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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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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杜春花共同生活六年,他一贯如此,没有要求。但是,因为雨荷,两人之间渐有些交谈。今天谁去幼儿园接孩子?过马路,须小心带雨荷。我晚上有应酬,就不回来吃饭了,让雨荷早点睡。隔壁江主任儿子要结婚了,你把礼送过去,工资卡在书桌抽屉里……如此,都是些日常琐碎之事。有时,有些必要交往应酬,夫妻二人也会相邀同去。谈笑自如,不觉有异。杜春花也算平息。甘愿糊涂,保持幻想。这样,在外人看来,家庭磨合已成过去,渐入平稳。
那是六月的一天,他们携带雨荷参加同事小王的婚礼。婚礼在闹市区举行。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时。雨荷依然兴奋。她一手拽着妈妈,一手拉住爸爸,对爸爸说:“爸爸,我们今晚都去睡妈妈的大床。小白兔说,亲亲爸爸,吻吻妈妈,道声晚安宝宝好!”小雨荷自小睡在自己的房间,对童话里亲情抚爱的描述总有种本能的渴望。
他蹲下,拉着她的手,“小公主睡觉前,是不是该洗洗澡?”眼里的宠爱,内心的欢喜,一直是他心中的完满。雨荷听话地随他去了卫生间。
也许太过疲劳,洗完澡,没等他讲故事,雨荷就在自己的床上睡着。山茶花皎洁的脸有着往常的安宁,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从房间里出来,也是疲乏。她还未卸装梳洗,衣着完整地坐在厅里沙发上,神情自若。她说:“高翔,我们离婚。”她的声音非常有力。
他看着她。不像赌气。这句话他是等待了很久,不意外,也丝毫没有喜悦。他是这样的男子,当初决定与她结婚,也是想自己应该有一段婚姻。虽然带有盲目与轻率,但同时也在尝试着接纳。无奈,南辕北辙,一颗心冷酷到极点。他未曾想到过要伤害。
她冷笑,“你不是很高兴吗?”知道冷却这么久,一直希望她提出。也彻底醒悟,不管她做出怎样努力,她都无法靠近他。这几年,他虽然没有再闹着离婚,可是事实上,他们依然分房而居。他母亲临终的话,并未起到作用。
她继续说,“我是真心想与你过日子。曾经有过放荡不羁,那是幼稚,不懂得真爱。等我明白,仍是无法靠近。我一直存在你的生命之外,与你毫无关联。但是因为爱你,妥协忍耐,抱着幻想。早应该心灰意冷。我们还是好聚好散。雨荷我想带走。”
他轻声说:“孩子不会愿意离开我。”
“为什么你总是坚信,你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她沉痛地大声说话。
他无语。有些东西仅凭坚信是不能成为实现。她已结婚,他的天空早已失去了色彩。他只想留住雨荷,倾其所有。那怕继续维持这段苍白的婚姻。
她离婚心意已决,手续办得十分地快捷。她拿走家中所有的存折,包括他打出的十万元欠条。她说这是青春损失费。雨荷最终归他。
六月的天气就已经很热。穿着单薄干爽的衬衣,稍一活动就会有汗渗出。从办公楼里出来,他就感到它的烈。火辣辣,直取你的皮肤。道旁梧桐,有着持久的坚韧。叶子上蒙满了灰尘,那身绿却依旧完好,簇拥着,在他头顶盛放。他去家政服务中心。那年雨荷4岁。母亲说,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家里的事又不是太多,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不如辞掉小梅。母亲来自农村,一生节俭,能够不用,她是决意要坚持的。虽然他并不在意多出一个人的开销。小梅走时,雨荷眼里有留意。这次他想,还能不能找回小梅?这也是他没让秘书小王代办的原因。
居佳家政服务中心现在已改名为“居佳家政服务有限公司”。门楣光耀,业务扩展。除了家居保姆,钟点、护工、月嫂、保洁、家教、育婴等都有。隔层办公,现代化设备。一位小姐接待了他。然后从电脑里调出小梅的资料。她现在正做着一份钟点工,人事安排可以调节。这位小姐告诉他,客户的要求与利益是他们服务的宗旨,他的要求他们会尽快给予考虑与安排,两天后即可给他答复。
从家政服务公司出来,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11时。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想喝酒的冲动。穿过前面那条街,他去他常去的悦来餐馆。店内已有用餐人。神情安静,沉默地吃食,这种的气氛刚好。店主老远就打招呼。然后把他送到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倒完茶水,店主说,您稍候。便知趣地走开。
母亲走得没有征兆。早晨,她还下楼为他们买来早点。到了中午,就被送进了医院。弥留之际,母亲艰难地说出,好好过。便与世长存。手里紧握的是那枚桃木梳子。
当时母亲发病,杜春花在场。她说母亲一直坐在那儿梳头发来着,很慢,梳了很久。起身时,人就不行,送进医院抢救,医生说,脑溢血。脑部清除掉血液后,再次出血。等他赶到医院,他看到的是母亲带着血迹胀大的脑袋,还有嘴巴随着头部晃动的氧气管。他脑子里瞬间空白,似雷电闪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切都晚了。他没能让她省心。
医生沉默地站在他身旁,表示无能为力。他要求第二次手术。医生说,结果是一样的,您清楚。他说,我清楚。但他坚持。杜春花说,不要再让母亲痛了。再打开脑部,她受不了的。他说,我们要动手术。必须动。必须。
他站在手术门外的走廊上等。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空气污浊闷热。他靠着墙壁,沉默,不吃不喝,眼泪无声地流淌。等了6个小时。他想他可以达成母亲的愿望。他一直在努力。他想对母亲说,他可以做到。当生活愿望变得单一,其他的可以忽略。他不想让她死。
酒菜上来,他喝的是本地产的黄鹤楼。这种酒辛辣劲足。每次喝都有一种漂浮的感觉。脚下生风。如果你想把自己灌醉。
那把桃木梳子他非常熟悉。母亲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每天早上用它梳头。有时梳着梳着,手就慢了下来,人变得恍惚。他知道,她是想她了。这样的镜头常出现在他脑海,电影一样:古朴的小镇,斑驳的老宅,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坐在门前矮脚椅上,身后是扎着马尾的少女。古木的梳子滑过,手纤细地轻饶,发丝编结成髻。阳光洒满零落的庭院,一株蔷薇正在院角生长。
在母亲死去的前一个晚上,他守候在床。空旷的病房只有他们娘俩。母亲的手一直很凉,无声无息。头侧,光屏显示着母亲微弱的气息。他把头埋进床单祈祷。神,请宽恕我的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糊而深重地,穿透了尘埃。
可怜的人啊。可怜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多么的卑微,脆弱,徒劳挣扎。
除了顺服命运,我们一无所知。
凌晨,母亲离去。医生替她拿下氧气罩,她艰难地说出,好好过。
他没让自己喝醉。清醒。区政府广场项目正在火爆招商认筹中,城市商业发展还只是一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