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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为了忘却的记忆 ...

  •   [晓月,你好吗?你好吗?……]行远笑着问,仍是那样的温和。
      我无法自已,张口想答,[我不好,一点也不好],喉咙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我一阵恐惧,怎会忽然哑了呢?我躲进阴影里,他看不到我,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于是醒过来,天还黑着,但再也睡不着,想知道这样的梦意味什么,却摸不着头绪。
      [月,起床了,再不起要迟到了,]有人敲门,原来天已大亮,[月,我进来了?]左秋原轻轻走进来。我还困倦着,闭着眼睛。他伸手在我脚底挠了挠,我缩起脚,咕哝了一句:[困。]
      [今天可不能赖床,要期末考试哟!]
      一大清早就听见这么煞风景的话,真是有够丧气,却不得不急急忙忙起床,匆匆吃过早饭,赶往学校。一出门,外面正飘着冷雨,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又冬天了。
      昏头昏脑的答完试卷,刚从教室出来,就见秋桐正向我摆手,[到我家开会。]
      [开什么会?]
      [计划一下寒假怎么过。]秋桐拉了好大一群人,她总是有最多朋友。
      自上次我与左秋原闹过别扭后,我再没去过她家,也没坦白我和她哥哥的事,左秋原显然也没说起。他女朋友那么多,自然无须向家里报备,更何况我只是他捡来的,不值一提。
      人群热烈的讨论著,很快分成两派,一群要去夏威夷,一群想到草津。我静静坐着等。
      [冬天当然要去滑雪才好。]
      [才不要,太冷了。]
      [可以泡汤嘛!]
      ……
      [喂,晓月,给点意见。]秋桐说。
      [我?没意见。]
      [怎么会没意见?啊,对不起,晓月,你不用发愁,费用我来出。]
      [不,不用,我对旅行兴趣不大。]
      [有什么关系,出去走走嘛,闷了一个学期了。]秋桐打定主意,非要我去不可。
      [我得和家里人商量,]真不习惯和这么一大群人闹在一起,[我弹个曲子给你们听吧。]这一个学期,在左秋原的监督下,我的水平提高不少。
      我在钢琴前坐下,刚把手伸出去,突的站了起来。
      [怎么了?]秋桐走过来问。
      我抚着空空的手指,[戒、戒指不见了]。
      [别着急,想想什么时候摘下来过?]其他同学也凑上来。
      我从没摘下过,戒指又很合适,轻易掉不下来,我脑子顿时一团乱。[昨天,昨天还在,今天,今天考试时,对,那时就不在手上了。可是会在哪里呢?]
      [兴许是洗手时滑脱了。]
      洗手,那应该还在家里,我急急忙忙就往外走。
      [晓月,别急,]秋桐安慰说,[仔细找找,一定找得到。]
      我已听不下去,风风火火的闯回家,翻箱倒柜的海找起来,卧室、浴室、客厅,都没有。我请来工人,将下水道过滤了一遍,还是没有。最后颓丧的坐在地上敲着头,仔细回想著。如果没有掉在卧室和浴室的话,我昨晚洗过澡,看了会儿书,然后──到书房向左秋原请教了个问题,对了,对了,一定是在那里了。我蹦起来,冲进书房,又开始翻天覆地的找起来。
      [做什么?家里象遭了劫。]左秋原下班回来。
      我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满头满脸的土,[找东西。]
      左秋原把我拉出来,拍着我头上的灰,[丢了就丢了,再买新的。]
      丢了就丢了吗?也许是该丢掉了,不是早都结束了吗?我沉默了,走回卧室,疲惫的将自己抛在床上,心里充满了空虚。
      左秋原敲门进来,[吃晚餐了。]
      [不想吃了,昨晚没睡好,现在想睡了。]原来昨晚的梦是这个意思,我明白过来。
      [乖了,不可以不爱惜身体,吃过饭再睡。]
      听到这样的关怀,我禁不住哭了起来,象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抓着他的手说:[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戒指?]
      他犹豫了一下,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闪亮的东西,我劈手夺过来,生气的质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说呢?]
      [你捡到了也不同我讲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再戴的好。]他幽幽的说。
      [要你管,我喜欢!]我焦躁起来。
      [我不管谁管?]他加重了口气。
      我白了他一眼,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喔──是你在弄鬼,你故意藏起来的。]
      [我为什么故意藏起来?]
