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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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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饰楼”,“米挺阁”内。
林栩上坐,左手捧杯,右手执盖,声音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各位劳顿,请先用茶。我已通知敝楼楼主,她即刻就到,还请各位稍待。”
“风波庄”一行人抵达这位于夜风城西北郊的“纽饰楼”已有半个多时辰,被门口迎客的仆人晾在这名字诡怪的屋内晾得着实有些窝火。
“风波庄”本质上接近武林正道至尊,江湖上无论白道、□□,即使不惧怕却也都敬其三分。向来自视甚高的庄里人如今正接受着极大的耐力考验,若不是对“纽饰楼”的种种非同一般早就有所耳闻,他们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林栩被楼中仆人找到时,正在楼后小山间的“清水塘”(无言根据水质客观取名)垂钓。他听说有一行人气势颇汹地来给楼里送钱,立马收了杆子、拎了木桶,甩开两腿就往回奔,边奔边用师传的“赛手机”(无言根据功能客观取名)传声术告知在夜风城里逛街的无言。
亏得另一师传的绝技——轻功了得,耳边的风一阵呼啸,林栩已经到了楼门口。他放下渔具,换了衣服,便匆匆步向“米挺阁”,刚近门口,就听得一个女子的爆发。
“大伯伯,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就知道来这鬼地方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找我爹!我们‘风波庄’从未如此受人冷落,我不要再这样坐等下去了,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其声愤然,气势直冲屋顶。
“是啊,都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人来啊…”男甲低声回应,却像是自我言语。
“哼,这怪楼,老子也呆不下去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坐着白费了快一个时辰了!量他们有天大的本事,我们也别求了,庄里这么多人还怕找不到大哥吗?… ”男乙气势汹汹,语气澎湃。
林栩在门口皱着眉头,听着屋内闹哄哄地像个蜂窝,感到再没人撑个场面,这房梁怕是要塌了。
正在苦思入场后的开场白,却忽闻男丙三句话喝止了所有人。“有求于人就得把自己放低点!谁有本事找到大哥谁现在就出去,我再给他半个月!我们未先呈拜帖就来了,本就是我们唐突,怎能怪主人家暂不能接待?!”
此人语毕,真可谓万籁俱寂。
林栩含着未散的钦佩之笑,越坎而入。
林栩问候毕,径自泯着茶,看仆人一位一位地替房中两侧的众人换上新茶,撤下半个多时辰前的凉水,同时不忘催促无言赶紧前来收拾烂摊子。他可不是个欢喜接棘手事的人,他一向以“纽饰楼”的财务总管自居,巴不得就跟不会说话只会发光的金银财宝打交道。
“风波庄”众人盼星星盼月亮地总算盼来了个管事的,见眼前这位公子面目俊朗、潇洒挺拔,又笑意全然,余下的怒气和怀疑都不忍再提。
林栩借着眼前风暴暂停的祥和气氛,努力维持着客气的笑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满屋子的“武林正派”,试着给之前听到的几个声音找找主人。
左手边坐着一排男子,大都四十上下,个个道貌岸然。林栩看罢,笃定坐首位的是最后那个三句定大局之人,因其始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面容自然却又肃静。相比第二位的眼神游离和第三位的神情做作,他倒真像是个正派。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绽笑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全屋也就一个女人,原先点燃导火索的,无疑就是这个一身鹅黄衣裙,一张鹅蛋脸,面容姣好、肌肤白嫩的女人了。若未先听闻了她一席泼辣、暴躁的言语,再忽略她此刻脸上散发出来的明显的不屈服,以及她右手中握着的隐隐发出金属撞击声的剑,简直就是“美女加淑女”(事后无言评语)了。
“若”这个字吧,以它为开头的,也只能是假设、虚构。
可是再怎样的满身棱角或是尖刺,作为一个女人,也有可以包容、融化她的人。
“呵…”林栩轻叹一声,心想:“这样的女子啊……”
在他脸上混杂着无奈和笑意的时候,她后座的那个年轻公子,在捧起新茶的时候,明显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侧身轻唤了两声“师姐”。
她一双微微上吊的杏仁眼盛着未消褪的气瞪向他,他眉头一展道:“师姐,好用茶了。”
她顿了一顿,不轻不重地把剑压在茶桌上,端过茶杯,半低着眉喝起来。
屋里其他人明显或不明显听着、瞧着这同门的两个人,反应复杂。
“来楼里的是“风波庄”庄主韩泠的众兄弟,以及其他重要的弟子们,来得的确很是重量级啊…不想‘风波庄’也有这么年轻清俊、英气凛然的弟子…”林栩望着连喝茶时候也气息英俊的公子,暗自觉悟道:“江湖到底是卧虎藏龙。”
“某小人说有人在骂楼是吧?”
