还是在一堆公务没有处理的情况下!
陈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酒香吸引得不停往亭子的方向靠近,不行了,他已经听见酒壶里的琼浆对他的呼唤了……可是!看着皇帝端着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陈酒绝望地想,他总不能跟皇帝抢酒喝吧……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陈酒觉得这辈子没听见过更悦耳的声音了:“小九,朕听说你擅饮美酒,不如你给朕细品一下这酒吧。”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陈酒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好……好好,属下遵命!”
说完迫不及待地接过福来给他的酒杯,先是仔细观察了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最后才抿了一口。看他如此珍惜的模样,哥舒子秦眼中的笑意更深。
“皇上,”陈酒说道,“这酒观之血红,闻之有菖蒲花的香味,饮之涩然醉心,依小人看来,此酒应该名为‘澜夜’,是西域酒圣临终时酿造的最后一种酒,世上只有三坛。原来这第三坛在皇宫里,小人今日有幸喝到,实在是多谢皇上。”哼,小气的太师父,看吧,我还是喝到了吧,哈哈。
“那另外两坛呢?”皇帝问道。
“其中一坛据说落入了一位名叫‘酌浊老人’的世外高人手里,”就是我那个人品奇烂太师父啦,陈酒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说,“而另一坛,就确实有些故事了。”
“噢?”皇帝被挑起了兴致。
“其实我也是听说来的。西域酒圣曾经有一位爱人,名字就叫澜夜,是当时婆罗教的圣女。婆罗教的教义规定,圣女终生侍奉婆罗神,不得有二心。然世人都有七情六欲,澜夜最后为了酒圣背叛了教义,于是遭到了婆罗教众的唾骂和追杀。二人本来已经决定隐居不问世事,可是最后竟然因为酒圣酿酒的名气而被人找到,最终澜夜被施以火刑。酒圣把澜夜的死归咎于自己酿的酒,痛心之下在最后三坛未完成的酒里掺入了自己的眼泪,这便是酒有涩味的原因。”
陈酒又喝了口酒才说:“原本是想毁掉这三坛酒,却不想这三坛酒的味道竟然更加醇厚,而且散发出菖蒲花的香味。澜夜生前最爱的花就是菖蒲花,所以酒圣认为这酒承载了爱人的思念,于是将其中一坛洒在了处死澜夜的火刑柱下,后来那个火刑柱的周围就开满了菖蒲花……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皇帝听完淡笑:“确实是个感人的故事呢。”
陈酒眨眨眼,看着哥舒子秦的笑容,有一瞬间竟为这个男人心疼,因为他好像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寂寞,没有情爱,不懂人生悲喜的寂寞。他忽然说了一句:“信者之幸福。”
“什么?”皇帝没听明白。
陈酒笑着将美酒一饮而尽,说:“澜夜是想告诉我们,相信的人会得到幸福,即使死去。”
“相信什么?”
“请恕小人愚钝,小人也不知道。”
皇帝敛容不再言语。心道,这陈酒,不简单。只是看他这样也不像是季丞相的奸细,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自己对他的兴趣真是越来越浓厚了呢,还是说,这些都是缘于初次见面的那种熟悉感?
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似曾相识,终究不识吧。
陈酒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您是不是有话要跟小人说?”不会那么无缘无故叫他来喝酒吧,他又不是白痴。
哥舒子秦似乎愣了一下,但是并不明显,他说:“没什么事,小九,我只是想起一首歌来。”
“?”这下陈酒懵了。
哥舒子秦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很奇怪吗,跟一个君王谈这样无聊的事。
不理陈酒的反应,年轻的君王低吟出一首歌谣,没有旋律,只是在絮絮地念,声音却出奇地好听:
昭昭素月明,晖光烛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
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
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春鸟翻南飞,偏偏独南翔。
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
……
陈酒静静地听。这是一首《伤歌行》。猛然间,那个身影又闪过脑海。陈酒一下扶住脑袋,这纷涌而上呼之欲出的情感是什么?……想抓住他,可是做不到。
梦里一直在追逐的影子,纷落的杏花,冰冷的气息,炫目的月华……还有那人专注的眸光。好疼……
哥舒子秦见陈酒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忙问道:“小九,你怎么了?”
陈酒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头有点疼。皇上请恕罪,小人想告退休息了。”
“好罢。”哥舒子秦命人送他回明武院,自己却仍然坐在朱雀亭里,端起酒杯,独饮。
福来安静地立在一旁,心里已有了考量。这个小九对于皇上来说,是不寻常的。
花未眠已经动身了。
邵轲手里攥着一只造型古朴的酒爵,白虎拥日月的纹路清晰可见。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感物怀所思……
彼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