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秋月》弋然

9、九 惊奇

　　我回到家里养伤，左秋原每天很早就下班回来，一起晚餐，然后头碰着头看电视聊天，他爱讲笑话给我，拿国际大事、生活琐事、甚至他自己开玩笑，每次都逗得我笑到肚子痛。日子过得象身处在大西洋暖流里，连北极的冰雪都能消融。其间，叔叔阿姨一家来看望过几次，奇怪的是秋桐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反倒是陆家大小姐来了一次，态度很热络，还说要认我作妹妹。
　　伤好后，已开学了一阵子，我重投入新学期。
　　[秋桐，寒假玩得好吗？]远远看见她，我连忙迎上去，我们已经有好久好久没见面了。
　　没想到她斜眼轻蔑的白了我一眼，酸溜溜的说：[再好也好不过你呀！大美人。]
　　我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她一向对任何人都非常热情，从没见她这样过。[秋桐，出了什么事吗？]我小心的问。
　　[什么事？你唐大小姐会不清楚？]
　　[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我一定改。]确实有事发生了，秋桐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呦，我怎么敢指责你呀，高高在上的交际花！]
　　什么交际花？[我不明白，你跟我说说好不好，我一定会改。]
　　[还要我说出来吗？]她气愤的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摔在我脸上，封面上清清楚楚几个大字──[浪漫欧洲之旅，白马王子与现代灰姑娘]，我彻底明白了。
　　[我问你，你和我哥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她怒目圆睁，逼近过来。
　　[半，半年前，]我胆战心惊的答，[我们没有……]
　　[好哇，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
　　[没想到你平时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清纯样儿，背地里却恬不知耻的拼命爬上我哥的床，却把我耍得团团转，下贱！]她义愤填膺的骂道，象避老鼠蟑螂似的转身离去。
　　我上前扯住她的衣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恳求着，[你不是说要和我作永远的朋友吗？你听我解释。]
　　[朋友？你也配？]她高傲的说，厌恶的瞅了一眼我抓着她的手，好象我污染了她漂亮的衣服。
　　我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松开了手，苦笑道，[对不起。]
　　她冷哼了一声，昂首离去。
　　永远有多短，我比谁都清楚啊，可是为什么还在一次次奢求呢？安分的作个孤家寡人不好吗？是的，不好，一个人永远填不满身体里的空虚，可是又能如何呢？我摇了摇头，孤独的离去。至少我还有家，一座遮风避雨的房子，还有那个一次次守护我的人，他说过要和我一起看前路，那样强有力的人也必能再次带我经历困难！我向校外跑去。
　　我在公司里找到了他，他正在开会，见我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砰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我满腹的委屈在见到他的一刻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搂着我的肩，着急的问。
　　我断断续续的说：[你要帮我向秋桐解释，我们根本没有那种关系──]。
　　他紧绷着嘴，从鼻子里重重吐出一口气，忽然一掌重击在桌角上，对着一屋子的下属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一群人立刻跑了个精光。
　　他抽出面纸，擦着我的鼻涕，收敛怒气轻轻问：[你想让我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
　　[照实说呀，]我纳着闷，[你在做善事，是我的恩人呀？我怎么会做那种让爸爸妈妈蒙羞的事呢，是不是？]我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困惑。
　　[好，就这么说。]他答应着，却泛着一丝无奈。
　　隔天，我又在学校里碰到秋桐。她老远就向我打着招呼，我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心里仍涩涩的。
　　[怎么，还记仇呢？]秋桐胳膊肘打了我一下，[姑奶奶，求你理睬我一下吧！]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立刻被秋桐一记铁指戳在脑门上，[你呀，真是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不说，害我大骂了我哥一顿。]她笑着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搂住我，我们相视而笑，总算误会冰释了。
　　我们在校园一角坐下来，秋桐急不可待的问：[给我讲讲你们在奥地利都做了什么，]她笑嘻嘻的瞅着我，眼神暧昧。
　　[也没做什么，就是吃吃饭，听听音乐会。]我答。
　　[不会吧？象我哥那种超──会制造气氛的人，不会这么老呆吧！]她吃惊的叫道。
　　[还滑雪了。]我干巴巴的讲起他怎样救了我，又怎样在医院里守着我。
　　[好浪漫啊！]秋桐一脸沉醉，然后双手抱拳，夸张的仰天喊，[老天，为什么象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身边却没有一个象样的男人？]
　　我沉静下来，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明白，却不愿多想。
　　[你觉得我哥人怎样？]秋桐忽然正经起来。
　　[很好啊！]。
　　[我告诉你啊，我哥可是有生物化学和管理的三料学位呦，曾为国家地理拍过好几部记录片，周游全世界，还独自到过北极呢！怎样，有没有崇拜的感觉？]
　　我从未问起他的过去，但很清楚他与众不同，现在听说了，便对他有了一点明白，正是因为太优秀了，所谓曲高和寡，高出不胜寒，他也承受着寂寞，一如我的孤独。
　　[说说嘛！不许敷衍。]秋桐急切的央求，[你到底觉得他怎样？]
　　[嗯──]，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很难，更何况这么一个千百张面孔的人，我想即使是距离近的人也很难看清，[很慈悲，很好的人。]
　　[缺点呢？]
　　[一时想不出，也许，有时脾气不太好吧。]
　　[有没有搞错？]秋桐惊呼，[我哥那个弥勒佛，整天见人就笑，出了名的圆滑，你竟说他脾气不好！]秋桐很不满意.