一屋人还在转换情绪,却忽地听到了一个女声的“挑衅”,闻言看去,只见一个高挑而纤弱的女子已经进门好几步了,她两手低合,却是笑容满溢的神态。众人顿时失了思绪神情,不知面对这微笑的“骂楼”的控诉,该作何反应。
无言收起笑容,略略回了一圈众人关注的眼神,然后斜着眼看向右手边坐在主位上的林栩,见其果真是一副窘迫、悔不该当初的模样,该是没想到她会以这么不友善的话作为开场白。而此时此刻,她只想仰天大笑:“木习习,是你告诉我有人挑衅,我再不速回,这一楼的老小就要蹲废墟了!可不是我杜撰出来恐吓群众的。”碍于面子,她笑在了心里,同时不忘将此心声简缩后传声给他。
林栩从座位上走下来,无言给面子地上前去。
林栩微微一低头埋没了脸上的表情,道:“迎楼主。”
无言偷笑不止,一时停不下,眯着眼道:“哥哥辛苦。”语毕没有继续忍住,虽努力抿着嘴,却还是笑出了声,现出两个明显的酒窝。
林栩暗自摇了摇头,不怪她此时还笑得出来,因为她还不知道此时情势不佳。
众人听着“楼主”二字,顿时幡然醒悟。
被林栩定为带头人的男子即刻起身,向着无言深作一揖道:“楼主,听闻贵楼神通,在下‘风波庄’韩清今日领庄中弟子冒昧打扰,万望楼主帮忙找寻敝庄庄主下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说完这句,又抬头道:“方才弟子出言冒犯,在下已代为口头教训,回到庄中必再重罚,请贵楼不要计较!”
无言此时深感自己本想活跃气氛的出场有些不合时宜了,看着眼前不苟言笑,五官四肢都在向她诠释着“严肃认真”的叔叔伯伯人物,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是好。
就在她的脑细胞努力工作,忙碌地遣词造句的时候,一个女子似在暗自埋怨的话清清楚楚地响起:“哼!我们说的哪句不是事实?大名鼎鼎的‘纽饰楼’楼楼主,无非就是个怠慢宾客,挑衅门派关系又擅作媚笑的主儿!”
无言顿时笑意全无,不可思议地找到人群中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太小白了吧,这位大伯的场还没圆完,她就又给毁得彻底了些…她到底是来求助的还是来踢楼的?…”她默叹道。
鉴于以上这一番颇有感触的心理活动,无言出口了一句“你说什么”,随即开始思考如何进一步缓和气氛。
不料黄衫女子闻言抓剑而起,面朝着无言而立,她呼吸微促、面色微红,昂首挺胸、目光尖锐、气势汹汹,一副“我说什么你已然都听见了,你想怎样”的大义凛然的模样。
无言被告知楼中有客,便携半月施展开轻功一路腾云,到了楼前就直奔“米挺阁”,这“怠慢宾客”实属主观冤枉;再者,说她离间门派和谐也不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至于说她魅惑别人,难道友好地笑一笑就是勾引么?
