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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危险的气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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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远的父母为庆祝结婚30周年要在今晚开一个盛大的PARTY,我既然戴了他的戒指,理所当然要去恭贺,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不知他们会不会喜欢我。连续几天我怀着十二万分的忐忑踌躇于该送什么礼物、穿什么样的衣服和持怎样的态度。
最后,终于决定送一块大理石镇纸,也许我觉得它象一块惊堂木吧。不是什么贵重礼品,但可以用它压案例、卷宗,不会毫无用处。象温伯父那样睿智的人必能体会我的一番心意。至于礼服,就穿十七岁生日时作下的那件米黄色短裙,反正这些年我也没长什么肉,倒还穿得下。行远本打算买件新的给我,但我想实在没有其他场合可以穿,能省则省。毕竟行远还没有经济独立,而我也还没有嫁给他,这点穷酸的骨气仍是要坚持的。至于见了面,该说什么话,只能见招拆招了。行远说他父母都是极随和、易相处的人,我信,有行远这样脾性的儿子,父母一定和蔼。总之,一切有他。
我在镜前将脸上的妆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始终无法满意,怕太浓被看作放荡,又怕太淡而失了颜色。再看看时间,已不早了,一张脸却成了京剧脸谱,赶忙冲进浴室重新洗脸。行远又开始敲门了。罢,就这样素着脸吧,反正我是学生,浓妆艳抹终归不恰当。
行远今天穿着笔挺的米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实在是英俊极了。
[我这样好不好?]我等待他的打分。
[很好啊,很清爽,非常适合你],行远拉着我走到穿衣镜前,自夸地说:[我们这样走出去,人们一定会惊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难为情极了,转身想跑回房里,被他一把抓住,[哪里去,快到点了,我们这一对儿子、儿媳总不好迟到吧。]
阿姨也出来催,[快去吧,再磨蹭就真迟了。]
小妹哈哈笑着,[羞羞脸,姐姐要出嫁了。]
临出门,叔叔叮嘱:[见到长辈不要失了礼数,姑娘家,可别让人看轻了。][行远啊,晓月还小,若有不周,你可要替她担待。]
[我晓得。]
哎,这样不是更紧张。他们太看重行远了,大概在他们眼中,天下再没有比行远更出色的男孩子,所以,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抵达温家时,已有客人陆续到了,行远拉着我一路跑进大厅。
[爸,妈,这是晓月。]
立刻,四只眼睛锁住了我。
干吗这么迫不及待的,害我还没准备好。
我勉强平下一口气,用力挤出一点微笑,[伯父伯母好,三十周年快乐!]并双手将礼物敬上。
[哎呀,这么天仙似的丽人,难怪我们家行远神魂颠倒。这孩子也是,保密工夫一流,竟把人藏到现在。]温伯母嗓子尖尖的,超出想象的热情,看来很好相处。
[早带来不被你吓跑了!]见温伯母喜欢我,行远很兴奋。
[我自与媳妇说话,干你底事。]温伯母白了行远一眼,接着啧啧称赞道:[这下莫不把那些电影明星、选美小姐统统比下去了,真真个可人儿,也不枉了天地造化一场!十九岁了吧?也不小了,早早嫁进来,也好与我作伴,没得受他们两个爷们的气!]
[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气受,讲讲理好不好?]行远作戏似的抗议,[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儿!]
[我偏要讲歪理。]温伯母目不转睛的打量我,[晓月啊,早早生个乖孙让我抱啊,你们可不要学那些年轻人一样搞什么避孕。]
[妈,晓月还在上学。我也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
[你不急我急,总之,今年我就要抱孙。]
[也要有个过程吧,哪是想要就有,您也不算算时间来不来得急。]
[难道这些日子你在闲着喝凉水?]
我夹在两人中尴尬无比,这么私密的问题怎么当众来谈呢?转头想避开老人期盼的视线,却不期然撞上另一道注视。行远的父亲,众所周知的金牌大律师,长着一张绝称不上温和的脸,触不到温度的眼神,看不出喜怒。这个人,岁月赋予了他老练、城府。行远更象他母亲。在温伯父的眼中,我是怎样的形象?直觉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失礼了吗,还是他认为我根本配不上行远呢?
