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严谨

2、第 2 章

　　很少有人知道我有恐高症，很严重的那种，我甚至不敢站在二层楼的窗户边上。我并没有刻意隐瞒，同样也不会大肆宣扬，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家里那俩位应该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竟在这件事上给我打马虎眼。
　　我记得那次家里刚换房子，我半开玩笑说：“哎，我还指着这次真的能领略一下阿齐说的半空风景，哪想到又是第一层，总是被人踩脚底下，真是不甘心啊！”
　　老太正忙着打理她那一箱一箱的衣服鞋子，听了我的话手上动作立马就停下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你小子不怕高啦？”
　　眼神中饱含的期待让我真不忍心给出个否定答案，但我也不能扭曲了事实不是，唯有曲线救国，“我什么时候说我怕高啦？妈，您别乱猜哈。”我没说可不代表这事不存在。
　　老太的眼神还是黯淡了下去，手上又开始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但动作明显不如刚才那般利索。
　　我看着她那兴致缺缺的样子，突然就有一种罪恶感在心底升起，挠了挠后脑勺，说：“其实是有点怕。不过，妈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表现得那么明显吧。”
　　老太再次放下衣服，转过头盯着我说：“我好歹是你妈，还能不知道？”停顿了几秒，她似是不经意地又问：“儿子，你说说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是指当你站在高处时，你为什么会害怕？”
　　我转到沙发前坐下，避开她的视线说：“就是一般恐高的症状吧。”我在说谎，我恐高不是因为晕眩或者恶心，那是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老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知道她并不相信我的话，她刚才问的那句话让我确定她该是知道我不是一般的恐高症，但为什么她不再问下去？那是第一次老太没有对我的事情追根究底，平时她对发生在我身上的鸡毛蒜皮小事都津津乐道，这让我很是纳闷，同时也让我开始怀疑我恐高的内幕。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问是不是他们在我面前上演了血腥事件以至于让我幼小的心灵产生阴影从此有了恐高症，刚开始老太戳着我额头说：“陈跃，多大一点事啊值得你反反复复问来问去，你不烦我还厌了呢？唉，我说你要有闲情，帮我看一下这衣服搭那鞋子怎么样？”再后来，她面无表情，语气阴暗，“是啊是啊，你怕高是因为你小时候被我按在阳台上伺候了一顿皮条，你所谓的心理阴影就是这样产生的。陈跃，我是真的不介意再给你一顿皮条。”老头倒是笑得温柔，“跃跃，你说我是那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么？”您的确不是那种人，但打小我就没在您手上过的了三招，哪次不是您随便几句话，我就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在这件事上，我碰壁的次数太多了。真的，您要不是我爸，我看见您肯定会绕着走。
　　阿齐也是知道的，不枉我和他相交十年的情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思来想去半天，无果。问他，他总是笑一笑说，靠感觉吧。一直到今天我对于他这个回答都特感动，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除了他谁还能这么细致入微的去了解另一个人。不过大概人小的时候特好面子，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只是扒着他手臂央求着说，阿齐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能让大小华他们几个知道了，不然非得让他们笑死。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还是不放心，甚至有想过要勾手指来着，不过终归是觉得太女孩气，不符合我男子汉气概，到底是放弃了。但他一直是个守信用的人，记忆里他总是站在我前面，不动声色地维护我，当其他人摩拳擦掌要翻墙翘课时，他拉着我的手和其他人拉开距离，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其他人嚷嚷着要爬树掏鸟蛋时，他说他爸昨天给他买了个游戏机回来。
　　他从来不问我问什么恐高，反倒是我自己想找个人说说那种恐惧感。有一次打完篮球，我瘫坐在球场上，他坐在我旁边。我拿手肘碰他一下，眼睛望着高远的天空，说：“阿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恐高啊，不是会晕眩会呕吐的那种，就只是怕，很怕很怕。”我没有回过头看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看着我。他的眼神一直温柔，我的想必也柔和，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两男生柔情脉脉对视的画面，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我宁愿不看他。
　　他沉默，我知道他有点头，接着说：“每次稍微站得高一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过坠楼的画面，那画面太真实，真实到让我以为曾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当着我的面掉下去。楼很高，他掉到地面却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最后他趴在地上，血慢慢地染红了他周身。我总是怀疑我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侧过身子面向他，我问：“阿齐，你说我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彼时黄昏，光线懒散地铺洒在他周身，拓出一圈明丽的光晕，他静静看着我，眼中似乎有种不种来处的痛楚闪动，却只有刹那。刹那后他斜着睇我一眼，轻笑出声：“我看是。你小子当这是拍港片啊？寻常老百姓的，哪有机会见识那样的场面？”
　　我不由气恼，忍不住瞪视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言语，因为自己也知道那种臆测好没来由，就像他说的，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生活平淡至极，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
　　他手撑着地面借力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伸到我面前，咬着唇笑道：“跃跃，你是不是还想过你是因为见证了某场江湖仇杀而失去了某段记忆什么的啊？”
　　我怒视他，对他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撇开头去，“我哪有？”声音不大，近似于嘟嚷，然而脸还是慢慢地变红了。
　　阿齐掩着嘴咳了几下，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好了好了，你没有多想，是我想多了。哎，我说你行行好，起来吧，该回家了。”声音里有让人忽视不了的忍笑意味，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撒不来谎，一说谎脸就红。
　　我最终也只能瞪他几眼，企图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来，不过他大概对此防护能力强，总无视我满脸的愤恨。拉着他手起身的瞬间，看着他一脸浅笑，我知道我也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