无言无语凝噎地看着她的脸,脑中只有“欠扁”二字萦绕不绝。她想了一遍这个女人说的话,委屈和怒气渐增。她带着轻蔑一笑,道:“既知自己是客,难道就不该有个敬重主人的道理?踏着别人的土地,尽说些主人家不爱听的话,却还想请人家出手相助,你是以为自己魅力无敌呢还是人家胸怀博大?”语气少有的严肃、冷酷。
面对无言无懈可击的回敬,黄衣女子气得两排牙激烈打斗,却没有言语可以回击,只得怒目以对地呵斥道:“你……”右手早已按在了剑把上,已是千钧一发。
无言此时觉得这个女人之前的话语、神情、动作很符合自己此刻的境遇,特别是那句理直气壮的“哪句不是事实”,还有哪站起来后视死如归的神态。无言激她,并非刻意,现在她似乎愤怒更加了,无言却不太担忧。
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犯的那部分自尊,都有着带有弱点的个性,也有着对自己相关能力的自信。
就在剑芒要现于空气的那一刹那,一个身影忽地隔在两个女子中间。身影尚在移动间,黄衣女子的剑已被生生夺去,她的脸色顿时蒙上了惊恐。
出面的正是这帮人的领头,那个严肃、正派的自称韩清的。韩清正对着她而立,威仪而冷峻的姿态道:“玥儿,你父亲将‘白蟒’配于你,看来为时尚早了些。‘子不教,父之过’,大哥此时若在此间,定会自愧不已。”这后一句,明显有借着批评侄女,让无言消消气的意思。
韩玥顿时又惊又愧又怒,却不好冒犯她父亲的兄弟、她的大伯伯,将头撇向了一边,扭动着嘴唇不做声。
众人见状,个个长吁短叹,心里暗暗责怪这一向任性的庄主闺女,亏了她,今日前来欲托之事怕是黄了,这下又穷途末路了,先前大半个月已经调用了所有的人马和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风波庄”庄主莫名失踪,半月找寻不到,如此令人浮想联翩的消息若不是一直被封锁,天下不知有多少股明暗力量要觊觎这群龙无首的白道第一门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这江湖上名声不佳,甚至有些妖鬼神秘气息的“纽饰楼”求助,可谓是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
“风波庄”此举无疑是屈尊,前日力排众议,把众人领到这里来的,正是此刻立于两个女子中间的“风波庄”的二当家韩清。
韩清左手执着白莽,也不顾眼前面红耳赤、目光灼灼的侄女,转过身来,对视着无言,再作一深揖,眼神凝重而恳请。
无言心有悸动,却面容平静。
到此一年有余,除去她师父为她铺设好的关系网,她接触的人其实并不太多。平日里楼中生意也不兴旺,偶尔某门、某派或某家、某族来个一两人打听些人是人非、事物踪迹,顺道拿些银两作酬谢而已。来人多是表面客气和善,实则不屑。“纽饰楼”由一个小姑娘做主,明知她背后有人撑腰,却定是查不得一丝线索。
“纽饰楼”固然神秘,却始终不觉得它是一股势力,更多地则像是一个商业机构,不牵扯江湖是非,就如它的口号“只求结果,勿问过程”(无言创立)。它只是个你需要消息时可以造访的地方,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答案自会给你。
再者,经“纽饰楼”刚成立时武林的质疑与干扰,以及这一年多来的发展实践,“纽饰楼”诡秘之色日增,而正经名气日下。
一来,楼中给出的消息和预言个个毫无偏差地实现,这已经令人浮想联翩,猜测不止,又听闻见过楼主的人说她容貌、举止异于常人,颇有姿色风采,不少人开始把她安在了妖鬼一类。二来,那些看不惯“扭饰楼”的某门、某派、某人就开始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地多加诋毁。
再者,来楼中的人更是不乏目的不纯者。无言看了几拨人,开始厌恶那些转了个身,换了全套表情的所谓江湖正义人士,于是开始懒得应酬,只让林栩等人去陪着笑脸,互相寒暄,自己只负责找寻他们索求的结果。而来人也不会激愤,对于自己的求助,本就多为故意,又不介意那百千两银子,出了这楼门,又可悟得了大道理一般地到处传说:“纽饰楼”绝对有鬼,这楼主定是妖狐一类,迷惑了众楼人,自己还见不得人,现不得身!
