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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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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离慈宁宫越来越近,前朝嫔妃们所住的六宫,安静的如同活死人墓一样。往后的日子,她也要活在这样的望不尽的深宫孤冷之中吧,晨曦边走边低头叹息着…
苏茉儿挑帘进来,见太后盘腿坐在榻上,因着襄亲王薨逝的事,太后的气色并不好。
“太后。”见太后抬起头,“穆察大学士殿外求见。”
太后把书搁到桌上,挺了挺背。
苏茉儿立即上前替她捶着肩膀。
“你猜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为皇后?”苏茉儿轻声道。
太后轻轻‘嗯’一声,微微抬了抬眼,平静无澜的又问道,“那些传言你信吗?”
苏茉儿并未多想,回道“也许不是传言的那种。”
太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被压在心底的那个人突然又翻涌上头,她望着门口深思良久,最后慢慢转过身来,道,“去吧,请他进来。”
“是。”苏茉儿应道。
晨曦进了殿,抬头请安时看见太后正云淡风轻地看着自己。
太后令内侍宫婢尽退了出去,又让苏茉儿搬来椅子给他,晨曦刚迈进门槛时,太后竟有些惊讶,只是几年未见,他远比想象中变化的大,她仔细打量着晨曦,只是他的眉眼之间,依然是那样的澄澈清明。
“穆察大学士倒是稀客,上次见你,还是因为孟古青的事。不知道大学士今日来,有什么事?”
晨曦郑重下拜,“臣恳请太后,维护皇后中宫正位。”
太后侧头向苏茉儿看了看,缓缓道,“哀家不明白,这件事你和皇上说,不是更为合适吗?”
“正如太后所言,臣确实向皇上谏言过,都被皇上拒绝了。”
“在皇帝心中穆察大学士话语的分量丝毫不逊于哀家,皇帝长大了,他既然执意如此,哀家怕是也很难劝住啊。”太后温言道。
太后的话挑不出任何瑕疵,可不知为什么,太后看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她的拒绝是有意为之。
晨曦诚恳道,“毕竟太后您是最后的希望了!”
太后凝目看他,半晌后方道,“昨天哀家读匈奴列传,说秦昭王时,宣太后为了借助义渠武力,与义渠王有染,后来,大秦羽翼丰满,宣太后设计杀了她的情人,灭亡了义渠。穆察大学士,你怎样看待宣太后为人?”
显然,这不是单纯想讨论一个典故。
那么,太后想要传达什么思想呢?晨曦一时还不能确定,宣太后?太后?多么惊人的相似!
晨曦思忖片刻,“宣太后之谋略不逊于张子。”
太后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容,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穆察大学士认为宣太后对义渠王的情义是真是假?”
‘情’?太后的重点在‘情’,可‘情’又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呢?与皇后有什么联系呢?自己?皇后?难道是自己与皇后的传言?
晨曦明白了太后的顾忌,心中暗暗有了应对,“臣认为有真情。”
“哦?”太后没想到他有此回答,饶有兴趣的说道,“愿闻其详。”
“义渠王以自己的义渠势力协助宣太后母子取得秦国王位,并在内政需要安定、外政需要退敌之际,帮助宣太后母子收复疆土、扩张领土,对此情义,宣太后怎能不真心相酬?!”
“在哀家看来,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毕竟义渠也从中获利不少,义渠王更得到了大秦的权力。”
“如果是那样,不会为义渠王生育二子。”
太后的目光一颤,她对‘那个人’是那样的情深,她亦做不到,不知情深几许是以为他甘愿背上后世的骂名。
“宣太后身为秦母,为外族孕育子嗣,即便是真情,也是她□□后宫的佐证。”太后的声音沉沉的。
两个命运如此相似的女人!
晨曦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因她伤感。“男鳏女寡,况且郎有情妾有意,如果宣太后只是一介民妇,还会惹上这么多闲言蜚语吗?说到底是她的神机智略,让不满她是女子身份的男人,生出的嫉妒之心罢了。宣太后以弱质女流,力挽大秦二十年来的颓势,带给大秦一个国富民强,一统天下的机会,她为了大秦的长治久安,不再分裂割据,最终舍弃了情人,不因势专权,不因爱而溺,是真正的贤后!只是她们的真情被义渠王日益膨胀的野心断送了,也断送他自己的性命…”
太后凝视着晨曦,眸中明明该是宽慰,却又是那样的酸楚,“难得…穆察大人的一番话,令哀家受益良多!”
