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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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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无稽山常常阴云密布,秋雨将林中树叶冲洗地越发稀疏,动物们的抱怨愈加频繁,对阿音来说这样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只是因为山路泥泞难行,音书上山的次数逐渐变少,她们已有一月未见。
“阿音!”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从石头上跳下来。
梵音脸上没有往日的灿烂,一团乌云郁结在眉间,很是哀戚,“今日我来是要告诉你,以后我不能来了。”
“为何?”梵音的话没头没脑,阿音问道:“你家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梵音忽然放声大哭:“村子里来了许多凶悍的官兵,阿爷也被他们带走,阿娘说他可能永远回不来了。”阿音从未见她如此模样,不知如何安慰。
“那些官兵说再过不久,敌人就要到这里来。村子里人纷纷逃亡,阿娘后日便要带我到江南避难。可是我一点儿不想离开无稽山,这里有老槐树、有秋千、还有我家的小院子……我不想离开,我想阿爹能回来,我想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一辈子”她悲恸不已,哭得身子都开始颤动起来。
以前受过梵音照料的松鼠兔子们都围过来,纷纷怜惜地看着她,阿音问它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音书不要悲伤,它们也表示不知道。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她。
兔子的耳力极好,它悄悄告诉阿音“阿音,我好像听到了几个人谈话的声音,不像是村子里上山砍柴的人,恍惚间还夹杂着狗的叫声。”
几个带着弓箭的衙役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打猎,“哟,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这么多肥兔子,咱们今天可真是收获不少。”
“都说这无稽山怪异的很,断是不能来猎野味。今日来了,一路上哪有什么异常!”一个相貌猥琐的胖子笑道,“我还不信这些畜生都成了精,死后能祸害咱们!”
“再往这深处走走,说不定能捕到鹿、獐子。”站在他右手边说话的是一个精瘦的官兵。其中一个人突然压低声音“看,那不是孟老头家的女儿吗!”
“那孟姓穷教书的?”
“可不是,前几日进了军营,顶撞了在军营做副将的县太爷的儿子,第二日就被弄死了。传闻他有个痴傻的女儿,莫非就是那个女孩?”
“虽说痴傻,但长得倒很有几分姿色。不久前,征兵时在这山下的村子里见过,若长开了,便是楼里的头牌姑娘也比不上!”那个胖子不怀好意地半开着玩笑。
那些小动物闻声匆匆逃跑,阿音也见到了隐蔽在几棵树后面的那几个人,出声让梵音快跑,没想到她竟抄起一根断枝,走向他们中的那个胖子质问道:“就是你带走了我阿爹,把他还回来!不然我就打你。”
那几个男子哄笑作一团,“果真是个傻子!”
“你跟我走,我便找人把他军营里放出来,如何?”胖子调笑道。
阿音想拉着孟梵音的胳膊赶紧离开,却怎么也碰不到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着实讨厌得很,然而他们似乎都看不到阿音也无法听见她讲话。
“不错,是很不错”胖子旁边的两个官兵看着好戏。
孟梵音气愤道:“坏蛋,谁知道你讲话算不算数!”那胖子抓过空中乱舞的树枝,一把折断,“这年头,跟着我这种坏蛋也是个好去处,只要你乖……”
阿音焦急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次又一次试图抓住音书的手臂怎么都不成功。突然,不知是谁给的力量,阿音竟拽着她飞奔起来。往日她闲来无事,就在这无稽山四处晃悠,因而对地形很熟悉,但那帮官兵也不是吃素的,都像长了鹰眼一般,紧紧地跟着她们。
一场声势浩大的雨又下起来,音书毕竟只是人类,雨势阻挡着她的视线,体力也渐渐跟不上阿音的速度,一节枯木绊倒了她,也顺势捎带着阿音滚下山坡。