行远开始将我介绍给他的叔伯们认识,喜悦而快乐,毛手毛脚的象个孩子。
[阿原,这边。]行远冲着一人招手。
被叫的那道阴影趋近来,我忽然象被针刺了一下,不自觉的向阴影望去,是一张男人的脸。我无法用语言形容这张脸,它没有行远的英俊,也没有树林里歌者的潇洒,更没有江叔叔的和蔼,只能说那是一张很男人的脸,硬派甚至有些──阴沉,但在这豪华大厅里的众人之中,却出奇得醒目。阴影走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男性气息,搅乱了周遭的空气,我不禁瑟缩进行远的臂弯。我想我是害怕他的,没有原因,纯粹是一种想逃开的直觉。
[这么出尘的小姐!长得就象月亮。行远真好福气!]
月亮,为什么又是月亮?这个让我甜蜜又心痛的字眼。
行远得意的笑着,[我未婚妻,唐晓月。][晓月,这是左秋原先生,我最好的朋友。]
我虽不愿与那人接近,教养却要我不得不礼貌应对:[您好,久仰。]
[是──吗?久仰什么?]他反问道,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却夹着一丝戏谑。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我忙窘迫的答道。我说的是实话,左秋原,这个有着最显赫的家世,最雄厚的财富,最传奇的经历的男人,确实没有人不久仰大名。
行远一拳捶在他肩上,[行了,不要一见面就捉弄人。怎样,把你的那些莺莺艳艳都比下去了吧。]
他也笑起来,然后很绅士的弯下腰,拾起我的手。我以为他要对我行吻手礼呢,但他却没有继续,只是低着头仔细的研判着我的手,我尴尬了起来,想将手抽回,却被更紧得抓住。这下,连行远也有些微的不快,于是轻咳了一声。左秋原这才似如梦初醒的在我手背上不慌不忙印上一吻。我象被火烫一般,猛的抽回手,倒退出去,力道猛地若不是行远正从背后抱着我,必定要摔在地上。行远对我的失礼吃了一惊,我象抓救命稻草般缩进他的怀里,企求的望着他,希望他带我远离这个人。
左秋原却意外的笑了,[唐小姐这样一双灵气的柔荑,真是让人猜度呢。是拉小提琴的吧?]
行远立刻释然了,更正道:[不,弹钢琴,刚上大学一年级,还谈不上造诣。]接着,又对我说,[阿原也弹得一手好钢琴,以后可以切磋一下。]
不会吧,难道行远不明白,这个人是危险的吗?若是他有心要对我做些什么,我必是无力抗拒的。
行远也笑了,似是笑我的少不更事,宠溺的在我脸上啄了一下,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放心,阿原一向有原则。]
[什么时候请我吃喜酒?]左秋原不再理会我,向行远挤了挤眼睛,笑问。
[就快了。等我妈翻过黄历,选好日子,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怎样,愿不愿意当我的伴郎?]
[这不废话吗,难道你还有别的候选人不成?我不跟你说话了。]左秋原装作赌气似的摆摆手,转身走了。企料,刚迈出一步,忽然又转过来,害我吓了一跳。却只听到他说,[再见!温太太。]
直到他消失在人群里了,我仍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问:[什么原则?]
行远抬起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小傻瓜,意思是[朋友妻,不可戏]]。
那么,应该放心了吧?
行远却显然不再顾虑,拉着我在厅中游走,将我一一介绍给来宾。
我有些累了,尤其在温伯父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不时的注视下,如同芒刺在背。但显然行远很享受把我介绍给来宾的快乐,陶醉于他人的艳□,男人也是虚荣的动物。我觉得自己象一件正在展示的收藏品,份外的愚蠢。
[我想坐一坐。]我轻轻对行远说。
[啊,]行远转头看了看我疲惫的脸,[对不起,今天的宾客格外多,到那边沙发上坐一下吧,我去给你拿点果汁。]
我萎靡的坐下,看到行远正与桌旁的什么人讲着话,一手拿着果汁,另一只手朝我的方向点了点,看来他不会立即回来了。大厅里人群的说话,乐队的演奏,真是声音鼎沸,但我却不觉得热闹,甚至觉得尤其冷清,不免浑身不自在。有几个男人已经朝我看过来,似要有所动作。唉,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原则的。我决定暂时离开。
花园的一角还算幽静,月色正好。记得在每个朗月当空的日子里,一家人对月高歌的热闹。爸爸爱辛弃疾的豪迈,谱出的曲子一改再改,不将其唱得热血沸腾决不睡觉,妈妈喜徐志摩的浪漫,总唱得婉转温情来笑话爸爸的草莽。如今,只有这凉如水的月色。那架子上垂落的葡萄藤似乎是蒙着水气了,晶亮的反射着光芒。若他们也心灵有知,就来陪伴孤寂的我吧!
