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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寒潭碧水常滟涟 石梁有仙自翩翩 ...

  •   张风九心中骇异,只听得铁磬之声又起,那用剑的汉子喉间发出嘶吼声,似乎有莫大的痛苦,一边怒吼不止,一边用剑疾砍树身。张风九只觉树身微晃,心惊道:“不好,此人内力太高,这树至多再被他砍上七八剑就要倒了。”
      眨眼之间,那人又砍了三四剑,张风九只觉得树身摇晃,只得咬牙飞身下树。谁料那用剑的汉子竟然立刻弃了大树向他奔来,速度之快直如鬼魅。张风九心中叫苦,只有发力狂奔不止,奔行不多时,就听前方隐隐有兵器撞击声、男女的喝叫声,其中一个声音甚是熟悉,似乎就是周燕回。
      他内力远不如那用剑的汉子,但是张纺左传授他的轻身功夫不靠内力,全凭步伐神妙,那汉子提气急追,却被他绕来绕去,始终追他不上。张风九想起方才的情景,忽然灵光一现,连忙朝周燕回的方向奔去。
      月光幽微下,只见周燕回手持短刀,正和三名女子狠斗。那三名女子有的衣饰完好,有的破衣烂衫,但三人武功路数如出一辙,正是峨嵋派的剑法。周燕回一瘸一拐,满身鲜血,兵器也不趁手,但那三名女子的招式一模一样,全没半点相互配合的意思,因此他还能苦苦支撑。
      张风九狂奔而至,大喊:“喂!你快过来我这里!”他开口说话,真气不纯,立刻慢了少许,那用剑的汉子追在他身后,眼见他步伐慢了,马上挥剑疾砍。张风九脚步急错,转开身去,仍是被砍伤手臂,那汉子出剑既辣又狠,倘不是张风九及时变化步伐,已被他从肩头削成两半。
      周燕回听到他叫喊,连忙跳出战圈,强忍脚踝疼痛,向张风九奔去。那三名女子岂容他脱逃,立刻挺剑直追。两人越离越近,张风九不敢再发声叫喊,只得向最近的树木奔去。待他奔到树下,周燕回还差数步,张风九纵身上树,锁链垂在树下,喊道:“抓住了!”
      周燕回几步窜过,伸手拉住锁链,只觉身躯一轻,直直被张风九提上树去。
      张风九忍痛点穴止血,再看周燕回,只见他肩膀鲜血又已渗出布条,脚踝鲜血淋漓,显然是被那钢爪伤得不轻。
      周燕回凝目树下,只见那三女一男碰面一语不发,便即动手。三名峨嵋弟子剑法灵动,却远不如那用剑的汉子内力深厚,三人乍一交手,眨眼间就被那汉子杀了一人。剩下两女对同门之死毫不关心,依旧出剑猛攻,招式还是一模一样,那用剑的汉子武功高出她们太多,只是少了一条手臂,血流不止,又奔行太久,这才被他们缠住,三人青锋错落,腾挪移转,越斗越是凶狠。
      周燕回愕然看着他们三人相斗,满心都是疑惑,只得回头。他这一回头,不由一惊,只见张风九面色惨白,他因这少年相助,得脱大难,心下感激,伸手轻轻握住了张风九的手道:“你脸色难看得紧,不碍事么?”张风九斜眼看他脚踝,低声笑了笑道:“你的脸色一般的难看。”说罢向腰里的革囊摸去,想要寻一瓶灵药给周燕回止血,但一摸之下才发觉革囊早已空空如也,想必在绝壁上被抛出时已经丢得一干二净。方才那女子追杀他时,若非他想到那毒指套缝在腰带,取出最为便利,而去取其他物件,那么必死无疑。
      周燕回也笑了笑道:“没事,还活着就是大幸了。”说罢也去撕扯自己的衣裳,要裹脚踝上的伤口——他却没有学过点穴这项高明的功夫。张风九蹙眉伸手,勉力点了他足上要血,总算把流血止住了少许。周燕回讶然道:“你会点穴?这功夫高明的很啊,我就不会。”
      张风九微微一笑,道:“你磕头拜我为师,我便教给了你。”周燕回看他神色顽皮,知道是戏言一句,忍不住“哈”的一声,牵动伤口,又是“啊”的一声,这次却成了低低的惨呼。
      他们两人对答间,树下那用剑的汉子又已杀了一名峨嵋弟子,但他自己的双眼也被刺瞎,口中不住发出一声声怒吼。
      两人听到怒吼,一起向下望去,不约而同想:若对敌之人是我,这时定无幸理。
      铁磬声又响,两人这次登高望远,都是头皮发麻。只见长有长草处、矮木丛生处,或是河川岩石背阴处,横七竖八倒着几十个男女。有的人衣裳污秽残破,有的人浑身赤裸、遍体鳞伤,也有人衣饰只是微有凌乱。磬声一响,就有六名男女各自挣扎站了起来。这些人或空着双手,或手持兵刃,都是神情木然,一言不发。
