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米戎

2、Cinderella Ⅱ

　　苏菲因为突发情况在宴会中途已被call走，当叶光努力维持着仪态送走众人时，场中已没有了半个客人。她累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看着那张沉睡的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
　　服务生帮忙叫来了出租车，将完全失去意识的贺延扶上出租车，叶光想了片刻，就要去拉副驾驶的门——
　　贺延平躺在后面一定更舒服，对不对？
　　打横斜斜地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叶光一愣，顺着那胳膊就往上看。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苍白的脸冲她泛出诡异而迷离的笑，仿佛是夜的罂粟，此刻正散发着浓烈的危险气息。
　　“我送你们回家。你坐后面。”
　　洛绎？！
　　竟然是他？？

　　无视她的讶异，他不由分说地坐上了副驾驶。叶光在窗外足足纳闷了半分多钟，才不情不愿地开始动作。
　　她想坐上另外一辆车，但这样撇下不省人事的贺延的行为，在结婚前俨然是不合适的——尤其，还当着贺家人的面。
　　于是那个想法只是在脑中打了个转，就迅速地被理智排除在外了。
　　叶光十分费力地抬起贺延的上半身，让他半倚着自己，关上门，敲了敲前座莫名出现的人：“好了。”
　　洛绎向司机报出一串地址，听上去十分熟悉的样子。那出租车上没有打开任何的CD，于是沉默仿佛是一片荒草般，在黑暗的空间中，开始滋长。
　　大约是姿势不太舒服，沉睡着的贺延忽然翻了翻身，哼了几声。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叶光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但温度似乎已经降下来了一些，他的醉意应该已经过去了几分。
　　贺延的眼皮微微动了几下，他忽然叫她：“小叶子。”
　　和苏菲的叫法一样，他也叫她小叶子。
　　因为这个称呼，叶光的笑容变得柔和，她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大掌，“我在这里。”
　　也许这样的行为，让他在懵懂间也觉得有几分宽慰，他浅浅地漾出笑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破碎地呢喃，“不许你……离开……”
　　“嗯。不离开。”
　　与酒鬼讲道理是不理智的事情，并且叶光也乐于去应付——甜言蜜语对她来说，向来都是像呼吸一样简单。
　　前面突兀地袭来的冰冷气息，不由分说地划开他们后方的温情脉脉。从后视镜里看得到洛绎冷硬的面孔，那苍白的脸色恍若鬼魅，紧紧抿着的唇，投向窗外的犀利视线……
　　他不悦？？
　　叶光一头雾水。半夜不自己开车回家、任性地搭上“顺风车”的洛少爷、在因为他们的温馨画面，而不悦？？
　　太可笑了吧。她撇撇唇，丢掉那个荒谬的推断。
　　灰姑娘守则第三条——摒弃自作多情，才是童话里的基本游戏规则。对于自己看不懂的内容，自动跳过就好。

　　冰冷的气息继续蔓延，叶光沉默地看着窗外，不时伸手擦擦贺延额头渗出的汗。洛绎不开口，她乐得沉溺于自己的世界。
　　很快到了目的地，她压根没指望洛少爷会帮忙；于是开了车门，自己下车，努力地将贺延拖出车子。
　　醉倒的人很重，而且以贺延183的身高来说，他本来就是相当标准的身材，所以叶光费尽力气，也不过才把他拉出来了那么一点点。
　　坐在前排的人完全无视她的气喘吁吁，似乎半挂在车门上的贺延，此刻也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叶光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蹲下来，用贺延的一只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用手扳住他的身体，企图以拼命的一拉来撑住贺延的身体——
　　洛绎挡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到了这个份上，连她不想开口的余地都没有。
　　“让开。”他简洁地吩咐。
　　此刻他的脸上完全没了之前的笑，但叶光却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也好，比起之前总是很诡异的笑容，他似乎更适合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一些。
　　洛绎看上去很瘦，但他却能毫不费力地将贺延扛在了单肩上，转身就走。叶光连忙跟着如同喽罗，那人却忽然顿住脚，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对了，你等在这里。”
　　叶光愣了足足有十秒钟，才反应了过来，此刻已经夜深，如果洛绎要打车恐怕会不方便……但那不方便，也仅仅限于走到小区的门口、或者和管理员说一声稍等片刻而已，更有甚者，他也可以直接让出租车等在楼下，住在这种高级公寓里的客人，怎么可能会跳票呢？等待的时间打表就好——相信出租车师傅一定不会有所抱怨。
　　叶光头脑混乱地猜想，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洛绎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那个……谢谢。”她冲他点头。无论如何，洛绎在今晚还算是帮了她的忙。
　　他却没有上车的意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过了半分钟，才颇为诧异地疑问，“你不走么？”
　　“啊？”叶光疑惑地看他，贺延今天醉酒本来就需要人照顾，更何况——以现在的社会接纳程度，她和贺延发展到目前这个阶段，就算是同居，也是理所当然吧？
　　当然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住在一起。从小孤独的叶光早习惯了保护自己，她可没有蠢到还没有牢牢握住那一半时，就不理智地给了对方抛弃的机会——更何况，越是贺家这样的身份，就越注重那些所谓的女人的“矜持”。
　　她在心里重重地咬了一下那两个字，不由得讽刺地微微莞尔。
　　原来洛少爷也是同样的想法，付诸行动并且当作理所当然。叶光的笑容变得更大。
　　“你住哪里，我送你。”也许是她的微笑触怒了洛绎的某根神经，他的语气连带着变得有些不耐烦。握住她的肩，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后座，紧跟着坐进去，“啪”地关上门，他冷冷地吩咐，“开车。”
　　坐在他身边，才惊觉他的长手长脚十分碍眼。叶光默默地诅咒了一句，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缩进角落，不与他发生任何一点的碰触。
　　她拍拍司机的座位，报上了自己的地址。洛绎坐在她的右手边，继续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这人古怪的厉害，叶光暗想，但热脸贴冷屁股向来都是她所避讳的行为，更何况洛绎这人，虽然她看不懂，但看样子就知道一定不好惹，并且惹了他一定会沾上大麻烦——
　　她深深吸了口气。鼻观口，口观心，夜路十分通畅，最多不过十分钟，她就可以下车走人。
　　只要……挺过这艰难的十分钟就好。

