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丛水

2、第 2 章

　　结果的结果，她只能把怀里的靠枕扔给柳书言，关上门真的去睡觉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节奏。那么她如何照顾好柳书言呢？这是睡着前，让她很担忧的事。
　　她散漫太久。常不作自己战胜自己的事了，所以就算钢筋铁骨，也会锈掉。就像小时候，还以为老师骗你的那句“脑子不用就会钝掉”的话，其实也是真的。她已是个软绵绵的物种，毅力这种事，不用已久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那么她如何照顾好柳书言。这太难。她觉得自己和柳书言之间分明是存在着不小差距的。就像是……怎么说，比如，他们虽是亲人，可其实身份习性似乎都不是在一个段位上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担心这个。
　　大约他们以前，只是偶尔聚一聚，这个问题，想也不用想。
　　而现在，她舅妈把一个孩子放她手里。她其实怕他们失望。尤其最怕柳书言。
　　也许她其实不用怕。不用顾忌他们心情，大家可以都不在乎，她不必为此心忧。柳书言也是其中一个，仔细算一算，也没有什么太足以让她此刻这样担忧的。
　　可从她自身出发，她其实却又接受不了。
　　她只觉得自己大约又得重新去学会克制这回事，而且太多事，又得开始学会顾忌，甚至藏匿好歹需要避避嫌……她真讨厌这种不安生的心虚感觉。
　　林楠在伴着明天和明天的无措里入睡。柳书言在外面，接着靠枕看着关上的房门，露出笑脸，浓浓地涌进他架着眼镜的眼里，漾起笑纹一圈一圈。
　　天气很好，冷气刚好，他也挺好。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只剩一墙之隔。

　　林楠爬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太睡醒。只是心里却也早懊悔千百遍，凶狠得差不多把自己凌迟。
　　早知她被自己的任意害死，自流的习性埋都埋死自己千八百回了，果然要把自己挖出来就不容易。
　　天黑黑的她爬出去。柳书言还在对着电脑，抬头瞥一眼又转回头问一声：“醒了？”
　　林楠暗恨自己睡得如意，却丢下个弟弟不顾他的死活。同时，行为却截然地倒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应一声，反应迟钝。
　　柳书言这时才正经抬头，有意思地看了会儿她，问：“饿了没有？我给你下面条还是你自己去弄？”
　　林楠摇头，心里凉嗖嗖。
　　只不过是她心理并不太正常。柳书言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倒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只是认识到这一点。

　　眼睛扫一扫，桌上除了他的一杯水再无可放嘴里的。柳书言居然在看财经。她站起来问：“你吃的什么？”
　　“饺子。”
　　林楠去拿了包暑片来吃，坐下来吃了几片，缓过一点劲儿，左右顾盼一下，选择倒在柳书言腿上。从他手臂下钻过去，狡猾的问：“煮烂了吧？”
　　身下躺个人，两腿被人借去当枕头用，他无法再专心用电脑，索性不再看，坐直身，低头看咔咔咬着暑片的人说，“也不是太烂。不过我会下面条，电视上学来的拿手绝技。”
　　林楠仰脸看柳书言说得正经。眯起眼笑一会儿，就接着吃零食。不时递一片给柳书言。因为行动受制，柳书言则转战电视的新闻频道。
　　半晌，林楠头往玄关那边的几个箱子撇一撇，问：“那是什么？”
　　“我妈寄来的。”
　　“哦？是些什么？”
　　“衣物。还给你寄了些吃的。”
　　林楠眼睛刷刷亮，“真的啊！”瞻仰一番问：“你还没有打开过？”
　　“没有。”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箱？”
　　柳书言低头瞥一眼，“你帮我开吧！”

　　有两箱都是一纸袋一纸袋的衣服，全新的。
　　林楠翻一通，无语地看一眼柳书言，问：“不会到现在都还是你妈给你置办衣物吧？”如果是这样，也太那么一点了。
　　“不会”，半晌，看着她低声道，“她只是需要点事做。”
　　林楠抬头看远坐在沙发一端的人一眼。声音虽轻，她却是听到了。所以自己行李才带那么少吗？还带得缺东少西！

　　柳书言问：“你晚饭吃什么？会饿死的。”
　　“那你给我做你的拿手绝活吧！？”

