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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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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嬷嬷介绍,我皈依了天主教。左秋原每星期天陪我去教堂,虽然他对所有的圣经故事可以倒背如流,却无论神父怎样引导,决不入教。我也试着问过他一次,他却吊儿郎当的说:[如果上帝能马上实现我的愿望,我二话不说,立刻给他下跪。]对于他想要的,他向来有办法得到,无须假上帝之手,他自己主宰命运。但他不反对我信仰,说那地方很合适我,只要粘上一对翅膀,就和圣坛上的天使一摸一样了。唉!这个不敬神的家伙!
八月里的一天,叔叔过生日,我相中了一枚领带夹,想买来当作礼物,但因为上面镶了一颗小钻,价格就不那么讨人喜欢。我如今赖他糊口,再拿他的钱作人情,未免说不过去。犹豫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放弃,小心的打电话到公司里问,他的男秘书一听我报上名字,立刻给我接通了线路。他正与人商讨公事,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后悔了,原本不该这时打搅他的。
[出什么事了?]他问。我从未主动打电话给他,更不要说打到公司里去,也难怪他如此一问。
[没,没事,对不起,打搅了。]
[你不说,难道要我现在飞车去问你?]
[嗯──],我还是早说为妙,免得占用他更多时间,[有个领带夹很好,想买给叔叔,可是有点贵。]
[喜欢就好,贵有什么要紧。]他笑我傻。
[怎好意思花你这些钱。]
[分什么彼此,我的都是你的。]他说。我的心里象灌了蜜,还有什么比这更窝心的话?[但是有个条件,]他接着说,我一愣,他还从未对我提过任何要求,[给我也买一个。]
原来是这样,我莫名其妙提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嘻嘻笑着,[买完你可不许不喜欢。]
[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也笑了,笑我的孩子气,又问:[怎么不打到我的专线上,不是把电话号码存在你的手机上了吗?]
[出门忘了带了。啊,还有,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也很久没回家了,回去看看吧,免得秋桐总向我抱怨。]
[明天有大雨,记得早点回家──]
[再见!]我不理会他的呼唤,飞快的挂了电话。
我可真不是有决断的人,一枚领带夹挑了许久才选定,到叔叔家时已然天黑。我打开门,屋里一片黑暗,伸手开了灯,立刻被吓了一跳,一家人正一声不吭的坐在沙发上。
[叔叔,出了什么事?]我惊讶的问。
[什么事,]回答的是阿姨,[唉!你看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干嘛要动手呦?现在可怎么办?]
宇奇满脸的青紫,闻言不平的说:[谁让他说姐姐是高等妓女,就该打!]
[说说有什么打紧,你把人打成那样,可是要坐牢的呀!眼看就要上大学了,这下前途都给毁了。人家已经扬言要请温家律师打官司,要重判,还有什么希望?]阿姨一边哭一边埋怨。
[好了,]叔叔制止说,[晓月在,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我就是要说,]阿姨抬高声音,[我们家自问从未做过遭天谴的事,为什么会有这种厄运?]
当然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受了诅咒的人。如果当初我没有住进江家,如果我已嫁了行远,如果我已被车撞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跟左秋原搅在一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遭天谴的本应是我,怎能宇奇替我受过?叔叔阿姨这些年含辛茹苦的照顾我,好人一定要有好报,现在是我该报恩的时候了。
我跪在阿姨身边,[阿姨,我明天带宇奇去找温伯伯,请他帮忙。]
[你那样对行远,他爸爸如何肯帮?不落井下石已不错了。]阿姨绝望的说。
[不会的,我一定求得他同意,我发誓,他若不应,我死在他面前!]我坚决的说。
[说什么傻话,]叔叔斥责道,[温老先生岂是公私不分的人?明天去见见也好,让专家分析一下,说不定有转机。]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第二天一早,我携了宇奇前往。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打交道的人,如今该如何面对?倾东海之水,可否洗净我之罪?即使是无颜面对,冥冥中也避无可避,是我该面对的时候了。
我们很快被带到温伯伯的办公室,顺利的超乎想象。他耐性的听宇奇讲了经过,说:[问题不大,]接着叫进一位中年律师,将宇奇领了出去。室内静了下来,只有钟表的嘀哒声清晰可闻。我瞥见办公桌上一摞文件上面压着一方镇纸,正是我送过的那个,不禁有些不解。温伯伯不喜欢我是显而易见的事,如今还留着我送的东西,是在提醒自己恨着我吗?
[行远──好吗?]我终于问出了那已在心里问了千百遍的问题。
[不错,在洛杉机谋了份工作,还找了个跳芭蕾的女朋友,只是不肯回来。]
我放下心来,看来他的新生活确实不错,也许结婚后就会回来。我原先还以为他仍痛苦着我的背叛,看来是我在自作多情了,我苦苦的想。
我站起来,[谢谢您能帮忙,告辞了。]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相送的意思,是在恨着我了,恨我造成了他们骨肉分离。
从律师楼里出来,我和宇奇分了手,来到教堂。我在主面前跪下,将项链上的戒指夹在掌心,虔诚祈祷,希望行远可以获得长长久久的幸福,所有罪孽与痛苦都由我一身承担。
有人走到我身后,长腿一伸,坐了下来,啪的一声点了一根烟。
[别在这儿抽烟。]我说。
他呵呵笑着,不理我的责备,问:[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其实你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温行远的情况我比他老爸还清楚。他现在在洛杉机最大的一家事务所工作,目前接过六件案子,无一败诉,买了一栋一百六十万的房子,最近的女友是个唱歌剧的小演员,总之,一句话,他不会回来了。]
[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我不是去打听他的情况,是去办宇奇的事。]我头也不回的说。
[江宇奇的事我完全可以处理,你为什么不交给我作?是不信任我呢?还是只想找个借口再去勾引温行远?]他冷嘲热讽的说。
[你什么意思?]我扭头站起来,[江家的事与你无关,就算我要去勾引谁,你也管不着!]
