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秋月》弋然

4、四 誓约

　　这似乎是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我疑惑：[这里不能停车，请送我到车站，我想回家了。]
　　[既然来了，何不瞧瞧再走，也许有惊奇可以发现也说不定。]左秋原拉开车门，牵着我的手向漆黑、甚至有些霉味的地下走去。
　　眼前豁的一亮，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几辆废汽车搭成的舞台上有几个人拿着各式的乐器随着节拍舞着狂乱的舞步。原来这是个自由乐队的排练场。忽然，我瞥见舞台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天！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必须赶快离开，因为我怕心底住着的那个呼之欲出的魔。转头望去，带我来的人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音乐狂躁而奔放，是我不熟悉的领域，纯粹属于这个动荡都市的一种血脉跳动。这是艺术的另一面，他的另一面──热烈的，但依旧孤独且彷徨。我该离去，我一路小跑奔到外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里却一片茫然。
　　[不喜欢这样的音乐？我竟错认你为子期，原来不过是个拘泥在高雅音乐里的上流社会千金小姐。]刚才台上的艺人，此时却象突然现身的幽灵，带着嘲讽。
　　[我只是惊讶，你不是一向委婉的吗？]
　　[有差别吗？我只想自由的表现自我。]
　　我真的惊讶了，他竟用这样简单的话将萦绕我心底许久的疑惑清楚的说出。
　　[可为什么你所有的歌都这样孤独？]
　　他笑笑，[你可以叫我尼克。现在尼克告诉你，这世界所有的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你和我只不过互相了解了彼此的孤独。]
　　[为什么你觉得孤独，你的家人呢？]我关切的问。
　　他一阵黯然，[从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不过我愿意告诉你。我们家以医学传家，我爸妈，我的哥哥、姐姐都是优秀医生，他们本可以自夸医学世家，我却迷上了音乐，医学院念了一半跑去唱歌，理所当然的被逐出家门。]
　　[可你现在也有了成就，他们该为你自豪了。]看着他如此落寞，我心痛。
　　[什么成就？成就于我何用？那种廉价的东西！]他对我的话哧之以鼻。
　　我不喜欢被笑作肤浅，[你弄拧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的家人爱你，你该试着与他们沟通，他们终会理解的。]
　　[在他们眼里，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离经叛道，是入了邪道，无可救药了。]
　　[你不试试怎知道？]我开解说，[毕竟有家人可爱与被爱是多么幸福。]
　　[爱？只会成为负累，]他嘲笑着，[若要追求艺术的自由，就不能被牵绊。]
　　我为他的态度愤怒，曾以为他是我的知音，原来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怎能如此无情？]
　　[你若认为我无情，我告诉你，确是如此。什么亲情、爱情，他妈的都是垃圾，只有你这种幼稚的小女生，才满脑子的情爱，你若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必定要失望的。]他忽的怒了，恶毒的说。
　　我冷斥道：[你不值得我爱呢！]
　　他一把掐住我的胳膊，狰狞一笑，[那个乏味的书生就值得了？哈！让我告诉你什么叫爱。]他将我的身体死死的压在墙上，粗鲁的舌探进我的嘴里，吮吸撕咬着，[他会这样吻你吗？]
　　啪的一记耳光，我打中了他，[你以为你真的懂得了艺术吗？一个心里驻不进爱的人永远奏不出响彻生命的乐章，更不配贬低别人。你不如他，因为他懂得付出。而没有付出的人，终将一无所有。别再糟蹋音乐了。]
　　我再不会见这个人！
　　[还有，]我补充道，[我不受你酸溜溜的嘲讽，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个蒙人收留的孤女。再见！]
　　我转身愤然离去。
　　满心失望的只身回到家，行远早已等在客厅里。见我进门，立刻跳起来，[你去哪了？]
　　[随便逛逛。]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个下午？你至少要报告一下。]他的嗓门抬高。
　　[你忙，不好意思打搅。]看到他，又勾起我中午的难看，竟让我无法正视他的脸，转身往卧房走去。
　　他一把抓回我，瞪圆了眼睛，[什么叫[不好意思]，怎样叫[打搅]，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下午过的心惊肉跳？把话说清楚。]
　　他为何不去问问他父亲，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既然他父亲不说，我又何必再提。[我累了，想休息。]
