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远去的“将军”》皊瑀

7、第 7 章

　　七

　　妈妈边打电话边唧唧呜呜地哭，我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娃几天都没有吃饭了，叫门又叫不开，我不知道怎么价……”后面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清。我想应该是爸爸打的电话，自从他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后，他就很少再回家，只不过每在我高考结束后，他会打一个电话询问考试情况。爸爸的声音是冷冰冰的，每当我讲出自己升学无望时，他冷冰冰的声音便会变得很怪异，我觉得爸爸同情与鼓励的话语背后充满着幸灾乐祸，我表情僵硬。
　　妈妈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了，我听见她不断的应声，电话应该很快就会转在我手上，我现在找不出与爸爸对话的任何措辞，他能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通话似乎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妈妈叩响了我的门，她说：“娃！你起来吃些饭吧，我刚和你达达通话了，他让你不要灰心丧气，他说让你去他恁里再补习一年，城里的教育质量毕竟高，他在业余时间会全力帮你补英语的。”阴暗中我的脑袋里闪烁起了微茫的金光，我仿佛行走在黑暗的丛林当中，忽然间看到了救命的篝火。“我爸爸没有打电话吗？”我虚弱地问妈妈。“还没有。”妈妈冷淡的回答。我起身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光线像在窗外焦急的等待了很久似的，它们携着温暖与芬芳一涌而入，整个房间立刻变得敞亮起来。再努力最后一年吧！若还不成，便放弃一切，我默言道。而后我无声地笑了，这个所谓的达达终于起作用了，他终于要做一些实质性的事情了，他终于肯帮我了，不！这不是帮我，这是他欠我的，今天他终于良心发现要补偿我了，可我还是恨他，以前恨，现在恨，永远都会恨。但是从今往后，我对他的恨不能再溢于言表了，我要嘴甜甜的达达长达达短地叫他，我要天天站在他面前，让他为二十几年前自己所做的荒唐而又龌龊的事付出代价，我要让他每见到我一次就相应的承受一次道德的审判和良心的拷问，我要让他在我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二十几年来很少回乡探亲，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哥哥，无法面对自己的嫂子，更无法面对我这个无名却有实的儿子。现在他主动提出让我去他恁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一石二鸟的好机会，在他的偿还下，或许我就能考上大学，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并且我还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哼哼哼……这就是天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虽然姗姗来迟，但是对于他来说，惩罚的力度是有增无减的。

　　我的胃隐隐作痛，或许是刚才吃馍时太着急了，我现在口干舌燥，急需灌饮一舀子凉水。举目四顾，我并没有发现能取水的地方，但我远远看见村头的“十”字路口出现了两匹马，一匹雪白色的，一匹枣红色的，它们正踩着欢快的蹄点朝我这边赶来。马是骏马，炯炯有神的眼睛，短小精致的耳朵，细密而整齐的鬃毛垂向脖颈一边，红木马鞍上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图案的缝隙间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玉石玛瑙，锦缎鞍垫上绣着七彩祥云和杳杳翔飞的仙鹤，马蹬是象牙做的，外面包了一层金质薄皮，缰绳是五色丝线合的，就连马蹄铁都是银质的。我被眼前的这两匹宝马慑服了，我心里还正犯着嘀咕：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世上怎么会有装饰得如此奢华的马？这时恁匹枣红色的马竟开口说人话了，它先是打了一个秃噜，接着就说：“主人，我们是来接您的，您马上就要当将军了，我来的时候带了您的铠甲和兵器，请看！”它连续咳嗽了两声后，便从嘴里吐出一副金光闪闪的铠甲和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我惊得目瞪口呆，我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我发了慌，转身对着大门口呼喊起妈妈，妈妈出来后，我正要指给她看，一转身眼前竟空空如也，恁两匹宝马早已不知所踪。