无言原先每见到她集中灵力在“灭”镜中催生出来的雪白画面,或者神情自我、行动自由的某人、某物,有时会幻想瞬间转移到他的生意伙伴面前,往其心脏重敲五下:做人要厚道。但司空见惯之后,她倒也无所谓了:不费大力气就可以拿大钱,这样的交易又不牵涉江湖是非,悠悠闲闲、太太平平地挣钱养活楼中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自己也算是个“乱世强人”了吧。
有些莫名的心酸,又有些似乎理应的怜悯,无言待韩清抬起眼来,对他抿着唇,牵扯开嘴角,释然一笑。韩清眼神一颤,继而满眼谢意地望着无言又一拱手。
无言并不回应,站起身来,对着林栩站了站,便要踏步出门去。
坐着的或站着的非当事人看着这一出默剧,凭借自己觉察的表情、动作暗自忖度,却只是茫雾一片。只见主人将走,留下这一屋的客,倒像是怒了以后,用行动发出的逐客令!
韩清放下手臂,看着无言朝门口迈开了脚步,没有回过身去,和自己的庄人略作交代。他看到林栩在无言起步前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眼神投向他,若有所言。他自然不知无言用“赛手机”术交代了林栩一些事,却断定刚才两人的确是有了交流。
无言门未踏出,林栩正欲起步近到韩清面前,其他人则各有所思。
“不好!”林栩心中大惊。然而事情已无法挽救,他神情复杂地抬眼看向那张依旧犟气的脸。
韩清亦大惊,一瞬间却意识到大祸已闯,但愿能够冷静平息,再少生波澜,于是遏制了本欲出口的怒斥于腹内,只是怒目圆睁地看向身侧不屈服、面露得意之色的侄女。
“啊…”已有目击者发出失声的低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韩玥的得意之色很快凝结,继而从脸上一片片地掉落,最后徒留一脸无边的惊恐。她小退了几步,不住地摇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忽地脚跟踢到了自己的凳脚,腿一软,差点瘫坐了下去。挣扎着支起身子,反手抓着茶桌,心颤不已。
她真真切切地看见,她袖中激发出来的六根银针幻化成六道白亮光影,飞快地穿过了林栩和韩清中间,朝着无言的背部而去。眼看成功近在咫尺,那六根针却忽然像扎进了某柔软的物什之中,突然停滞住了,不前不后、不上不下,愣是空无一物地被挡了!
庄人个个惊恐万分。这情景他们是无一见过的,若非亲眼所见,怕只会当了大话。这六针一发,可谓雪上加霜,庄主寻不着,命也可能丧于此了!
无言自然觉察到了背上有利器正要穿透自己的防护界,并且威力不小。她默叹了口气,缓缓地在一片冷寂中转过身来,她也不看那个射针的人,只是微低下头,锁着两眉,查看那由于她在这个时空莫名形成的防护界,而没能够取她性命的武器。
这个过程显得缓慢而拖沓,众人连呼吸声都极力压抑,好似眼前的这个女子此时就是一个炸药桶,任何相关的言语都是危险的火星子。
至于那个“凶手”,早已被吓得思维短路,半靠着茶桌不知是进是退,只得半张着嘴、圆睁着眼,急喘地呼吸,甚是狼狈。
林栩将两个女子的举止尽收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慌恐无措的女子若是他人,他尽可带着旁观者的微笑,静观形势的发展,甚至还可一盼无言似在“纽饰楼”初建成,另一以出卖消息为生的江湖组织“千丝斋”前来挑衅时的惊人爆发。当时两人虽只相处了三个来月,林栩却已认定无言是个脾气好、耐力强,表面有些稳重不足,内心实则沉稳大度,可以委以大任之人。
那日,林栩立在无言右后侧接受对方一堆人四平八稳、滔滔不绝的谩骂,声称斋中一弟子在“纽饰楼”后山的树林中失踪,寻到时已经五脏六腑俱碎,凶手必然是楼中人不会错。
无言丝毫不愿理会这些无聊俗滥、不堪一击的借口,甚至连反问“贵派弟子好好的来我楼后树林,是来散步的还是打猎的”的兴趣都没有,只是一脸平静地站着,若有所思,以至于林栩当时以为她又使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隔音术”之类的,全然没有听见那些难听的骂词。