　　柳书言大概还是看着包装纸上的食用方法才煮得饺子，结果还是煮烂。却没想到，他下的面却果然如他所说，还奇迹似的真可拿出手去。
　　这让她所谓的消食一消就消到凌晨三点。她是真的没法儿再睡。期间无聊也吃掉过三个冰淇淋。
　　吃完最后一个冰淇淋，蹭着一双冰冷的手，只得去骚扰已经去睡了的，并且此刻应该是酣梦最沉的柳书言。
　　不是恶趣味。只算一时的兴起。她太无聊了。
　　她原打算要先吓一吓他，然后请他陪她聊天玩电脑也是好的。对，还可以请他看一看日出。从阳台上看出去，其实风景蛮好的——不必爬山。
　　偷偷摸黑进去，只有门外客厅里的微弱光线，勉强可视物。
　　她还没想出法子如何成功吓到他。就蹲在床头把手跟鬼爪似的贴到他脸上去，昂着头睨着眼盯着他邪恶的无声大笑。就等他被吓醒了。
　　可柳书言没醒。
　　她觉得失望。发现自己的无聊。就像意气用事一下子击碎，结果化作无边的尘埃。淡淡收回手，才警醒，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的手一会儿，太想砍掉。默默盯柳书言死闭着眼的脸一会儿……她明白她大约有一个好表弟。也会是个魅惑众人的主，有副太好的皮相，也将会有不输人的气质，大概总有人会被迷得七荤八素。
　　只是，这与她无关。血缘亲疏这个东西，于她而言倒不是双方面的事，只是单向的。这是她学会实则却并不太愿意信的，就是看哪一方更傻一些。感性没有多大用处。她比较喜欢看眼色行事。本份做得恰当，就好；过了，就会难看。应该适可而止，亲疏有度。
　　就像柳书言儿时肥嘟嘟的婴儿肥，到现在的英气逼人，都得擦亮眼看着。
　　眼睛要明亮，她何时混到了这般模样！

　　她最后去捏捏他的鼻子，屏息等了会儿，还是不见醒。终于作罢。
　　随手掳一把脸上的水渍，站起来，出去关门。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就哭了。她完全记不起方才自己流泪的缘由。也许只是一瞬间，风过无痕，大概是为她的这一生过错，自怨自艾也不是没有可能，时时忏悔。所以她并不在意。没有理由的出泪，与困时打哈欠挤出的泪无异，只当消毒用。
　　只是柳书言的头发又黑又软，她想这样的头发，最容易变白了，怎么长到他头上。

　　同样的，林楠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手其实有多冷，而且毫无经验，推测不出来，人是不是只是在装睡。
　　柳书言在黑漆漆的夜里睁开眼，又闭起来。

　　林楠独自在客厅里一手酒杯一手酒瓶从东到西又绕到北直挨到天快亮时，才心虚的样子偷偷摸摸把酒瓶又藏回原处。以防不测。

　　柳书言起来的时候，餐桌上已摆好早餐。
　　林楠站在桌边，笑得灿烂说：“我做早饭给你吃。”
　　柳书言走过去看一看，桌上有被煎得黄灿灿的狗不理，有和成五颜六色的粥，有绿汪汪的小青菜，竟然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
　　柳书言惊叹的抬头佩服道：“你什么时候手艺那么好。”
　　林楠认真的指一指生煎道：“这个是我自己参透的。厨艺这东西，一通百通。我以前无聊，就看陈嫂做菜了。你试一试，手艺肯定很好。”
　　提起，柳书言也还记得陈嫂。林楠家阿姨里的一个。他自然不清楚林楠家换了多少阿姨。只不知哪个时候，就又被换掉。

　　这么丰富的早饭正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就响了。
　　林楠放下筷子，去拿手机接电话。柳收言继续吃饭。
　　“是。有事？”林楠侧身看一眼，正看到柳书言回头，就做个吃饭的手势。
　　挂上电话，林楠把手机塞裤兜里。做完全套沉重思考的模样后，走过去跟柳书言打招呼，“我出去一下。吃完你洗碗吗？”
　　柳书言忽略掉后面一句，看看这大清早的天色，“有事？”
　　林楠啊一声，去玄关换鞋。
　　柳书言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楠想一想，不确定：“不会太迟的吧？！那我走啦！”