至少,他们应该是追不上来了,阿音虽然像雪球一样在斜坡上不断的翻滚,心却定下来,毕竟这些石头杂草荆棘根本伤不到自己。
她们在山坡底下的一棵树停住了,但见梵音身上的衣服沾满杂草还有许多地方划出了常常的口子,头上不断冒出红色的血被雨水冲掉然后又冒出来,领口猩红一片。
孟梵音是人类,人类是如此的脆弱。阿音不断呼唤她,拍着她的脸,推搡她的身体,得不到半分的回应。从前,林子里在战斗中挑战猴王受伤的猴子,也是像梵音一样流出汩汩不断的血,死了。阿音在雨里守着她,看着她的脸色由红润逐渐变得惨白,最后血也不留了。
天空中轰隆隆的雷声不曾停歇,似是为她悲鸣。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阿音只觉眼前从未有的明亮,便失去了意识。
当阿音再次醒来,目之所遇皆不是无稽山林中的景物。阿音又见到了“人”,她眉眼间却与孟梵音相似,阿音努力回忆孟梵音说过的话,想来她便是梵音的母亲了。
她轻轻摩挲阿音的脸,“梵音,你怎么上山去了。你忘了,阿爹早就去军营里,不会再到山上砍柴了,幸好我寻着你,不然有何颜面去见你爹?”她的手很舒服,叫阿音莫名的安心,只是她为何能触碰到自己?又为何,叫自己“梵音”?心里闪现一个惊人的念头,莫非……
阿音沉默许久,梵音的母亲却已经在她身旁睡着了。如果,自己真得成了孟梵音,那么她去哪儿了?明明,她已经死了。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虽然曾盼望着能看看林子之外的世界,可是真得身处其中,很是叫人茫然。脑子里混沌一片,渐渐地阿音也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阿娘(阿音想,自己该这么叫她)便收拾了许多东西,阿音站在里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槐树、栗子树、碧绿的菜畦、矮墙边的一丛菊花以及她熟练收拾院落的身影。一切安置好后,又把阿音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她说把自己装扮成男孩子的模样,逃难的路上便可省去许多麻烦,饶是这样还不放心,又在阿音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凤仙花的汁液,说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才安全。阿音知山中的公兔子素来爱追着漂亮的母兔子跑,想来人也是此,阿音初而为人,连如何应对母亲都不知晓,有何能力去应付他人。
“阿娘,我们要到哪里去?”
“江南广陵的外祖家”
“江南?广陵?是何地?外祖,又是何物?”话一出口阿音便悔之不迭,不曾想母亲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傻气,耐心地解答道:“江南是距无稽山很远的地方,可能要走两个月才能到;外祖便是阿音的父母家。”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如果战火消停了,可能会回来吧!也有可能一辈子再不会回无稽山了”
既然开口问了,何不打破砂锅问道底“战火是什么?山火吗?什么样的山火要烧得这样久?”梵音的母亲一边做事一边向阿音解释,半日的功夫,一切便准备妥当,阿音和母亲一人背一个大大的竹娄,里面装了许多东西,然而分量最重是从前梵音经常带上山的胡饼,阿音撕了一小块放进最里,只觉甘甜,遂又撕了一块。她母亲见此忙狠狠打了一下阿音的手,“馋嘴的丫头,这会儿吃完了,路上只有饿的份!”
从前阿音不能吃喝,如今见母亲如此急切的模样,才知晓吃食对人的重要性,于是将竹娄上的布掖好。
两人出了院落的门,仔细将院门锁好。刚走几步,又回头凝神地看着小屋,阿音看向母亲,她的眼里饱含着泪珠,却没叫泪水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对阿音说:“音书,回头再瞧一眼,便不能再转身了。”阿音又看看身后的无稽山,心里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好了,咱们走罢!”
上苍叫自己成为孟梵音,原想着还能以先前的方式生活下去,只是在母亲拉住阿音的手一步不停地离开这里的时候,阿音知道,变化早已天翻地覆,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