　　[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你说，你是不是在和左秋原见面？他明明不怀好意，你难道笨得不知道？居然还替他辩护！他最擅长的就是玩女人，你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终究还是在意昨晚的事。真可笑！那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他不是信任他的原则吗？怎么一边谈着友谊，一边却象防贼一样。原来行远还是更象他父亲。但他错了，左秋原若真怀什么异心，又怎会将我推给另一个男人；若他真在玩弄我，我决不为豺狼辩护！而此刻，我也不要继续中午的侮辱，因为我拒绝再悲惨的接受！
　　[为什么你只提左秋原，在他面前你觉得自卑吗？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男人！]
　　[正是因为这世上到处都是男人，我才活得如此痛苦！]茶杯应声而碎，他气到顶点，一张白脸涨得通红。
　　阿姨终忍不住跑出来，[好好的说嘛，年轻人有什么疙瘩解不开。晓月呀，行远等了好久，你也要体谅体谅。]
　　哎！以行远的好脾气被气成这样，只能是我的过错。我弯下腰，木然的拾着地上的碎片，幽幽的念着：[这是我最喜欢的茶杯。]
　　[明天我去买新的。]行远的怒气因阿姨的出现降了下来。
　　[新的再好，也不是原来的那只。]
　　[你到底要怎样？]怒气眼看又要升起。
　　[一只旧杯子，也值得这么恋着？]阿姨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别捡了，好好的坐着，和行远说会话，啊？]阿姨摇着我的手，不住的对我使着眼色。在她看来，我行同无理取闹。我知道压在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自然盼着我早点寻到好人家。她没受过高深教育，仍把我当大家闺秀，看着我在这个家里一天天憔悴，觉得我在小门小户里生活得委屈，又一直惦着爸爸的恩惠，这种日子大概就象手里捧着一只刺猥，无所适从。行远的出现无疑是一记曙光，她不懂象行远这样无可挑剔的男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所以我在无理取闹。我做人太成问题，在自己的地盘上竟孤立无援！
　　[我要睡了，晚安。]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还谈得下去吗？
　　[很好，你去睡吧，但愿做个好梦！]行远说着气话，拾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哎呀，你这孩子，]阿姨也对我有点气了。
　　我送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行远拾级而下的背影，莫名的一阵恐惧。我后悔了，我真的是在无理取闹，怎么能够让爱我的人就这样远去，这世上还有几人爱我？
　　[行远，]我呼唤。
　　行远听到连忙回过头，[什么事？]
　　我该说些什么？应该说什么才能挽留住他？
　　我发着抖，[你，明天，还来吗？]
　　[你要我来吗？]他走回我身边。
　　[对不起，我脾气坏，我没想要和你闹的，也从没有拿你跟任何人比，你是无可取代的。今天下午──今天下午我没有和左秋原约会，我不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人。我一直在──在咖啡厅。]
　　[那家咖啡厅？]
　　[我，我不记得名字了，可是你父亲知道，你可以去问他，我真的在那里。]
　　[为何不早说，只会让我急，小傻瓜！]行远的好心情恢复了，[有没有吃晚饭？]
　　[还没。]
　　[也许家里还有剩饭。]
　　阿姨见行远和我一起进门，非常高兴，连忙下厨抄了几个好菜。吃过饭后，行远搂着我在沙发上坐下，郑重的开口：[晓月，我有事情要同你讲。我妈选好日子了，就定在五月初六，你觉怎样？]
　　[五月，太快了吧，我来不及准备。]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管等着当新娘。]
　　[可是，我真的还没作好准备。]我恳求着。
　　[那，好吧，六月怎样？]
　　[我要准备考试。]
　　[七月，不能再晚了，我们还要度蜜月呢！蜜月后，我就得继续学业。]行远不再妥协。
　　[美国不是开学很晚吗？]
　　行远的脸板起来了，[晓月，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我心里一阵烦乱，[不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你到底要准备什么？]行远似乎又要发怒了。
　　阿姨急忙插入：[晓月是怕自己年轻，还没学全礼数，当不来人家媳妇。]
　　行远失笑了，[这有什么好学的。你也见过爸妈了，他们都很喜欢你，尤其是我妈，有多偏心你！]
　　温伯母并非偏向我，她如此表明心意无非因为我是她儿子所爱的人，爱屋及乌罢了。至于温伯父，将来恐怕也会如此。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勉强而想抗拒呢？我理不清。
　　行远见我仍毫无反应，仰头想了想，忽然有所觉悟，凑近我耳边，衔着我的耳垂皮皮的说：[放心，我会很小心，很温柔。]
　　我的脸一下子通红。行远窃窃的笑着，在我脸上啄了一下，[小可爱！你说个日子吧。]
　　不应再摇摆不定了，否则只会错过了幸福，望着行远因快乐而闪光的脸，我知道，这个人必会用心待我，[就七月里吧。]我如是说，就此定下了一生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