其实无言知道双方要有一方败势,这事才能有个了结。好比“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她若不来个狠一点的,这名就不能正、威就不能立,以后的路就会难走。而明显地,“纽饰楼”不能输,而她也相信自己不会输。
她在安静地等待,等待其他东西取代言语来攻的那一刻。但是,这一刻来得很不让她欣赏。
林栩本在侧目窥视无言,猜测她将如何出招。忽地,他见无言的眼神霎时犀利,她左袖一抬,只用去眨眼的功夫,对方队伍左侧某个执着扇,容貌衣着还算有风度的金衣男子一声哭嚎,落下了扇子,身体软跪在地上,双手张十地捂住了双眼,开始凄怆地喊叫。这人的情形真是不甚乐观,只见他七窍有鲜血流出,滴滴落地,没有停流的迹象。
对方大乱,有呼其名者,有往后退者。
无言左手五指一张,地上的宝扇直击她的手掌,她手掌一握,开始笑意盈盈。就在对方众人暗叫不妙时,无言已经一个瞬间移动,站立在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叫嚣得最为猖狂的人面前。
明明方才还在三五丈开外!众人惊恐至极,纷纷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丢下他们的领头人一个在无言面前面如土色,形如死人。
无言微笑着扇子一张,众人的尖叫和骚乱之声混成一片。
林栩分明看见无言转过身来时脸上未散的愤怒和鄙夷。
走了几步,她将扇子朝下握着,半对着此时已半身血衣裹身的始作俑者,字字冰冷地说道:“瞧你也算儒雅,怎就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扇子本风雅,却生生被你给糟蹋了。今日我不想杀人,但请记住,你们败了。日后看管好你们的弟子,千万别再好端端地丢在了谁家的山前山后、楼上楼下。”
身后人听得大气不敢出,只可听闻那痛苦的呻吟声。
无言静站了一会,“啪”地展开扇子,看过一遍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去,满眼生笑道:“是你自己扇呢,还是我帮你扇?这‘金骨蚕丝扇’可是至宝,我将它还于你,你们可会感激我奉送解药的大恩?”
她其实本不期望有人应答她,正欲抛下扇子起身就走,忽闻得一人高声答话道:“今日鲁莽,在下代众人谢过姑娘的海涵和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无言倒是不得不舍了那宝扇来救人了。她看向说话人,只见他容貌衣着甚是平凡,但凭着刚才那一句,便可知是有胆识的。
无言一笑,也不使功力,合了扇,捏着扇柄甩向他。几个翻转,那人伸手迎接,顺势抱拳道:“谢过姑娘。”
“客气。”无言边答边回身。
林栩有些不解,越过无言,看到那人走到伤者身边蹲下,打开宝扇,大拇指按着扇轴,朝着那人轻轻一扇,即有乳白色的丝状物从扇骨间浮出,瞬间射入空气,随即飘荡着隐没。这过程不过眨眼之间,而在此间,那中毒之人已经被救,喘着粗气,擦着口鼻的残血,在旁人搀扶下站起,面色窘迫又带恨意。
待无言走回林栩身边,这宝扇的主人已经稳稳地站立起来了,他张着一双愤恨的眼睛,满脸血污地看着无言。之前那说话人将扇子敲进他手里,嘴唇启了启,两人眼神交流片刻,那宝扇的主人便推走旁人的搀扶,踉跄着转身去了。
那人朝着楼里众人一拱手,留下一句品不出情绪的“再会”后,与一行人转身径直朝楼牌处取马去了。
无言直直地站着看着,没有表情,看不出想法。
“‘风波庄’庄主韩泠祖传‘梨花落’”,这半句听似自言自语的觉悟的话语间,无言张开右手手掌,接住了这六根银针,然后抬其眼来看向韩玥,笑道:“如此厚礼,我受不起啊。”
一句话说得众人心寒如冰,更让他们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却接踵而至。
“啊!…”韩玥见无言眼神忽地锐化,随即见六个亮点直飞自己而来。