　　[什么人都有棱角，更何况他这样头角峥嵘的人！他有时会突然间不高兴，莫名其妙的，怪吓人。]
　　[头角峥嵘？哈哈哈──]，秋桐大笑，捂着肚子滚到地上，[他头上长了牛头角吗？哈哈哈──我一定要告诉他，好好取笑他，我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他！]
　　我说错了吗？我想没有，他确实是极之有个性的人，圆滑的只是他的外表，就像生汤圆，外面圆滚滚，里面却包着有楞有角的心儿，而我呢，是熟粽子，外面都是尖角，吃起来却直粘牙，让人百般无奈。
　　[真讨厌！]我气急败坏的翻着杂志，这群狗仔队，真是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只知道信口胡说。
　　[谁又惹你讨厌了？]左秋原进来。
　　[你看啦！]
　　他扫了一眼杂志，[不喜欢大可以丢到垃圾桶去，何必在意？]
　　[我就是小心眼！]
　　他笑了，在我身边坐下，将杂志随意翻了翻，[照片拍的不错。]
　　这人真是舍本逐末，[你看都写了些什么！什么现代灰姑娘！胡扯！]
　　[没错啊，你就是个灰姑娘！]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毫不在意。
　　我心里不由的一酸，[没错，我是死了娘。]
　　[傻瓜，又钻牛角尖了。]他抱着我，[你知道灰姑娘为什么举世闻名？不是因为她身世可伶或者经历传奇，而是因为她敢于站到王子面前，拥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可是我没有啊？]我自卑的说。
　　[也许现在还没有，可是只要这样想了，就会有只要一点点，再努力一点点，幸福就唾手可得了。所以，要作灰姑娘，不要作等待救赎的白雪公主。]
　　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和灰姑娘毫不相象，但也许可以一点点，只要一点点──我扭头问他：[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这么可爱的问题！]他神秘的笑笑，却不答。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保密的。]
　　[你觉得了？]
　　[大概三十七八九吧。]我随口乱猜。
　　[哈！哪有那么老？我可不想沦为你的叔叔辈！]他仰天大笑。
　　[你可不就是长腿叔叔吗！]
　　[这么说也不错，希望也能有长腿叔叔一样的好结局。]他狐狸似的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八成不是好事。
　　[哼！不说算了。]我开始在他身上翻证件，他老老实实的伸着四肢让我搜。[咦？1972年生，你不会谎报年龄吧？怎么会只有27岁？]
　　[不要把我当老头子，肺都快被你气炸了！]他恶声恶气的说。
　　[是秋桐说你拿了一堆的学位，那岂不要一直读成老头子。]
　　[那是因为你的长腿叔叔十四岁就开始上大学。]他理所当然的解释。
　　[神童耶！好可伶！]我万分同情的说。
　　他闻言噗的一声将口里的酒全喷了出来，[可伶？通常人们都会说[好厉害！好□慕！]，怎么会有你这种奇怪的想法？！]
　　[那样你的童年不是太短暂，早早进入成人世界，都没有时间和同龄人快乐的玩。]就像我嘎然而止的幸福。
　　[月，]他双手捧起我的脸，认真的望着，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喑哑动情，[老天为什么让我碰到你这样的女孩呢？让一切缺憾都变成完美！]他的眼望着我的眼，然后目光缓缓下移，向我俯下头。
　　我一惊，倏的逃开去，[后来呢？秋桐说你毕业后周游世界去了，还去了北极，象推销员似的吹捧你。]
　　他隔了半晌，才回答道：[以为在吹牛？来，让你看看证据。]
　　我的好奇心被挑起，不由自主的凑回去。他脱下鞋袜，我看到他的脚缺了一根脚趾，还有强烈冻伤的疤痕，伸手抚上伤口，问：[怎么回事？]
　　[归途中拍摄时惊动了一只熊，又不想射杀它，于是掉到冰水里了。]
　　我揉搓着那些温情英雄的伤痕，[还会疼吗？]
　　他满不在乎，[那时候年少轻狂，满世界的乱跑，想要寻找惊奇，却发现这世界不过如此。然后──]
　　[怎样？]
　　[然后就想安定了，于是回来了，对爷爷说把产业全交给我吧，我必使它更加壮大，即使你不给，我也有办法拿到。]
　　[再然后呢？]
　　[再然后──却发现惊奇就近在咫尺！]
　　我抬起头，再想问，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连忙背过身，避开身后灼热的视线。[明天我想去教堂。]
　　[我陪你去。]他站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