      六人志同道合,默契之极,全都向树下奔来。那峨嵋弟子因为对手盲眼,立处上风,剑光闪闪,不多时就刺穿了那汉子的咽喉。但她尚未拔剑,身后六人已然赶到,蓦地里刀剑齐出,更有拳脚相加,那女子一声惨叫,倒下身去。她倒地之后尚未死去,但六人刀剑全不停歇,径向她的身躯头面斩落。那女子起先还发出惨呼,后来渐渐声息不闻,想来是终于死去。树下并无月光照耀,黑暗里瞧不清究竟如何,但血腥气直冲上树,熏得两人便欲做呕。
      周燕回握着张风九的手本来不过是安慰之意,看到这一幕,两人都不寒而栗,忍不住两手紧紧相握,都不敢放开对方的手掌。那六名男女杀死了那女子,便不再动作,远处磬声又响,六人闻声仰面倒在血泊中,横七竖八在树下躺了一地。
      周燕回道:“这些人……真是……真是……好生奇怪……”他心中害怕,一句话说来断断续续,牙关撞击不止。张风九虽然出身魔教,却从没见过这样离奇凶戾的怪事,他想要笑上一笑,终究笑不出来,手心一片黏腻湿冷,谷中微风吹过,背心微凉,这才发觉早出了满脊冷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见到对方脸色惨白,眼中孕有无限恐惧之色。须知天下最可怕不是强而有力的敌手,而是不知缘由、全然摸不清根底的敌人,身处这样到处都是疯子的地方,单是疑虑恐惧,就是普天下最难熬的事情。两人都在暗自庆幸,总算身边还有一个人神智清醒,能够同舟共济。

      两人在树上一直坐到月娘西落,铁磬声再也没有响过。两人激战数场,又一直没沾水米,但为这小谷中的诡异之气所慑,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敢稍动。谷内虫鸣水响,凉风送爽,俨然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若不是血腥冲天,任谁都要喜欢。
      张风九和周燕回又向树顶爬了少许,这才渐渐嗅不到血味。周燕回向枝叶间一指道:“方才我从那边过来,见到好大一片湖水。咱们歇得一歇,从树上过去,避开了那些人。”张风九点点头,没有食物充饥,能喝上几口清水也是好的。
      谷中树木无人干涉,枝条纵横逸生,几棵大树的树冠纠结一处,错生交织。张风九与周燕回虽然受伤,轻功尤在,树干粗壮坚实,只要手脚灵活,想要去湖边也不是难事。此念一生,两人都觉得口渴难耐,比饥火更盛,便认明了方位,一点一点顺着大树的枝条,向湖边而去。
      虽然两人走得不快,但天边微亮时也到了湖边。周燕回足有不便,张风九却是两条手臂都受了伤。如此一来,下树又周折一番。到得湖边,只见水波荡漾,清澈动人。两名少年同声欢呼,向湖边取水饮用。张风九还用双手捧水,周燕回却已经渴得急了,直接一头扎进湖中做牛马之饮。
      两人痛饮一顿,腹中加倍饥饿。周燕回倒在湖边的草地上,有气无力地道:“这鬼地方邪门的很。唉,我饿得发慌,可惜脚上有伤,不然就下湖捉鱼。没鱼,水蛇也行。”张风九直勾勾地望着远处道:“不知那两个怪人是不是还守在洞口。”
      周燕回摇了摇头道:“那怪人不离山洞前后。”张风九奇道:“你怎知晓?”周燕回道:“那人对我说的。”张风九连忙追问。周燕回道:“那时候我被钢爪扯下石台,立时便人拽住腰带,一路随着岩壁攀跃奔驰,也不知奔了多久,才丢在一个山洞口。”
      “那人一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地一滚,欺近那人身前,盼望能够刺他一刀。但那人居然不闪避,由着我一刀扎在胸膛。我那一刀刺去,却只换来轻轻的一声闷响,想来是那人身穿护甲,不畏刀枪。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相貌,他瞎了一只眼睛,面孔上有一道老长的疤痕横过脸颊,一直拉到脖子。穿了一身黑衣,双手带着一对带钢爪子的护臂。”
      “他见我刺他,居然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很有趣。怎么?你想杀死了我,再去救你的小……你的好朋友么?’”说到此处,不由有些尴尬。张风九也心知肚明,想必那汉子必定是说得十分不堪。他猜得十分神准,当时那黑衣人说“你想杀死了我,再去救你那小姘头么?”这话乱七八糟,周燕回说不出口,便即改去。
      张风九问道:“后来怎样?”