众人闻声看去,多半只见几道白光从韩玥的左耳际飞过,微声插入她身右后侧的柱子。一寸来长的银针只露出了个把铜钱币厚度的针尾,六根针一根当中,五根在其周围均匀分布,形状酷似梨花。
众人虽又只得苦叹情势的失控,却又将部分情绪转向了对无言运用“梨花落”的完美程度的惊叹。
当针从韩玥的耳际碎发中穿过,将她发丝削断后飞向柱子时,她差点顺着身后的茶桌滑倒在地。即使是被其中的一根划破了皮肉,都不是闹着玩的。
林栩上前几步,急急按住了无言已经半伸入左袖中的手,眼露恳求之色。
无言本有些冷酷的表情由探寻到惊异再到舒缓,最后当她缓缓地走向韩玥时,她的脸色已趋平静。
林栩默默地大喘气,虽然他明了无言不会就此伤人性命。
“给我个你袭击我的理由。”无言走到韩玥面前,给出了一个让两人都下得了台的台阶。她从未想过要因此伤她性命,至始至终都没有,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她只想让对方记住一些教训,仅此而已。而她此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和不懂,看着眼前神色失尽的女子,觉得不知事情为何到了这地步,这一切应该也非她初衷。
他人并未太留意刚刚无言和林栩的交流,只是发觉无言似乎情绪有所好转,便开始重新字字地忖度她的话语。
在一片沉默中,无言对着不知所措的韩玥不知所措,暗自思量这会儿她一字不说,实在是太不配合。她只要随便说几个字,温和的也罢,锋利的也好,无言尽可以来一句“大家都不期望这样,今日相见本不该如此”来结束这局面。可现在她突然不开口了,难不成无言要就这样地笑笑地转身出门去,让林栩来收场?
当韩玥被人往身后拉了拉,她绷紧的弦一松,真是差点哭出来,毕竟只是十多岁的姑娘。这回她确是吓得不轻,强忍着自退了一步,有些讪讪地立在了拉她人的身旁。
“听闻楼主功力不俗,师姐又是好武之人,才匆匆出手,欲试高低。多有得罪,请楼主莫怪。”正是开始时被林栩暗赞的公子,此时他正立在无言面前,白衣挺拔,面容平静,侃侃而谈。
无言略感惊讶,分明是狡辩之辞,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刚进门扫视时,她就已发现正在饮茶的这个男青年有着棱角分明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下颚线,当时她在心中一叹“帅哥”之后,便无暇分心。如今他正对着她,她莫名地有些压抑,或许是由于他浑身发散出来的英气。
她觉得台阶的作用已被实现,对着他,又莫名地觉得可以松散些。她于是笑了笑,道:“公子一席话断了我回话的路。纵然我不喜欢编造之言,却也接受了。不知你师姐对此次‘比武’可否满意?这六根针就留我柱子里权当修饰了吧。”说着就势看了一眼那丹漆柱,脸色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她回眼看向那个白衣公子,发觉他不知何时面生波澜,脸颊微红。
无言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向着门口,只想快点离开,转身前瞥见韩玥已回了大半的脸色,她又看了一眼林栩,又有所思。
庄里人一颗心悬了许久未敢放下,以为无言这回是真的可以出门去了,断定韩玥也已尝了苦头,不敢再发难了,正欲舒口气,又听见无言边迈步边发问:“你师姐若次次用这样的武器和人比武,胜算该是不小吧?”
众人体会了这话,看向那银针所扎之处,针孔四周已全是墨黑之色,那六个墨点以一定的半径扩散,图案酷似一朵黑色梨花。这针上的毒可见剧烈,而银针染毒而不变色,这毒想来也奇特。
庄里人不禁诧异万分,:“梨花落”向来不喂毒,而以用针封穴,减人功力、限人活动而闻名。韩玥居然自作主张,将它变成了夺命利器!
屋内嗡嗡大乱。
“玥儿,你…”韩清大怒,韩玥词穷。
无言并不回头,踏着人声出门去。
白衣公子目光一路追随,心绪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