[好月!好景!]一声浑厚的男中音蓦然响起,在静寂中引起轻轻的回荡。我一惊,象突然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急于想逃,去路却更快的被来人封死,于是收脚不及,一头撞进那人的怀里。很结实的胸膛,和着淡淡的古龙水,浓郁的男性气息瞬间完全消散了属于我的女性柔弱。我心头一阵慌乱,想要退后逃开,却被他牢牢的环住。
[是月色太美,还是里面的热闹让你更寂寞?]他低头问我,炙热的呼气喷在我脸上。
我怒从心起,即使他有一双透视眼,即使他无所不能,也没、有、权、利撕开我的伪装,刺探我的内心!
[行远说你一向有原则。]我愤怒的指责,并力图挣开他的束缚。
[我是,]他笑了,满不在乎我的指责,[但你──小东西,真的会嫁给阿远吗?或者说,你真的爱他吗?]
[与你,无关!]我的心被劈开了,无力再挣扎,[行远爱我,他待我的好,瞎子也看得出,我怎会无动于衷?]我疲累的闭上双眼,逃开他的注视,软弱的说:[你既是他最好的朋友,何不成全他,也成全成全我,何必跑来吹皱一池春水。]
原以为他会继续反唇相讥,但他却倏地放开了我,幽幽的说:[但愿你足够地清楚!]旋又轻叹了口气,[进去吧,小姑娘。]
我刚抬起脚步,又被唤住,[等等,]他跟上来,淡淡的笑着,[头发乱了]。抬起手将我蓬松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拢至耳后,带着一丝我无法理解的伶惜,[这么美丽的头发,但愿不要蒙尘。]
我落荒而逃。
刚走进大厅,钢琴旁一抹熟悉的身影胶住了我的双脚。是他,那树林里的歌者,一头潇洒的长发,宛如九天而落的神明。他看到我了,远远的对我笑着,我不知自己心底是否一直渴望着与他的再次相会,顿时一股混合著惊讶、喜悦、迷茫的热流从嗓子眼里涌出。
如泉水的琴声从他修长的指下流淌出来。
[有点功底,]说话的是正走进来的左秋原,[好象是最近正在走红的[地下王朝]乐队的主力,只作演出,不出唱片的一群新人类。]
我没有扭头,也没有回应,只牢牢的锁住那头飘逸的长发。
他唱了起来,绵绵的歌声响彻大厅──
拾着一把旧吉他
独自伤怀在寂寥的树下
蓦然的逢着了一位
同样结着伤怀的姑娘
月一样的姑娘
她是有着
月一样的清幽
月一样的皎洁
月一样的妩媚
月一样的忧愁
在林中寻觅
寻觅又彷徨
我希望她是
寻着了
寻着了我的琴声
和我的梦想
又希望我是
追随了
追随了她的美丽
和她的哀伤
月一样的姑娘
她轻轻地
从我身边飘过了
划过多情的目光
就此隐去了
她的沉静 沉静的光芒
象梦一样
梦一样的凄婉和迷茫
月光啊月光
何时再照我心房
月一样的姑娘
我被震惊了,也醉了,更陷落了……在这绵绵的歌声里,看到的不是美丽和哀伤,分明是我夕日的琴声和梦想。我以为我再不会哭泣,再不会有泪水,却为何在此时泪满眶?
[把眼泪擦干吧,莫要让阿远看到。]身边的男人说,一脸的了然。
我坐在咖啡厅的一角,静静的等待。温伯父约了我一点见面,不知要对我说些什么,也许是为昨晚的意外吧。昨晚行远看到我泪流满面,吓了一跳,他从未见我哭过,以为左秋原对我做了什么,若不是我解释的快,左秋原躲得快,他定要吃行远一记铁拳。那样蹩脚的解释──为好听的歌感动的流泪,是谎话也是实话。
[等很久了吗?抱歉。]温伯父提着公事包在我面前落座,大概刚从公事中抽身出来。
[没有,也刚来。]我起身迎接,事实上我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也对他的来意猜了两个小时。
他点了一杯黑咖啡,品了一口。我拘束的坐着,等他开口。
[下午有课吗?]
[没。]事实上是有的,只是我已不想去上。
[若有也没关系,我只有几句话。]
他顿了顿,接着说:[远儿和你几乎天天约会吧?]
