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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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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胡杨走得很慢,慢到天已全然黑了才刚进村口。
其实是有所准备的。这年头可以把一件便抵别人一年收成的名贵衣料变着法子天天换着穿的决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但对于某天是否会突然知晓对方尊贵的身份这件事情,胡杨一直是不确定的。毕竟,双方总是默契地回避可能涉及彼此真实信息的话题。不过即使这个某天来临了,胡杨以为自己也是能够维系一贯的淡然无谓的。
他以为。
他还以为从此以后便是依旧那片狭隘的天那块被自己躺热的草皮以及那个不需要再为任何人挪动懒散身子的自己,却看见远远的树下暗色的身影。
胡杨走得更慢了。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停下脚步的。虽然极慢,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坐着的人的面前。
说什么呢。
贱民给长公主殿请安了。还是。我去掐根狗尾巴草来吧。
怎样都是可笑。
“昨天你说叶片能折成蚱蜢,你折个吧。”女子突然出声。
胡杨气急。老实说,在他二十一载的记忆里,他从未这般地想要爆发。但男子终究只是摇晃了下身形,便一屁股坐下捡了片细长的叶子翻折起来。
是啊是啊,就这样吧。像去留来走这种费脑子的问题就留给对方好了。反正自己,就是怎样都行都可以懒到连安排自己的人生都不屑的一个人。
刚才翻腾的气焰到此时也消退得寻不着了。男子专心地掐折叠翻转,蚱蜢的尾,蚱蜢的股,蚱蜢的身子,最后是蚱蜢的头。递过去,却没人接。只有晚风拨弄着蚱蜢轻颤的须。
身旁的女子,这个叫长公主的女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应该已是很久。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人,气质竟也可以相差至这般么。
这双被月色染得清亮的眸子,分明是正午时分勾魂摄魄的那一双吧。胡杨是知道的。知道白日里的它们能有多妖娆。因为,有那么一瞬是对视着的,隔着人海,远远相望,纵有千般万般的难以置信,一眼便也明了。
明了相隔的决不只是人海。
初秋的晚风已有凉意。轻轻掠过,就能激起一身的疙瘩。秋蝉趁着最后几日的光阴鸣着,听久了,便与泣声一辙。胡杨很少心烦,他总懒得意乱,被女子这般定定地凝视着,终于有了些焦灼。
“……你,随我走吧。”
这是被女子用叹息的口吻吐出的字句,轻闲地敲在胡杨的耳膜上,便被无限放大,浸透身心。
“……好。”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胡杨依然记得当初的那个夜晚。晚风不急,秋蝉泣鸣,自己在女子眼中望不见自己,独独那一轮圆盘,清亮清亮地,洒下惨淡的一片银。
自己唯一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单纯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