      [你和行远有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表面上亲热的称兄道弟的,背地里早相看两相厌。]
      [我们为什么会两相厌?]
      [我哪清楚?]我不想再理他,但他却步步紧逼,[想,现在就想,我们为什么会相厌?]
      我失去了耐性,[你的事我没兴趣!]转身跑进浴室,将门从里锁上,心里却开始后悔,也许他偶然捡到,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我却没来由的瞎猜忌。正踌躇着要不要现在出去道个歉,却听他在外面敲了敲浴室门,[月,吃饭了。]我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走出去,被他在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先洗个澡,像个灰姑娘。]
      我洗过澡,没再戴戒指,小心的将它藏在首饰盒里,又觉不大安心,于是找了个链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下面,然后才走下楼来。
      他已坐在餐桌旁,没动筷子,正大口的喝着酒。我坐了下来,胃口不佳的吃着,半天两人都没说话。我终忍不住道歉:[对不起!我脾气坏。]
      他微微笑了一下,似是对刚才的事全不在意,[饭菜合口吗?]
      我凑近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你也吃呀。]作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好象在讨好似的,脸烫起来,连忙低下头,大口扒着饭。他放下酒也开始吃起来。
      饭后,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进了书房,偷眼瞧着他,不确定他心里的想法,[你还气不气?]
      他摆摆手,[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哼!小看我!]我捶了捶他的背。
      他咧嘴笑了,把我抱坐在书桌上,问:[寒假有什么安排?]
      [正想和你商量,秋桐要我和她去草津玩。]
      [会滑雪吗?]
      [小时候学过一点。]
      [我们不去草津,去维也纳!]
      我兴奋起来。维也纳!音乐之都!我出生的地方啊!
      一闲下来生活便一片空白。我不象秋桐爱在外面跑,整天就呆在家里敲敲琴键打发时间。左秋原这几天经常不见人影,可能是想把工作先一步做完,好挤出时间度假。
      天气不错,晴空万里,但阳光刺眼,我拉上厚重的窗帘,坐在钢琴前,今天有几首巴赫要练完,时间很快从琴声中滑过了。当我收手时,才发觉巴赫早被扔到一边,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却不知被弹了多少遍。房里多了一人,不认识,却还有一丁点眼熟。
      [有事?]我的情绪仍沉浸在琴音里,没有起身。
      [你不记得我了?]他有些吃惊,而且失望,[我是电子四年级的曹朗,前几天左秋桐家才见过的。]
      [抱歉,我一向记性不怎么灵光。]
      我引他到客厅,奉了杯茶。[有事吗?]
      他犹豫着,似乎心里有着极大的难题,不知如何诉说。[我来,秋桐让我问你,去不去草津?]
      我看了他一眼。秋桐如何会知道我住这里?看来不是秋桐问,而是他想知道。
      [你们去吧,希望玩的愉快!]我淡然的说。
      [有客?]左秋原回家来,向客人瞟了两眼,伸出右手。曹朗没反应,他也不介意,在我身边堂而皇之的坐下,[是月的同学吗?]
      我点头,介绍说:[这是曹先生,来商量度假的事。]
      [幸会。月在学校多蒙照顾了。]他客气的道谢,掏出烟向曹朗递过,曹朗没接,他便自顾自的摸出一根抽起来。
      [感冒,不要吸了。]我说。
      [以毒攻毒。]他向来不听人劝,吸了一大口,笑着伸手捋了一下我的直发。
      [告辞。]曹朗突然站起来,似乎是忍无可忍的快步走出去。
      我送至门口,听他冷笑道:[真是物以类聚,你们倒象得很,对人彬彬有礼,其实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只问你一句,你背着温行远和这人在一起,将来怎么交代?]
      这人真是好笑!我们认都不认识,他自以为对我产生了点爱慕,就有权利要求我交代吗?
      [曹先生好意我心领了。但左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无意接受您状似好心的侮辱,请回!]我不想与不相关的人纠缠,[等等,]我想起他说过与秋桐相熟,[我不希望我和秋桐的友谊受到您的影响。]
      [你放心,这儿的事我谁也不说。]他生气的保证,扭头走了。
      我回到房里,左秋原正在与秋桐通电话,[你和一个姓曹的男生一起度假?]