　　老天一定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洛绎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过了一会，喃喃地开口，“叶光……有趣。你有姐妹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叶光犹豫了片刻，干脆地回答，“没有。”
　　有趣在哪里？她满头问号，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也许洛绎等着的，就是她那么一个发问的机会。
　　“没有么，”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唇，沉吟着，“果然没有。”
　　那语气听来只是陈述，然而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却有种异样的心疼。
　　黯淡的光线下，他的手指白皙得如同玉石一般，指甲泛出晶莹的光泽，似乎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油，月光在他的手上流转，轻轻划过，仿佛如此便已漏掉了流年。叶光的视线落在他的唇边，顿了片刻，旁若无事地调转。
　　不应该开口的，她反复告诉自己。然而，也许是夜色中他的声音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清冷，也许是他的手指让她有“惊鸿一瞥”的惊艳，莫名地，她加上了一句：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小。”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是孤儿？！
　　叶光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淡淡地笑了，“果然，贺延没有告诉你们。”
　　她原本就不奢望这场婚姻能够平等，但没有想到，关于她的背景，贺延竟然丁点都未曾透露。难道说，她这样的背景对他来说，真的算是一种耻辱么？
　　即便对贺延，她并没有太强烈的感情，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无论如何……让她的心里有了明显的阴霾。她多希望洛绎能宽慰几句，哪怕……哪怕是假话也好。
　　洛绎却从此陷入了沉默，直到他们分开，他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叶光与他道别后，一个人静静地走上楼。苏菲不知道有没有回来。陈旧的楼道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似乎有些发霉，又混着陈年累月的饭菜的香气。
　　这就是家。
　　叶光忍不住莞尔，这一定不是她和贺延在一起的地方。
　　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她早已经学会了用厚厚的茧，将自己一层层地裹起来。
　　毛毛虫破茧而出，会变成蝴蝶？
　　叶光淡笑。灰姑娘守则之四，在童话故事里，奇迹……从来都只会发生一次。

　　阳光温和的下午，街角的婚纱店，安安静静，百合的香气四处弥漫着，熏人欲醉。
　　苏菲悄悄冲叶光吐了吐舌头，“果然大手笔，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叶光笑笑，“贺延说，不喜欢别人在这里。”
　　苏菲推了推她，“所以说你好命嘛！”她挤挤眼，羡慕地抚过那一件件洁白的婚纱，不时轻轻称赞几句。
　　叶光淡淡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这个时候，她只有轻笑着，承担来自各方的赞赏。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苏菲……都不再懂她了。
　　不懂她的，又何止苏菲一个！叶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门被轻轻敲响，贺延的声音响起，“小叶子，你的衣服换好了么？”
　　“好了好了，”苏菲抢着回答，上前率先打开了门。一身白色西服的贺延出现在她们面前，先是和苏菲点点头以示寒暄，然后立刻看了过来，冲叶光微微笑着。
　　他有好相貌，亦有好身材。别的不说，只是他站在这里默默无语的笑，就足够让许多女人前仆后继了——叶光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更浅，她的目光游离片刻，拿着捧花站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句，“嗯。”
　　看到她正式的装扮，贺延的双眼一亮，笑容在唇边绽放得更加灿烂，冲她伸出手，“走吧，摄影师在等。”
　　他们会试过十套以上的婚纱以及礼服，然后将定妆照拿回去之后由贺家二老仔细看过，最终由家长来确定结婚当日所要用到的每一套出场服装——教堂的宣誓、户外的宴会、大厅内的舞会和酒会，任何一个场景都不能马虎。
　　贺延在笑，叶光也在笑，在摄影师的授意下，他们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亲密而甜美，身后的背景更是浪漫得一塌糊涂，两位新人果然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摄影师化妆师在拍照期间，频频地发出感慨。