      周燕回道:“我说:‘你乘人之危,不是好汉!’他又是一阵大笑,问我:‘那么咱们明刀明枪,单打独斗,谁能胜出?’我答道:‘我武功不如你,是你胜出。’他笑得更加高兴,道:‘你这小子,倒也老实。你武功着实差劲,就算再学三十年,也不是我的敌手。可惜我亲亲师弟说见不得你们,要把你送给老怪物啦!要不然你老子收了你做弟子,凭你老子调教人的手段,再练二十五年,还有希望多和你老子走几招。’”
      “我问他:‘什么老怪物?’他笑了笑答:‘你顺着山洞走进去就知道了!我这会儿便走,你可别想着趁我走了就跑。我在这神仙崖下的山壁住了二十多年,你走到洞口,我立刻便知觉了。到了那时,我也不来杀你,只把你……只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那黑衣男子说的是“把你裤档里的小朋友切了下酒,再把你的小姘头和你一起剥光了挂在山壁上,两人一天到晚,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威胁。只是这等下流的言语,周燕回实在不能出口,叙述中自然就有夫子撰春秋之遗风,一概删而改之了。
      张风九不知其中的奥妙,只是点了点头。周燕回接着道:“我知道自己武功绝不如他,若要逃跑,半点机会也是没有。所以就点了点头说愿意自己进洞。那怪人很是满意,说道:‘那么你进去吧,放心,看你老子给乖儿子找点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茶碗大的铁磬,手指长短的小铁锤,当当当打了几下,跟着一掌将我推前,转身便走向洞口。”
      “我也不想回头,就向洞里走了一阵,没多久就觉得有水气和风声,心知洞外别有天地。一路走进山谷,也没见什么不对,可是再多走几步,忽然有一个峨嵋派的女子使剑拦住我。我奋力抵挡,想要与她表明身份,可是她却半点也不理我。我见她也算是名门弟子,不愿和她相斗,只有且战且退,谁知没过多久,又走出两个峨嵋派的女弟子,三个人围着我使剑。后来的那两人可比头前那个厉害得多了,若不是你叫我,我这会儿多半已经死在她们的剑下。”
      张风九心中一动,问道:“那两个峨嵋弟子出来之前,你听见铁磬的声音没有?”周燕回搔了搔脑袋,想了一想道:“似乎是有,难道不是那怪人在山洞里敲的?”张风九缓缓摇头,低声道:“那铁磬不大,这山谷瞧来也颇不小,山洞也有四十多丈,那么点个头的铁磬,怎么能传得这么远?咱们在树上的时候不是也听得清清楚楚么?”
      周燕回沉声道:“你是说这谷里还有人敲磬?”张风九道:“十有八九是如此,他们在外面敲磬,里面有人听到了,便也敲磬相和。我初时还道是那两个怪人敲磬引来这群疯子,现在看来只怕不是。这里另外藏得有人,多半是他驱使那些失了心智的人来对付咱们。”
      两人说到这里,都一筹莫展。想要出去是万万不能了,然而想要留在这小谷修养生息,似乎也和出了洞口一般险恶。正自苦恼间,只听得薄薄的晨雾之中又传来一声清脆的磬音。
      两人浑身一震,寒毛为之倒竖。谷中晨雾不浓,已能见到几个身影迅疾无伦地站立起来,手持兵刃,向湖边奔来。
      周燕回人急智生,低呼道:“下水!”
      张风九急道:“我不会水!”
      周燕回道:“不打紧,你吸一口气,我抱住了你,绝不会有事。”
      张风九连忙深深吸气,周燕回搂住他的腰肢,立刻跳下湖去。两人一下水,便觉得伤口阵阵痛楚,但他们这时别无选择,张风九半点不识水性,一下了水就浑身僵直。所幸周燕回水性甚好,搂住了他的腰肢不放,两人缓缓沉入水中。他们方才潜入湖里,上面的七八人已经奔到湖边,可又哪里寻得到两个人的影子?