“说实话,在臣心中并不觉得大秦很幸运。”
“为什么?”太后心一沉,是褒完要贬了吗?
“因为我朝有一位比宣太后更为出色的贤后,她不伤一兵一卒化解了大清当年尚不稳定的基业免于陷入内战,在关键时刻一次又一次地彰显她的坚毅、智慧和气魄,她不植外戚,一心只为兴旺大清!”
太后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语调轻松的说,“穆察大人欲扬先抑的小伎俩,哀家很是受用。”
晨曦并没有被太后轻松的笑容打断,面色依然严正,“太后,您比任何人更清楚,一国主母的重要…”
太后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晨曦身上停了许久,道,“宫里有过一些流言……自皇帝这事儿一出,看来…所有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晨曦理解太后的疑心,更感激太后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当面给他挑明了。
“太后,还有一事,臣向皇上请求了多次,皇上一直没有答应臣。”
“是吗…”
“若是方便,也请太后一并辛苦,为微臣求得恩准。”
“说说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家父去世,臣才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臣的夫人与外父分别多年,亲情难忘,她时常感悲而哭,臣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臣不想再见时亲人已故,令她终身抱憾,所以臣打算辞去官位,与夫人一起,回归乡里,尽孝身前。”
“…你不想辅佐皇帝了?”太后很惊讶,“况且皇帝视你为良师益友,国之肱骨,你为小‘家’而舍弃大‘家’……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难以置信的再确定。
“大清国事日盛,皇帝身边贤臣良佐充足,微臣去留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对于臣的夫人而言,却是她此生难得的心愿。”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既然这样,待襄亲王的丧孝过了,哀家去皇帝那里试试看。”
“臣叩谢太后恩德!”晨曦再拜道。
晨曦出了殿许久,太后见苏茉儿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招呼道,“过来坐会儿。”
苏茉儿搁下手里的活,依言坐过去。
“想什么呢?”
“…”
太后了然的笑道,“皇后确实具备主母之懿,穆察大人为社稷,为皇帝,保皇后正位,情有可原,况且他们还有少时的情谊。可若因此舍弃了前程,很难理解,是吗?”
太后说出了她心里的疑惑,苏茉儿认同的看着她。
“有情?无情?都不重要了…”
是啊!真相是怎样还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大清的未来不会再有穆察晨曦这个人。
太后重重的叹息,“难得的是,他是个重情的人。”
然后是两个人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太后站起身,“能遇见重情于权的人,也是她的幸运。”
苏茉儿看见太后一闪而过的泪痕,她至今都记得王爷当年想都没想,就那样‘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太后,王爷最后的选择不是太后,而是继续在权力的诱惑里深陷,更没想到深陷的结果会是万劫不复。
“太后…”苏茉儿伸手去拉太后。
太后转身回攥上苏茉儿的手,眼圈微红,“苏茉儿,如果他也能像他一样,该多好!”
苏茉儿眼圈儿也见微红,她对他爱着恨着。若是当年王爷答应了太后,回草原做一对不问世事的布衣夫妻,平凡终老……
“可我做不成宣太后,对他狠不下心肠,更害了福临…”
苏茉儿感到眼睛模糊了,“太后,您承受的一切,苏茉儿都懂。”
太后满脸泪痕,这一生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时发泄了出来。
“好好哭吧…”
……………………………………………………..
一个月后,董鄂氏册为贤妃。又一个月后,晋为皇贵妃。至此,宫中流言愈多,中宫不稳。
太后听苏茉儿说完有关‘废后’的流言后,斥道,“真是片刻都不能消停。”
苏茉儿略略一笑。
“皇后那边呢?”
“还那样,看书、练字…”
“她还真沉得住气。”太后缓缓摩挲着茶盏,想了想又道,“若不是有十足信心,便是对后位当真不上心了。”
苏茉儿道,“是看的淡了吧。”
当年,不也是一个月,皇后由妃立后,也是宠渥致极?
太后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她若能有所出,后位当真就稳固了。”
“好在太后的话,皇帝是听的。”苏茉儿安慰道。
太后若有所思,道,“只是凑巧这次皇帝和哀家有相同的心思罢了。”
苏茉儿笑了笑,再不言语。
………………………………………..