　　拍照笑得脸上僵硬，叶光趁着休息的时间，揉了揉脸颊，一个人走上了天台。
　　天气很好，微微有些初秋的城市，天空碧蓝得仿佛倾尽了所有。叶光伸出手，默默地描绘着那天边处白云的形状，一笔一划，唇角噙着莫名的笑意。忽然，脑海中闪过某个片段，依稀记得……似乎有人这样握着她的手，这样一下下地画下天上的星辰。
　　叶光怔在原地，风轻轻吹过，仿佛是谁，在她耳畔留下了一声叹息。
　　那人……是谁？！
　　印象中模模糊糊的那一道灰色的身影……是谁？！
　　心在瞬间忽然跳了很快，她猛地转身，婚纱在她身上旋转出温和的波浪。身后却是一片空荡，分明……没有半个人影。
　　那霎那间心中袭过的疼痛……是什么？
　　叶光茫然地抚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她似乎在无意识间失去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很重要，并且……再也找回不来。
　　她蹙着眉，努力地回想着——
　　那是……什么？

　　恰巧推门进来的贺延不由得怔了一下，叶光翩然旋转的那个优美身影，几乎要耀花了他的眼。
　　叶光看到他，立刻回过神来，她甩掉头脑中突兀闪过的莫名片段，微笑着叫他，“贺延。”
　　在一起也有半年多了，在即将让彼此的关系变到终点的此刻，叶光始终还是习惯叫他贺延。没有昵称，没有绰号，因为这不是她的风格。
　　贺延走近了些，双手扶在栏杆上，和她一同往远处望过去。
　　“这里的风景不错。”他笑着说。
　　“嗯。”叶光默默地应了一声。
　　身边那人东张西望，沉默在他们间延续了很久，他才忽然笑着叫她，“小叶子。”
　　“嗯？”
　　转头看了她片刻，他把头压了很低，故意从下面凑近了看她，“说实话，你紧张么？”
　　“紧张？”叶光愣了一下，如果她很在意的话，在结婚前夕，应该是会又紧张又激动的情绪吧？而现在如此的置身事外……说到底，只是因为她不够在意吧……
　　她笑了笑，遮掩掉了眸子里闪烁而过的不确定，几乎是叹息着轻轻回答，“有一点。”
　　“我也有点紧张。”贺延并没有怀疑她霎那间的沉默，托着腮，他认真地想了想，深深凝视着她，“小叶子，也许我还不够成熟，但是请你相信，我会给你幸福。”
　　幸福吗？
　　她微微仰头，贺延深深地拥住了她，温暖的气息在她的耳畔盘旋，一字一顿，郑重的语气宛若立下誓言，“和我在一起，一定，会让你幸福。”
　　他的性格相当的不成熟甚至有些幼稚，他的过去也有太多不为她所知，在恋爱的整个过程中叶光更是清楚地知道，其实他根本不了解真实的她——
　　然而，在这个霎那，当向来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他，以郑重的表情向她许诺着“幸福”二字时，那个从来都很模糊、很遥远的词，在忽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心底翻涌而来的，是淡淡的酸楚；她伸手紧紧地回抱住他，在他的肩窝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眼眶有点湿润，看着他英挺的阳光面孔，叶光从心底里第一次觉得触动。
　　“谢谢你，贺延。”她真心诚意地道谢。
　　谢谢你，让我还会相信，这冰冷的现实世界中，也许……童话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跳动着的笑容越发温柔，凝视了她许久，缓缓地俯了下来。
　　叶光闭上眼，安静地等待着那个吻的来临。也许不够甜蜜，也许不够激情，但只要温暖，对她来说，便已足够心甘情愿。

　　他的唇刚刚碰上她的，忽然有人在近处咳了两声。他们两个迅速地分开，不约而同地讶异看过去——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叶光的耳畔，传来自己的心跳如雷。
　　竟然，又是洛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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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标题：
这篇文的名字，我构思了很久很久。
某天听到王菲的歌，忽然觉得很切题，兴高采烈地对云五说：5，我想到一个好名字！
5：啥？
米：光之翼啊，好听吗？
5：听着像轻小说。
米：轻小说是虾米？？
5：就是和你的重小说截然相反的。
不过经过挣扎之后，还是决定叫这个名字。在那之前，否决掉了暗殇、夜的第七章等系列名字。嗯……就像爱因斯坦的板凳，我相信光之翼的名字起码比那几个好吧，个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