      周燕回抬头望望水面,只见水面渐渐有光,显是天开始放亮。张风九闭目屏息,后脊贴在他胸膛之上,黑暗中只觉周燕回心赃霍霍而动,跳得极快。他不敢张眼,只得伸手顺着自己的胯骨摸到周燕回的手背,在他手背上写了“如何”两字。
      周燕回似乎不知所云,他就耐着性子又写两次,第三次周燕回终于知道他在写字,也用一只手在他肩头写了四字,他却比周燕回聪明得多,知道他写的是“有血”和“莫动”。他微一沉吟,就知那七八人见不到他们两人的踪影,就如早前一样自相残杀起来,血水渗入湖中,想来战况很是惨烈。
      过了好一会儿,张风九开始有些抵受不住,他虽然武功不差,可是内力不丰,气息终久不长。虽然明明知道绝不能出水换气,但神智渐觉昏聩,肺叶也似乎炸开一般,他徐徐吐气,却越吐越是难过,不自觉间就挣扎起来。
      周燕回一直缓缓泅水,向湖心游去,但见湖中的血水越散越多,知道上面的激战未止,两人一旦露面,那几个人恐怕就要跳下水来追赶。他见张风九面色苍白,不断吐气挣扎,想来是支撑不住,情急之下按住张风九的头颅,凑上他的嘴唇,把自己尚存的半口气息渡了过去。
      他心知张风九再支撑不了多久,虽然手足愈来愈痛,但还是凭着一股毅力拖着张风九向湖心游去。盼望离那些人远远的,两人就能换上一口气,再游去对岸逃走。
      张风九得了那半口气息,稍觉和缓,迷迷糊糊间觉得被周燕回搂着腰向前游去,过得一会儿,忽然臀上被人一托,似乎已经浮上了水面。他还不敢张眼透气,只听周燕回在挨在自己耳边轻轻道:“行了,张开眼吧。”张风九在水中浸得久了,耳垂上给周燕回口中的热气一吹,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这时天已转亮,旭日东升,两人向岸边眺望,那七八人没有一个站立在岸边,近岸处的湖水一片猩红,想必那几人互相殴斗,都死绝了。周燕回恐怕回到岸边又生波折,还是揽住张风九向彼岸游去。
      待得上岸,张风九刚一抬头,便浑身僵硬。只见面对两人的山壁上凸起一块狭长的石梁。一名青袍客单手撑头卧在石梁上,但见他满头银丝,容貌却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
      那青袍客面容祥和,兀自在狭窄的石梁上酣睡。
      张风九眉头紧皱,一语不发,那人虽毫无动静,但肘边一只黑色的铁磬在日光下份外显眼。张风九一眼看到此物,便死死盯住对方,只待他稍有动作,就要抢先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青袍客忽然张开双目,向他一笑。这青袍客的闭眼酣睡时相貌本不如何出众,但双眼张开,面目竟尔焕然生色。当此一刻,张风九只觉这青袍客姿容姣美,更胜女子,兼且自有一般飘逸之气,竟是恍若天外飞仙一般。
      张风九明知他是大敌,可这一笑居然让张风九面上发热,有些不敢直视。那青袍客左手微抬,伸出手指指向张风九。张风九莫名其妙,四处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周燕回不知何时晕倒在自己身边,脸色煞青,肩头足踝渗出淡淡的血水,虽说都已裹了伤口,却也可以想见泡了湖水之后更为不堪。
      张风九虽然也有受伤,却不如周燕回的伤口既深且大,又被那青袍客容光所慑,一直不觉疼痛。这时见周燕回晕倒,不由微觉惊慌,臂上和肋间的伤口忽然也疼了起来。他忙不迭地抱住了周燕回的身躯,查探他的脉息,脑中那青袍客的面孔转眼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时身在险地,周燕回又力竭晕倒,便和一个累赘全无分别,该当抛下了他寻找出路才是。但这一日一夜太过惊心动魄,两人相识的时间不长,虽然是迫于无奈,可一直彼此相依为命。张风九心中不知不觉把这个正教子弟当作了十分亲近的朋友,全没动撇下同伴的念头。
      他苦恼之际,偶然一抬头,却见石梁上空空荡荡,不见了那青袍客的身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寒潭碧水常滟涟 石梁有仙自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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