　　此后，我还是没有接到爸爸的电话，但我确实是被爸爸押送进精神病院的。我被绑缚在担架上，被几个穿白大褂的彪形大汉抬着，救护车在家门口敞开大嘴巴叽哩哇啦地叫，我被扔上了救护车由爸爸看守着。我绝望地嚎叫道：“我没病……我根本就没病……放我下来！”爸爸始终表情严肃无动于衷，我哀求着爸爸说：“爸爸！爸爸！你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我就是想发泄一下，我知道错了，咱们回家吧！爸爸！”爸爸的脸阴沉沉的，他没有说一句话。救护车飞速行驶在宽广的马路上，我看见路旁成排的杨树在向我招手，恁几个彪形大汉表情冷漠地窃窃私语，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球，而救护车里的气氛却冰冷异常，我迅速被冷却下来。
　　病房的窗户向南而开，我穿着白底蓝条状病服坐在临窗的一把藤条椅子上，门已经被上了锁，我失去了出入的自由。爸爸可能是去办住院手续了，自从我被架到病房后，就再没看见过他。时间已过了后晌，血红的夕阳隐没在西南方的建筑群里，天空中堆积着粉色的云团，我看见一群又一群的雀儿愤怒地冲上云霄，云霄下是一层淡蓝色的薄暮，薄暮轻飘飘的盖在参差不齐的楼顶，接着是滚滚而来的绿色草浪，一波一波不断地拍打着窗台，这又让我回忆起之前的事来。
　　自从妈妈跟我说达达让我去他恁里再补习一年后，我整日价沉浸在莫名的躁动中，这个消息让我重新鼓起了继续生活和斗争下去的勇气。我感觉自己空乏的身体，亟待补充大量的营养，于是将一日三餐更改为一日六餐，刚开始妈妈看到我的这种新变化，觉得很欣慰，可后来她发现我的身体一天天膨胀起来，就规劝我不能这么暴饮暴食了。我对妈妈说：“我只有把身体养壮了，学起习来才能不知劳累，为了考大学，我必须得吃！”见此，妈妈也再没多说什么。很快我的体重由当初的六十五公斤增加到了一百一十公斤，我站在衣冠镜前满足地注视着自己浑圆的身体，仿佛从自己富态的身形中看到了达达面对我时恁副惭愧的嘴脸，还有一年后金榜上我恁熠熠生辉的名字。就在这时妈妈接到了达达的电话，我如一座“肉山”似的移动到妈妈跟前，看达达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说：“嫂子！娃来我这儿补习可能不行了，他婶子不同意。我给他婶子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了，但她死活都不同意……”还没等妈妈回复，我一把拽走了电话，怒吼道：“牲口！你是个牲口！你干下了牲口才干的事，这时候又不敢承担了？你当初是怎么承诺的？咹——牲口？”电话另一端响起了“嘟……嘟……”的声音，我像发威的雄狮一样红着眼，转而对妈妈咆哮道：“妈——妈妈！这是为啥？你跟这牲口为啥……呀？”妈妈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我很久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哭着哭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我想起了自己做的恁个狗追骨头的梦，我边哭边笑，边笑边哭。几分钟后，电话响了，妈妈接上说：“哦！是他婶子啊！……嗯……嗯嗯，没事，你们也一家子人哩，都不容易，我们都能理解……”趁妈妈不注意，我又一把抢过电话，阴阳怪气地大笑的道：“婶子！我他妈能理解个屁啊！我是我达达恁牲口的孽种，他凭啥不管我？你们凭啥不管我啊？牲口！”说完后，我扯断了电话线，将座机摔了个粉碎，然后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一边艰难地狂奔，一边嚎叫到：“牲口！我是牲口的种！牲口……”村子里的人事台子上立满了人，他们看到母亲在后面边追边喊叫：“疯子！肥猪！你赶紧往回滚……”他们都在嗤嗤地笑。一见这副光景，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说我疯了。
　　就是在这天下午，爸爸从省城赶回来，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