　　她要去的地方是市一医院。
　　林楠献过很多次血。按那个红本本上的记录来说，绝对算是个热心人士良好市民了。
　　而从她自身来说，自然不是为着想做好人，或者大言不惭自己本来就是好人。当然她没有，并且她不是。做好人要求太高，要被大家称好人，那肯定不能他们看到一丝污点。她白吗？所以，她肯定没想做好人。
　　思来想去，她觉得她去献血，不过是为她自己的私心。其实蛮单纯。就为满足她有时稍微嗜血的一点欲望。殷红的颜色，比较容易让她得到一点平静。
　　确信自己的身体是否正在空虚。耐性体会这种被消耗的过程。似乎这种生命仍然逃不出掌控，她便也能找回一点又丢光的骄傲，带回笑容。
　　针啊血啊的，她怕才怪。同样自然也不会是为了什么善意，刻意而为之。
　　她赶到医院，无非也只是尽尽人事。并不是热血，只是听天由命。
　　她的血型稀有。此类血型稀有。有人需要，她送一送也无妨。
　　年轻女护士专程来迎接，大概真有些大仁大义的样子。她倒真没觉得。助人为乐这一事，本来就是为得而为之。算不得善。不过也是一种交换。
　　这就没什么好歌颂了。
　　在林楠看来，小护士的话听不听都无妨，毫无意义。她倒觉得快点完事才正经。干脆些，她只是个准、活动血库，只送血。
　　她只是不认识路。否则扔掉她自己先走倒也好。谁过来是听聒噪来的？

　　于那一边的救死扶伤不同，林楠这厢单单献个血的倒显得有点寂寥。
　　她侧头打量输血管一会儿。无聊的想起来，她早饭还没吃饱，酒还喝掉很多，觉也没有睡。真要人命，刚才验血的人倒没一个问问她。血型对了，就把她推来了。他们还真不怕。
　　而且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搞掉多少血。《活着》里那个小有庆，同为献血，死得确实让人同情。但这引起同情的因素却是太多了。
　　倒不像她。从她这个人来说，如果发生在她身上，一命换一命，却也没什么不值。一个人死一个人活，这个社会还是平衡的。
　　如果换回来的人是比她好的，那还是大家赚了。所以不好说。

　　从手术室出来，林楠虽然因为明显超出了300CC的输血量而有点晕，不过，也还没至于撑不住。
　　她这个人，一般无病无灾，甚少踏足医院。连内外科怎么分都还不知道，这次连手术室都欣赏过了，她还觉得满新鲜的。

　　所以，高高兴兴的她要回去了。
　　却被人拦住去路。
　　“谢谢你……”
　　林楠闻言抬一抬头，面前的人又说：“里面的是我母亲。”
　　林楠看着面前的男孩，迟钝头脑反应过来点点头，噢，原来是家属啊！
　　“这里有房间……如果，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想谢谢您……”
　　那不会，我肯定不会是你们末路时的唯一希望。那么客气让她不好意思了。林楠腹诽，听着面前的人叽哩咕噜，觉得有些无语。林楠抬眼看一看。
　　看一看，却觉得似乎和家里那只柳书言差不多大的样子。怎么感觉差那么多呢？这只倒更可爱一些。
　　林楠挥挥手拒绝，“不用。我回去了。”她本就没兴趣。而且已经完事了。完事自然就可以走。不走又是什么理由?
　　男孩看着面前的人淡淡的模样，只能道：“我是真得感激您。”说着，他挥挥手，招来身后一个人，接过一张纸片，递给林楠，“那，那您先拿着这个，他是我父亲，上面有联系方式，您有事，请一定联系。”
　　林楠听完噢一声，接过，转身想走，看到人家还看着自己，抬头无辜道：“我没有名片。”
　　男孩脸竟然红了。
　　她觉得好有意思。无意识的把手上的纸片一扫。
　　哇哦惊讶。仔细看一看面前的男孩，笑问：“原来你爸爸是赵原？你叫什么？”
　　“嗯，我叫赵可。”林楠自然是知道能叫赵原爸爸的就只有赵可这个人。那么说里面的人是丛韵！
　　难怪手术室门口一堆人。她还听到“院长”这样的人物存在。怪只怪自己太欠缺八卦精神。而且……她的眼睛与心理机能的合作结果，就只能算是个匠人，反应迟钝毫无新意。
　　原来真是大人物。
　　林楠笑着感叹：“你爸爸很有名呀！”刚才没有一下子认出你，倒是自己的疏忽。脸红红的样子，原来比照片里的还更可爱许多。

　　林楠伸出手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说：“好好照顾你妈妈。我先走了。再见。”
　　林楠挥挥手不等赵可说话就走了。
　　赵可张张口又闭上，看着那个人走到电梯门前站一站，扯下发带，把散乱不堪的头发再绑一绑。
　　挺宽大的雪白棉布衬衣，洗得发白挽着裤脚的宽大牛仔裤，一身都显得肥大。倒是她挽着的袖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细小手腕，伸手绑头发的时候，还能看到止血胶带。
　　绑完头发，电梯叮一声也开了。她走进去倒是头也没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