[我管不着吗?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同意,你休想去找他!]他怒气冲冲的说。
[我已经成年了,你少拿监护人那一套来困住我!]我也怒气攻心,一谈到行远就控制不住脾气。
[我困住你?哈!]他笑道,[行,我不困你,你去找他,看你怎么和他那一大群女人争风吃醋?我还可以送上一张机票,外带一张你未经他手的证明。]
我啪的一掌打过去,干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教堂内引起阵阵回荡。我不怒反笑,[我打你,因为你龌龊!如你所愿,我现在就去找他!至于证明,不必了,他自会知道。]
[你若现在去,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他咬牙切齿的威胁说。
[就是永远!]我一字一顿的说完,跑出了教堂。
我跑回家,拉出箱子,将我搬来时的衣服胡乱塞进去,他给我的我一样不要,我歉他的,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的还!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个大箱子,一口气就跑到了车站。暴雨瓢泼的砸下来,路上的行人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站在站牌下,浑身淋了个透,却不知要上哪一辆车。真的可以就这样去找行远吗?他既已寻得了幸福,我怎能再去阻断?回叔叔家吗?宇奇因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这世界之大,何处是归依呢?
我被痛醒,医生正在给我打针,左秋原坐在床边,一脸的萎靡。我终归还是回到他的房子里,逃也逃不掉,恐怕也不能就此逃掉。
他凑近我,抚掌贴在我额头上,有些安心:[总算退烧了。]我背过脸,听见他愧疚的说:[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我无心侮辱你,你想怎样解气都行。]
无心之话却是真言。尽管我刻意忽视,却无可逃避这事实,我是他笼里养的女人,无论在别人眼里,还是他的心里,都是。
[没关系。我本不该那么清高的。]我笑着说。
[月──,你说什么呢!]他有些急。
[这房子,你花了不少钱吧?]我嗤嗤笑,[还有那些珠宝首饰,都价值不非吧?其实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何苦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你想要我,直说就好,我又不会不给。现在就可以,你有兴趣吗?]
[月,别说气话。]他张开双臂想抱住我。我腾的坐起来,拾起床头的铜雕,重重砸在他头上,[坏人!我就是作鬼,你也休想碰我一下!]
血从他额头□□流下,他笑着说:[消气了吗?]
我扯过床单,堵在伤口上,分不清是解气还是后悔,[不是说我象夏荷吗?怎么才一会都变了?你若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就别拿哥哥妹妹的谎话骗我,我都会当真,我分不出你话里的真假的。]
他握住我按在伤口上的手,清清楚楚的向我宣誓:[没有别的意思,都是真话,你是我的妹妹,好妹妹!]
我仍无法分辨他是真是假,可我也不想分辨,太累了,只想就此睡到世界末日。
他头上缝了两针,但好得还算快。两人间却从此有了隔膜,不再象以前那样纵情谈笑。有时他象是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出。
在他的极力支持和秋桐的强烈要求下,家里办了次生日会,我二十岁了。秋桐把平时和我说过话的同学都请了来,闹哄哄的聚了一屋子的人。左秋原没有来,怕他在我们无法玩的尽兴。同学们都很热情的祝我生日快乐,我却没有信心他们是否真心祝福我,还是心里在鄙夷的骂着[高等妓女]。
终于送走了所有人,总算静下来,已是半夜。我站在阳台上,了无睡意。夜风很大,我抓住栏杆探出身子,想更多的浸在风里。不知二十八层的高空是否有更大的风,大到足以把人吹得象鸟一样自由飞翔?
一双结实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这么晚,他还是来了。我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放开手。自从那件事后,我再没有象以前那样整天偎着他玩闹,毕竟二十岁了,不再是孩子,成长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他也不再在这里留宿,对我说话,也一改往常,收起了嘻笑,总是一本正经的。
[栏杆很低,小心掉下去。]他解释说。
[二层而已,不会有事,]我回头看了看,[你有事?]
[喔,]他掏出个小盒子,交给我,[生日快乐!]
我接过礼物,发现他手在抖,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刚才吓了一跳,]他说,[以后别靠栏杆那么近。]
我心里有些触动,[我没想那么做,你别多心。]
[没多心,]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拆开来,是一架木雕的小钢琴,做工不很精致,但很可爱,[挺有趣,哪买的?]
[自己做的。]这阵子他还是头一次送我东西。
我笑了,[谢谢!我非常喜欢!]
他听了很满足,高兴的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将我拉进屋里,关了门窗,然后离去。
二十八层的风果然很大,我飞速的下落,失重的感觉象灵魂出了窍,轻松自由,向下望去,爸爸正在前方,伸手想拉住他,却怎么用力也够不到。然后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血象打翻的番茄汁,溅了我满头满脸。我惊叫着醒来,一身的冷汗。有人急急闯进房里,扭开灯,[月,又作恶梦了吗?没事,我在这里。]我全身冰冷的象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连忙拥向唯一的热源。他擦着我额上的汗,轻轻安慰:[白天不要多想,晚上就不会做梦了。]恶梦不依赖人的思想,它其实白天黑夜都在。
[你还没走?]我问。
[就走,等你睡了,我就走。]
我揪紧他的衣角,[幸好你没走,太好了,你别走。]
[我不走,]他快乐的说,[我看着你睡,安心睡吧!]
我满足的重又躺下,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角。无论他是否仍对我说着谎言,我想我是离不开他了。他是树,我是藤,没有树,藤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