[哎。]
[那么,你应该知道远儿现在在休学,还没拿到学位吧?]
[是。]
他踌躇了一下,[我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远儿是有前途的,但现在,大好的青春,却玩物丧志!]
我象被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即使之前对他的来意猜了千百遍,却怎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玩物丧志!难道我是祸水,难道我毁了行远的前程吗?如果我的父母此时关爱的坐在我身旁,他们必不会坐视他们的女儿受到如此侮辱!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那么,我该为自己反驳吧,可我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死死咬住嘴唇,顿时,一股咸湿涌进口腔。能说什么?他之所以会这样毫不留情的指责我,不过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不过是他保护儿子的方式罢了。我无话可说。
对面递过一方手帕,[把血擦擦,]他的声音已放软,[也许我刚才的话过分,但你该明白我是为远儿好,你能体会作父亲的苦心吗?]
我没有接。当血再流不出,伤口自会干涸,过去的无数岂不都是这样,我早已习惯。我张了张嘴,用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说:[我会离开。]
[我并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远儿迷恋你到这种地步,也不是我能离间得了的。]他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决意要嫁给远儿,就该专心些,不要做出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来]。
[我不明白。]原来在他眼里,我是□□□□。
[我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他口气再次严厉起来,[不错,左秋原那个人确实是要什么有什么,对女人也非常有手段,所以年轻女孩子难免不受鼓惑。]
我无比惊诧,[我没有……]。
[是,现在还没有,我希望以后也不会。]
我被逼得透不过气来。天哪,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成人的世界吗?可以一面夸赞[优秀的子侄],一面却无情的诋毁!
[你要我怎样做?]我无法自控,声音尖利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跟他连认识都算不上,你要我怎样做?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呀!]我想哭,但却笑了。他自然不敢去指责左秋原,只好来寻我的不是,他侮辱了我,却决不能侮辱父母给予我的教养!
[我没有批评你,]他也被我吓了一跳,有些乱,[你看,事实上我也很喜欢你,希望你早一天嫁入。我的意思是,哎,意思是,那个人不简单,不是你这种单纯的女孩惹得起的,他绝对对你有企图,我不想你受伤害。]
是的,你不想伤害我,只是这么做而已。
[哎,年轻人,仔细想想吧,千万别错过了到手的幸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站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我还有课。]此时,我只想尽快的远离他。
他走了,我依旧坐着。我并不要去上课,不想在众人齐聚的教室里展现心底的悲凉。窗外的小女孩,背著书包,在街上一跳一跳的走着,头上扎着的花,翻飞的象一只美丽的蝴蝶,啊,无忧无虑的童年!曾经我也是这样啊!那时,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渴望着更多的经历,可一旦真的经历了,却发现生命之重,竟是无力承受。
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不必看,我已知道来人是谁,因为那曾经嗅过的独一无二的味道,那个我不能招惹的人。
[请走开。]我说,若是不能躲他远远的,就让他滚吧!
[温老头给你气受了吗?老糊涂一向护短,职业习惯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这只苍蝇竟是赶不走的吗?我对他怒目而视,[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干?你的原则呢?你以为你年轻、富裕、有魅力就可以对所有的女人予取予求吗?我偏不呢!]
[喝咖啡时碰到熟人至少该打个招呼吧。]他对我的怒骂一点也不觉尴尬。
喝咖啡?象他这种人会到学校旁的小咖啡厅喝咖啡?
[招呼打过,你可以走了。]
[你确定不要我留下?]他依旧笑诞着一张脸,[这里可有不少虎视耽耽的饿狼哦!]
[我与什么人上床与你无关!]
怎么会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只在自取其辱罢了。我一阵气苦,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他张开手掌,伸到我的颌下。
[做什么?]我拍开他的手。怎么有如此厚脸皮的人?
他又笑,[接住你的眼泪呀。美女的泪珠会变钻石。]
这个恶质男人!以别人的痛苦当自己的游戏。
[如果我要哭,必是因为快乐。]我决不当别人的笑话。
他忽然坐直身子,正经起来,带着叹息:[那么,试着快乐起来吧。]
说得好不轻松!对于他,哭与笑都是可以掌控的。于我,曾几何时,我笑只是因为它比哭更悲伤,想哭,却挤不出一滴泪。快乐,该怎样尝试?
他小心翼翼的牵起我的手,肯定的说:[让我带你到快乐的地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