一年后,皇贵妃董鄂氏诞下皇四子,这位被顺治帝寄予无限厚望的四皇子却在百日宴上中毒殇夭。顺治帝命慎刑司刑审当日接触过四皇子膳食的所有内监、宫女,务必在一天内查出真凶,否则慎刑司全部为四皇子陪葬。因为有皇帝的特别旨令,慎刑司办事更加尽力,在期限未到之前,就查出了毒害四皇子的凶手。
吴良辅将供状呈给顺治看。
“董鄂妃?!”顺治双眼露出凛冽的杀机,“毒妇!她在宫内毒害皇嗣,她老子在宫外卖官鬻爵,董鄂一族全部都该杀!”
吴良辅小心翼翼的问道,“慎刑司正等着皇上的旨意,是否要提审董鄂妃?”
“审!严审!朕要看看这个毒妇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一个星期后,审议出了结果,在众多罪证中有一件最为醒目:董鄂妃设计令皇后失去嫡子。
紧跟着是皇帝下旨:二皇子之母董鄂氏赐死!连同董鄂氏一族全部诛杀!族中幼子尚不能幸免。
………………………
当听到穆察大学士已在殿外等候时,皇后一脸的笑意,“快请他进来!”
晨曦踏进门,皇后见他表情晦暗不似往常,很明显他的情绪很不好,皇后屏退婢女,关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晨曦极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盯住皇后的眼睛,“是你?对不对?”
“什么?”皇后微怔之后,立即就明白了他此问的用意,脸上稍稍有些变色。
晨曦看着皇后的表情,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踉跄退后两步,“真的是你!”
皇后在垂目低头后,迎上他的眼睛,“是!”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做!”
皇后一字一字的吐出,“我要报仇!”
“你要报仇没有错!我也会帮你,可!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于心何忍?良心何安?!”
“我的孩子不是无辜的吗?!她就于心可忍?良心可安?”皇后语调冰寒入骨。
“那你和她还有什么分别!”
皇后整个人都颓败了下来,泪水滑落,“我也以为我和她有分别,至少我有皇上的真心!可事实呢?事实是他的真心禁不起一句流言蜚语,他委屈我,我不在乎,可他是孩子的阿玛啊…他就忍心糊里糊涂的让他枉死吗?”
晨曦一下子哽住了。
“现在,我没了他的爱,没了孩子,仅剩的能报仇的后位也差一点被他送给别的女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和她一样!我的孩子已经等了我两年,还要他再等下去吗?”
晨曦的心顿时像被剜了那般疼痛,声音里掩不住的痛惜,“你经历过那种痛,何必要让无辜的母亲再去承受一遍呢?”
“你是怨我狠毒吗?”她哀怨的看一眼晨曦,“可只有她的孩子才能给董鄂一族最有力的痛击。于她,我又何曾不是思虑周全,拖到她生下孩子,她还有希望再…”
以后的话,晨曦已经听不到了,他望着她,像在望着一个陌生的人。“吉儿…”
皇后停了口,一股暖意袭上心头,“自我入宫,你从不这样唤我。”
“我没有唤你。”
皇后一震,眸中惊痛不已。
晨曦的目光迷离且充满着温情,“从前的吉儿从来不以自己的仇恨作为善恶的衡量标准,更不会拿无辜的生命做她步步为营的棋子。”
皇后握住他的手,“对你,我从来没有。”
“是吗?”晨曦忍着泪道,“你要我弹劾喀济咳,不偏不倚选择在皇贵妃出事的前一天,如果早一点,皇上不会在震怒之下,诛杀董鄂家族一百五十二口性命。你一边要我求太后保你后位,又一边主动向皇上让位,谁会在意,那个无欲无求,不理宫中事的皇后,才是背后布局之人?”
皇后的手从他手上滑落。
“二皇子已经被皇上厌弃,你若还是不能放过他,纸便包不住火,于你无益,你若还是执意,当我没有说过吧。”
皇后的泪滚滚而落。
“你,以后…保重。”说罢,晨曦不忍再看她,步下匆匆,转身离去。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潸然而落。
…………………………..
晨曦仰着头,漫落的雪花落在她发白的脸上,累积着…
已经一个时辰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智岚一步一步挪下台阶,到她身前,哽咽道,“曦儿?”
那人紧紧的抱住了智岚,把头埋到她怀里,智岚感到她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
滚烫的泪水滴到了晨曦的手背上,晨曦感到暖暖的,她抬头看着智岚泪眼婆娑的脸,“我们去亳州吧。”
“嗯?”智岚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们去亳州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