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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报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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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照水敛了气息,头埋得更低,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皇帝说话。
皇帝有一副很低沉的喉咙,闷声笑起来,魏照水觉得自己耳朵都快红了。皇帝逗了逗焦贵人的下巴,低声笑道:“多谢我们家的姒姒了。”
焦姒飞红了脸,嗔了皇帝一眼,拉着皇帝往内室里走,娇娇地问:“那爷要怎么谢姒姒呢?”
皇帝似乎沉吟了会儿,才微笑:“过几天是乞巧节。”他没许下什么,只是笑着看焦姒,焦姒抱住皇帝的腰身,脸偎在他的怀里,忽然泪流。皇帝拍了拍焦姒单薄的背,眼神柔和。
魏照水没敢看,独自出了门,在廊下徘徊着不敢走远。刘飞见着了,便冲她招招手,魏照水迎上去,喊了一声:“刘公公。”刘飞惊得一口气没接上来,咳了两声,才摆摆手:“照水妹妹,你别挤兑我了,你现在是贵人跟前的大红人,我有些受不住。”
魏照水心想,你才别挤兑我了,我算哪门子的红人?刘飞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便说道:“贵人才在爷跟前夸了你,说你一来,她的喜气也来了,你就是她的报春花。”
魏照水暗惊,她可承不起这顶大帽子,她就这么大的脑袋,可不敢和皇嗣连上什么关系,又不敢露出苦色,只能羞声劝道:“贵人笑话我,您就别跟着笑我了!”
她说话一向清亮,如今乍听得她嗓音放这么娇软,刘飞一抖,余下的话也说不出口,哈哈笑两声便跑开了,耳根微红。
魏照水心里涌起些疑虑,不敢乱想,给人当差最怕会错了意,总之今后要放得更机灵些,她如是想。
皇帝还是走了,魏照水这才敢走近,她甫一走进燕居处,就听门外高声报御赐来了。焦姒看着有些呆住的魏照水,笑了笑,却也没再唤她“报春花”。
御赐一至,太后的赏赐也流水似的拨进了储秀宫。太后同皇帝一向不对付,连带着对他的宠妃焦贵人也很看不起,如今拨这么多的赏赐,也是因为前朝俩人闹得太难堪,太后给个甜枣罢了。这个道理储秀宫的人是不懂的,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到了太后当权,她抓得更紧了。
大家也只当皇帝子息薄弱,太后也不好明着扶持娘家人,面上到底要顾顾皇嗣的。问红这样想着,越发觉得担子重了起来,皇帝膝下只有一子二女,长子也不是嫡出,焦贵人要是真能生下一儿半女,也算她全了主仆二人四五年的情义。
焦贵人倒没想这么多,她眼前就巴望着乞巧节,好容易进了七月,仗着焦贵人得了句圣言,储秀宫格外大办。初一才拂晓,焦姒便起了床,拉着魏照水挑衣服:“我信你的眼色。”
魏照水给她挑了几身,她都不满意,于是问问红:“针工局怎么还不送新衣?你去催催你妹妹。”
问红给她捧了杯茉莉花茶,笑嘻嘻地回:“贵人别再打发我去挨骂了,我妹妹都快不理我了!”
焦姒拣着衣服,随口问她:“你今年又给你妹妹送什么啦?”
“贵人您还不知道我呀?您前几日还说我呢,说我得了什么好东西,转手就送进针工局。您赏给我个象牙磨喝乐,我能不紧着送去吗?磨喝乐还是托照水去送的。”问红仍笑嘻嘻的。
焦姒呷了口花茶,甜津津的,她却嫌甜得发腻,拿舌尖沾了点儿茶汤就不肯再喝,吩咐了问红去换东楚新贡的紫笋,问红一面掩上门,一面回:“贵人您忘啦,张太医让你少喝些绿茶。”问红又扶焦姒在窗边坐下,防着有人听墙角,眼睛巡了一圈窗外,才细细嘱咐:“贵人,您可要自己当心啊!您知道皇后为什么这样病弱?”她压低了声轻轻禀道:“还不是因为小产了?”
焦姒沉默了,问红望了两眼,知道警醒了焦贵人,又笑嘻嘻地劝:“也不妨的,爷这么看顾贵人,当心着呢!”
