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八

      有肥胖体征的人的血管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可我此时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所有血脉都开始暴突起来,就像有千万条蚯蚓在体内游动一样,浑身憋闷得难受。头又开始胀痛,一股尖锐而辛辣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天渐渐变红了,路也变红了,就连门口的核桃树都变红了,我听见了万物生长时恁清脆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嘶叫,恁叫声勾魂摄魄。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里,我几乎夜夜失眠,虽然爸爸常伴我左右,但自己内心的恐惧一度无法消除。大夏天的,所有人对太阳都避之不及,我却异常迷恋它,从早上它升起的恁一刻开始,我就搬着病房里的藤椅靠着窗户追逐它,它移动一点儿,我便跟进一点儿,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一到晚上,我就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翻来覆去不住地发抖,我害怕漆黑一片的夜晚,更惧于午夜时分有些患者打开窗户,对着星空学狼叫,幽暗的夜空里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无数头独眼野兽一样对我虎视眈眈。病房里的灯必须是长明灯,我所有紊乱不安的情绪就得依靠光来平复,因为有光的地方,才是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爸爸给我的主治医生反映了我每天晚上失眠的状况,随后便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护士,把药送到了爸爸的手上,并叮嘱:“每天一次,每次最多服用一点五克,千万不可超量服用,切记!”爸爸热情地送走女护士后,就用量器量了一点五克的药,化入了我的水杯当中,晚上服用之后,我果然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时,爸爸急切地迎上前去握紧医生的手,对他是千恩万谢,医生说:“都是为人父母的人,我怎么能不理解你呢?只要娃能睡着,这病就有转圜的余地,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爸爸又是一番感激,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活到了二十多岁,历经生活的打击,就算怀疑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没有怀疑过“亲情”这个东西,毕竟是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但是爸爸接下来的举动,出乎了我的意料。当天下午,我出了病房在楼道间活动,爸爸则一直待在病房的陪护床上休息,我活动完筋骨,正当要进病房门时,发现爸爸鬼鬼祟祟地将恁一整包安眠药倒入了我的水杯当中,我打了一个冷战,霎时间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我心目中最后一座巍峨的高山就这样崩塌掉了。
      我要回去,爸爸不让,我撕扯着身上的病服,将藤椅举过头顶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学着像其他患者狼一般的嚎叫,整个楼层里回荡着我的呐喊声。爸爸端着我的水杯,笑吟吟地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腔调说:“来——孩子,喝了吧!喝下去之后就能睡着了,你喝了咱们就回去,好吧?”我怒气冲冲地打掉了爸爸手中的杯子,疯疯癫癫地冲出门去,从住院部大楼到街道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金黄的太阳被群山吞噬掉了大半边脸,大街上车流滚滚,耀眼的汽车灯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还有不知从哪里飘荡而来的一股恶臭,我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拥挤而滚烫。心中一阵作呕后,我勉强坐在马路牙子上,举起右手,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回了家。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当天晚上也回来了,只是没有进家门,他径直回到了奶奶住过的老房子里。

      辽阔的海面上血浪滔天,原来脑海是这般光景。天空由红变紫,花草树木的欢呼声犹如万重烟花开满天际,我拼尽余生所有的力量呼唤了几声妈妈,紧接着身体应声而倒,妈妈像一只丢了鸡雏的老母鸡,慌乱地扑闪着翅膀冲出大门,她惊叫道:“娃!你咋了?娃……”,我七窍内不断涌出鲜血,身体一阵抽搐,她跪在我身边失声痛哭,是恁么得孤独无助。恁两匹马从远处狂奔而来,一路上都在嘶叫,马鬃迎风飘扬,散发着阵阵奇香,我的魂灵出了窍,静静地悬浮在半空当中,妈妈仍旧伏在我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她无法得知我此时已经化成另一种生灵在恋恋不舍的守望着她。恁两匹马整齐地站成一排,先看了看我的尸体,然后抬头望着我,恁匹雪白色的马打了一个秃噜,说:“将军,请您穿上铠甲,挎上宝剑,我们该赶路了!”随之恁匹枣红色的马便吐出了铠甲与宝剑,我摇了摇头说:“不,我现在不能走,我还有一个心愿。”枣红色的马咳嗽了两声,说:“将军,我知道您还在等谁,请看‘十’字路口恁棵老杨树的后面。”我转头向“十”字路口望去,看见爸爸藏在恁棵老杨树的后面,探出半颗脑袋暗自偷笑。恁两匹马异口同声地说:“走吧!将军!”我拔出宝剑,愠怒地朝恁两头畜生大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