      ……
      [什么来历?]
      ……
      [关心你也有错?]
      ……
      我看他放下电话,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多疑,于是问道:[秋桐有没有说那人叫什么?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省得耗费脑细胞。]他笑笑说,却象只笑面虎。
      我向秋桐告知不去旅行的决定。
      [太遗憾了!我本来还想作你的滑雪教练呢。你真的不必担心费用的。]秋桐挺失望。
      [不是这个问题,我和家里人另有安排,嗯──,去欧洲。]
      [欧洲?你叔叔中彩票了?我哥也要去欧洲,不如你们搭他的飞机好了,机票钱可以省下来。]
      [啊,不,不用。]
      [还这么怕他?没有我的允许,他不敢对你乱放电的。]秋桐咯咯笑起来,[唉,他就这点我不喜欢,不停的换女人,最近也不知死到那个女人床上去了,连家也不回。对了,戒指找到了吗?]
      我低下头去,没说话。
      秋桐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大不了让小律师再买一个……]
      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向远方望去,天边洒满红彤彤的晚霞,太阳已经遥不可及了,星星正赶上来,[也许,他只是在找,一直在找一个能够知他懂他的人。]
      [你说什么?]秋桐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站起来,[祝你玩的愉快!]
      再次踏上故地,心里是带着喜悦的,毕竟这是我出生且度满了整个童年的地方!爸爸以前是作曲的,妈妈在这里学小提琴,他们就在这个充满浪漫的城市里相识、相知、相恋,然后孕育了我,记忆里他们在冬天总爱紧紧抱在一起,仿佛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们分开。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幸福的生活,一直到爷爷病重,要爸爸回去执掌公司,爸爸很孝顺,而妈妈凡事都依爸爸,我们从此离开了这里。
      我每天拉着左秋原流连于熟悉的大街小巷,赶赴一场接一场的音乐会,庆幸虽事隔多年,语言上竟还能够沟通,也许记忆中的某些即使不去触碰,也是无法或忘的。但很快初来时的兴奋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惆怅。于是我们转往因斯布鲁克去滑雪。
      左秋原教了我一会,我就能滑了,其实我本来就会,只是事隔多年不太熟练,只要以前学过的东西,我都忘不了。我们先在初级滑道练了几次,在我已滑的足够好以后,我们上了高山。
      左秋原的滑雪板似乎出了点问题,他拿去更换,我站在原地等他。山上风很大,视野一片银亮。身边站了一位小女孩,和我一样带着红色毛线帽,正在作准备。旁边两个大人赞叹说:[这么小的女孩就能滑高级道,真不简单!]有什么了不起,我比她还小时就能做到,我们家除了小提琴,就数滑雪最棒!我伸手摸了一下眼泪。小女孩已滑了出去,我轻点滑雪杖,不服气的紧跟上去,很快超过了她,接着越划越快,不断的超过许多人,然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不知道已滑到哪里,速度刺激得我血脉沸腾。前面似乎是个断崖,我毫不犹豫的做了个空中飞行,完美得连自己都不得不叫好。不想,刚一落地,我已陷了下去,脚下的雪松得根本无法支撑我的体重,试图站起来,脚上一痛,又跌了回去。山坡上的雪不停的滑下来,分量越来越重,我向上望去,天很亮,却不见太阳,伸手摸了摸颈部,戒指还在,便觉没什么遗憾……
      谁在打我?还摇得我头昏?好象有人在吼?
      [月,说话!说话呀!月!月!月……]
      我费力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那人得意的大笑起来,轻轻把我脸上的雪摸干净,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我几乎又窒息过去,[太好了!太好了!]
      我僵着嘴唇:[脚扭到了。]
      他连忙卸下我的滑雪板,[没关系,小伤,到我背上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非常不安全。]
      他稳稳当当背起我,探着路,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
      他这是第二次救我了。有人说,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位守护天使。我想,我的天使就是他吧,每次都保护着我经过危险。
      我抬头望去,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后面是望不到尽头的脚印,耳边只有他粗重的呼吸,顿时有什么从身体里汹涌而出,是泪!