焦姒勉强冲她笑了笑,又低下头细细思虑。忽然听到一声赞,她抬头一看,是魏照水默默配了一身新衣,问红夸她有巧思。焦姒定睛看了两眼,觉得确实好,有了笑意,也就暂时忘了愁闷。
窗子大开,飞进几声逢迎:“哎哎,符公公您来啦?”
说话的是刘飞,一向自诩口才出众,如今这套逢迎却捧得符余像个外人。魏照水在储秀宫呆了五六天,听了不少符余的旧闻,却是进储秀宫以来第一次见他。
“您是个大忙人!”符余才迈进脚,问红就忍不住出声刺他。
符余给焦姒见了礼,等焦姒应了他的礼,才笑着回问红:“没您担子重。”
四两拨千斤,问红撇撇嘴。
符余回完问红,才和魏照水搭话:“你是魏照水罢?”
魏照水和他福了福,喊了声:“符公公。”
符余突然应不下来,他从没在焦贵人的内阃里听见过“符公公”。愣了一瞬,符余淡淡应了声:“嗯。”
问红难得见他窘迫,立即乘胜追击:“嗨,还没请教符公公,在御马监混了这么久,混出几个干弟弟没有?其他宫里小宦官们早早练起来了,咱们这儿连小宦官还没怎么进,就靠您从御马监里提拔几个出来了。”
符余闻言,冲问红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谢了声罪:“我没敢忘,特意来回这事,人已到,还要请您多训训他们。”
符余的态度实在疏远,问红咬了咬唇。魏照水倒另眼相看,她很服气符余干脆利落绝不暧昧的性子。
焦姒不忍心看问红含泪,拍拍手,淡淡斥了一声符余:“你这事做得真不行。限你两日内把人给我料理清楚了,别教他们砸了乞巧节。”焦姒见问红眼里水亮,便打发魏照水去协理。
二人领命去了,一前一后走在廊下,廊间挂了几架鸟笼,养了一只虎皮鹦鹉,见来了人,便唧唧嚷道:“报春花出来了,报春花出来了。”魏照水目不斜视。
各宫增派宦官是有定例的,只是焦贵人宠眷正盛,皇帝特特赏了储秀宫一道恩典,允许掌事太监自己挑人。五六日前符余曾领进一批宦官,训了两日便分派开了,指了两个宦官进正殿枝春殿,一个宦官进新翠院,又退回两个宦官。按理还该收三个宦官,只是符余又领了五个小宦官来。
小宦官皆等在穿堂里,穿堂后是小小的三间厅,中间拦了一道大插屏,紫檀架子,入了夏特地糊了碧青的纱,映得影影绰绰五道身影,个个身子绷直。符余背手站在插屏后,打量了两眼,沉声吩咐小宦官进三间花厅。
焦姒难得来花厅,厅里便显得几分简朴,东暗间里寥寥设了几把圈椅并一张黑漆书案,符余坐在案后,魏照水站在窗前,支开窗,打量小宦官们进厅里来,她忽然想,当初她进针工局时,婵子是不是也这样打量她,李丰就坐在案后?
符余览了遍人事公文,一一对上号。这批小宦官多是各处老太监举荐的,符余来收个人情,没打算重用,如今才开始对履历。符余对完履历,也没开腔,眼神落在案上一尊玉镇纸上。
魏照水又想起李丰,他也很爱沉默,她猜过,她想这是在给对方施压,因为李丰一沉默,她的一颗心就忍不住揪起来。符余低着头,相看小宦官的事自然就落在她头上。她不动声色地顾了几眼,剔走一个慌得眼神乱飘的小宦官,心潮忽然起伏。后来才想明白,她是为她无意中掌了一个宦官的前途而兴奋不安。
符余抬起头,看着对面僵直身子的小宦官,没的想起问红挤兑他时那句操练小宦官,含了点微笑,笑也是冷淡的,藏着几分不屑。
符余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没什么好教训你们的,当差的,把主子吩咐的事办好就够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把爪子规规矩矩放好,别乱伸。你要谋权谋财,直截了当地知会我一声,少使些阴招,贵人禁不起你们胡乱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