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梦回》期霰

12、第八章

　　马车停在了明宁，明宁是云汀洲第二繁华的城，两江交汇之地，数百年前曾是云汀洲的都城，后来朝代更替，迁都到紫华。相对于紫华的大气，这里更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幽雅之感，此时正是烟雨蒙蒙，弄影将我抱下马车，脚踏上青石板的那一刻，我有些恍然，似乎回到了那个世界的江南。
　　弄影带我进了一个胡同，拐了几道弯，便来到一个隐秘的院落，一道暗影掠过，弄影左手护住我，右手和那人过了几招，我一惊，那人却收手，半跪下抱拳道：“主子。”
　　细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眉目清秀，却面无表情。身穿青色衣袍，整个人笼罩着肃杀之气。
　　弄影点头唤道：“蓝青。”
　　那人抬眼，眉宇间现出些微柔和。“主子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好。”
　　弄影微微一笑，道：“把六堂的人都叫过来吧，明日午时有事宣布。”
　　“是。”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我早知道弄影不是普通的人，我们一路走来，每到一个城镇便有人接应，然后换辆马车继续赶路，已过了十多天了，爹和娘一定四处找我，他们一定知道弄影带走了我，可是……为什么这一路下来，我没听到任何寻我的消息呢？
　　我看着弄影，这件事她策划了多久？
　　突然觉得这个总在我身边的人如此陌生，我其实，对她真的一无所知。
　　秘密，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
　　坐在凉亭前,月亮正好,这里很安静,这么多天总在马车上颠簸,我很奇怪自己竟也适应良好。其实我并不怪弄影,我一向都是个喜欢新鲜感的人，不可能在林府一直呆下去，不出门只是因为顾及到娘的感受以及新鲜感还没过去，来了这个世界，不好好玩耍一番岂不可惜。只是这会，突然心生凉意，这么大的一个世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身边，就算走遍天下，心也是空的，而且，谁知道我是否还有命从那雪凌山下来呢。
　　冰蝶，若你还在，佑我吧。
　　身上一暖，弄影为我披上披风，就象以前一样，总是照顾着我，嘘寒问暖，可现在，我却突然生不起亲近之意。熟悉的弄影，陌生的弄影，是那个温柔体贴巧笑吟嘻的丫鬟，还是那个被人称作“主子”的清冷女子？
　　弄影抬手想为我顺顺被风吹乱的发，我下意识扭头避开，那手僵在半空中，最终缓缓垂下，从那日我答应上山之后，我们基本相对无言，我不想开口说话，她却总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我抬头，她便移开视线。
　　我其实在等待，无论她是悲伤是无奈是愧疚，我觉得，她欠我一些解释。
　　“小姐，夜深了，回房休息吧，明天……明天就可以到雪凌山了。”
　　我笑了，“你现在不是照顾我的丫鬟，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的。”
　　“小姐……”弄影的脸色白了白，“我没有怀疑你什么。”
　　“你先去睡吧，我过会再回房。”
　　弄影顿了顿，并不离开，转身坐在另外的石凳上。
　　“小姐可听说过宁振天？”
　　我一愣，哥哥老是想要仗剑江湖，武林的事他都一清二楚，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他常常会给我讲讲江湖风云。宁振天，武功奇高，剑法精妙，为人忠肝义胆，正直不阿，是上届武林盟主。只是十年前，却突然惨遭灭门，无一活口，或许许多人都不会忘了那个夜晚，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那是最为残忍的修罗场。而无人知道是谁所为，却知其武功无敌，一时间人人自危，可那些人却从此以后仿佛销声匿迹般，至今也从未在江湖出现过。
　　我看向弄影，月光洒在她脸上，有些清冷，眼中毫无波澜，又仿佛是波涛之后的沉寂。
　　“他是我爹。”
　　“可……”
　　“我和弟弟活下来了。那些人穿着红衣，戴着面具，我爹自持武功不弱，却全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娘将我和弟弟带到后院书房的密道，叫我们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我和弟弟在密道里摸黑走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地方是离家里很远的一片树林，但就是那样，也能看见那冲天的火光，那个地方，曾经是我们的家，出生地，生长地，有疼爱我们的爹娘，可现在，那里只是一片灰烬。”
　　弄影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似乎不愤恨也不哀伤，那样平静得好象在讲述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一样，这么多年了，那样残酷的往事，可应有的情绪却被她压抑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还是冬天，我们没有带任何东西出来，又冷又饿，来不及为生死未明的爹娘担忧，来不及为失去家而悲伤，来不及憎恨那些毁掉我们家的人，我们只能卖掉身上稍值钱的东西买点食物，找间破庙睡觉。飞天他很乖，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抱着我喊肚子饿，我和他长那么大从没过过苦日子，那时候我就想着，也许我们真的活不了了。”
　　弄影看向我，目光温柔。
　　“小姐，你不知道，你和我们小的时候多象啊，无忧无虑的，我碰到玉了，你问我痛不痛.那那年飞天他病了，躺在破庙里，我便去一家小店里央求老板让我在那里洗碗，只要有吃的就行，那老板经不住我苦求便答应了。谁知我不小心摔坏了一个碗，他便打了我一耳光，将我赶了出来，我的手划破了，被飞天瞧见了，他便边哭边把头巾取下来给我包扎，也问着我，痛不痛？”
　　弄影抬手摸摸我的脸，“小姐，无论怎样，我疼你，从来都是真心的，你和夫人，都对我那么好，我几乎都要放掉一切，过平静幸福的日子.
　　可有时，我总会想到飞天，他在哪，他一定以为我抛弃他了，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针扎一般的疼。
　　后来蓝青找到我，他是以前家里总管的儿子，家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正好在外办事没回来，我叫他教我武功并查找飞天的下落。”
　　弄影笑了笑，“小姐，我很幸运是不是，遇到你们，也遇到蓝青，我和他一起建了个情报组织，最初是为了寻找飞天，后来我们把它变成了情报交易，别人花钱，我们替他们收集情报，这些，都是夫人教的呢。”
　　我一惊，讶异道：“娘知道？”
　　弄影点点头，“因为夫人，我们才能有如此多的人脉和耳目啊。”随即有些黯然，“夫人最是聪明，却从不怀疑身边的人，这次……我算是彻底背叛她了。”
　　弄影握住我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小姐，我知道我很自私，可若不一试，我决不能甘心，我欠飞天的，我不能放弃他。三天，我为你准备三天的食物，若是三天后不见你下山，我便自刎谢罪，若你能平安下来，无论结果如何，我和你一起回林府，任凭处置。”
　　那一刻，我心里有些微微的疼，却感觉到，有什么在渐渐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