      [很疼吗?就快到了。再忍一会儿。]
      我很快被送进医院,诊断出骨折。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看我打上石膏,送进病房。我始终抓着他的手,那双手又大又暖,仿佛可以驱走所有的寒风,我在温暖中昏昏睡去。
      醒来时,天已全黑。见我有动静,他立刻开了灯,走到床边,身上还套着滑雪时的行装。
      [你怎么没回去?]我问。
      [等你晚餐呀!]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起,我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连忙面红耳赤的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他笑诞着脸,架好桌子,将饭菜摆上来。显然我们两个都饿了,将所有食物吃了个杯盘朝天。吃完后,我擦了擦嘴,柔声对他说:[你也累了,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这么急着赶人,卸磨杀驴呀?我若走了,你想上厕所怎么办?]
      [哎呀!你怎么说出这种话?去叫护士来。]我红了脸。
      他嘻嘻笑着,双手在我身下一插,已将我轻松抱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放下啦!谁要你做这种事?]我握起拳头砸在他胸口上,又怕砸疼了他,连忙伸掌抚了抚。他低头在我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下。[不要啦,胡子好扎。]
      [怎么可能?我早上才刚刮过。]他放我下来,[不信你仔细摸摸看。]
      我的脸顿时烫得都可以烧开水了,用力把他从卫生间推出去,锁上门。
      镜子里映出的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嘴角上翘,眼眉飞扬,展示出女性梦一样的抚媚风情。我脑子里象有一口钟,咚的重重敲了一下。我对自己迷惑起来,对这张脸说不出的厌恶。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行远才离开半年,我已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对着另一个男人撒娇,发展着辩不清的暧昧关系。温伯伯对我的评语一点也不错,我真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可我凭什么去水性杨花?就凭这张媚惑人的脸吗?明媚鲜妍又能维持几时呢?然后呢?独自躲在一角舔舐伤口吗?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痛苦了!
      我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冰着脸,告诉自己别再自作多情。再次打开门时,所有的热情已经冷却,我又回复原来的那个我了。
      他将我抱回床上,我冷冷的说:[你早点回去吧。]
      [我在这里不好吗?]
      [有事我会唤护士,不必麻烦,请回吧。]
      他看了我一会,帮我把被子盖盖好,深深叹了口气,说:[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过再睡,不知身在何方,何处是归依。
      再坐起来,护士小姐服侍着我进餐,我默默吃过饭,忍不住问:[他人呢?]
      [你指你先生吗?]
      [他不是我先生,是我哥哥。]我纠正说。
      [在外面坐了两天了,哪也不去,你睡着了才进来看看。]
      我心痛了,[请他进来吧。]
      他还穿着那天的衣服,胡子却已好长,[嗨,今天脚还痛不痛?]
      我哭了,[我们回酒店吧,我不要住医院了。]
      [好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擦去眼泪。最近我怎么这么爱哭呢?好象要把一辈子的泪水都在这几天流出来似的。他如此待我,我想,至少我可以给他陪伴。
      我们住回酒店,他怕我闷,每天开着车带我四处走,品尝各处的美食,可谓用心良苦了。我尽可能的对他微笑,温柔。他爱喝葡萄酒,我打听到这家店藏了不少极品,央他开车来,也试着陪他喝一点。
      [这么冷的天,还有郁金香卖。]他看着窗外,[喜欢吗?]
      [开得很绚烂的样子,买一支给我吧?]
      他站起来,笑着说:[可不要在我离开时,把我的酒偷喝光了喽!],说着连大衣也没穿就走了出去。
      我微笑目送他,看他穿过街道,在花店里挑着金黄的郁金香。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长长的头发,大冷的天只穿着单薄的外套,发白的牛仔裤,扛着一把吉他。我用力将脸贴在玻璃上,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却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视野外。
      左秋原不知何时已坐回位子,对我说:[不是他,你看错了],说着将一大捧还带着寒气的郁金香递到我面前。
      我慢慢接过花,把脸贴在花上,让寒气清醒我的头脑,[对不起,我想忘的,真的想忘掉的,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越是提醒自己忘掉,就记得越清楚。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忘掉呢?真的忘了不就证明过去的付出是错误的?所以,还是记得的好。但千万不能被它压垮呀!一定要往前面看。]
      [前面有什么呢?]我迷茫的问。
      他拉起我的手,[是希望,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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