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口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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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姒在熏香的阃室里待得头昏昏沉沉的，命人大开了门窗，撤下各色熏炉，自己扶着问红去花厅，走在廊下，雀鸟啾啾，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思绪之快，她没能捉住，便不再深思，从后门进了花厅。
早有宫人来回焦贵人的行踪，符余带宦官去了前面穿堂，魏照水忙开窗通风，洒扫一回，又着人去捧一盘佛手柑。佛手柑是新进的，鲜黄幼嫩，拿青东磁龙泉盘码了六个，摆在黑漆案角，很有古朴的雅趣。
焦姒看得满意，点点头，“这里好，倒教我想起小时学书的场景。我那个女先生最爱摆弄这些闻果，最厌恶有人拿盆垒起好高的佛手墙，说这是最最俗了。我看你，倒真不是个俗人。”她看向魏照水，眼里有笑意。
焦贵人说话总这样，总教你疑心她是故意使绊子，坑你在宫人堆里玩不开，但魏照水心里明白，焦贵人对自己是真没什么恶意，最大的恶意怕也就是那声“报春花”了。魏照水陪出笑，福了福身收下这声夸，“是呢，我跟着贵人这么久，也该悟出点雅趣了！”
焦贵人移驾花厅，来回事的小太监便跪在插屏前请安，焦贵人是爱热闹的性子，见她打发了专司打听宫事的小太监闻多多回来了，忙教他进来回话。
闻多多比刘飞高半头，长得却比刘飞小，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很机灵的模样。长得无害，出手又阔绰，他在宫人里很玩得转，消息很灵通。焦贵人对他格外优待些，还赐了他座，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夏日日长，焦姒就只能靠这些琐碎人事消磨时光。
魏照水给他找了个脚踏，闻多多谢了一声，安稳坐了，从怀里掏出个桔子，问道：“贵人知道这是哪儿的桔子吗？”
“乐生园的。”闻多多掂了掂桔子。
乐生园，焦姒支腮想了想，御命下达，今年的乞巧就设在乐生园里，那是皇家苑囿，设在皇城里。焦姒记得，魏照水来送衣那日，闻多多禀过她，皇后请沈贵妃入坤宁宫，为的便是七夕，皇后病弱，只能请沈贵妃代理诸事。
乐生园无桔树……“沈夫人如今住在皇城里，院子里有几株桔子树，长势很好，在乐生园设桥的宦官都得了赏。”
按例，七月初一时宦官要在园中架设朱漆木桥，上绘祥云喜鹊，桥曰鹊桥，妃嫱渡桥以求圣眷。架桥之风已久，从没听过打赏宦官，可沈贵妃打赏的也不过是些果子，还是沈夫人在晋朝皇城里摘得的，这个分寸拿捏得太险了。焦姒皱眉想了想，她不觉得沈贵妃能有这份心力，这是在试探什么？她不擅长勾心斗角，苦思片刻不得，便也放下了，她自己明白，她这人顶会躲懒，爱自欺。
焦姒在七夕夜见到皇后时，她想她知道沈夫人在试探些什么了。
皇后和皇帝并肩而立，皇帝挺拔厮称，皇后于是显得格外娇弱，暑天里仍穿一领朱红线春宫衣，白净的一张脸，红唇格外鲜艳。她引众妃过罢礼，便退回，和太后一道坐着，连鹊桥也不曾登。
礼数皆尽了，众妃也都松散了，各寻各的乐去了。焦姒抬头望了一眼端坐的皇后，目光沉沉，转身离开。
鹊桥前聚了几位妃嫔，有两位她全面生，问红轻声禀告：“个儿高些的是孟淑女，矮些的是应淑女，俱是武将世家——倒也不能这么说。总之这两位都是火爆脾气，闹得沈贵妃很不安宁。”
焦姒没把这两位放在心上，自己牵着裙袅袅娜娜地上了鹊桥，路过这两位，偶然听了一耳朵的口角，不过是孟应二人互相讽刺，一个讽刺对方没底蕴，一个讽刺对方没本事，越闹越凶，竟然有动手的架势，焦姒面上不显，脚程更快了些，等她上到桥顶，却听一声尖叫，回头看去，孟淑女坐在地上，护着脚，冷眼盯着应淑女，应淑女愣在原地，急得快哭了。
鹊桥边几位妃嫔里位阶最高的是庆妃，她没多说什么，很从容地吩咐了宫人扶孟淑女休息，又领着应淑女去见沈贵妃。焦姒没热闹看，又继续渡她的鹊桥，下坡路滑，她盯着脚下，走得仔细，不期撞见一片蟒纹袍裾，抬眼，果真是皇帝。乐生园里结满彩灯，皇帝就站在她眼前，逆着光，也有深刻清晰的五官，他含笑望着她，张开胸怀。焦姒扑进他怀里，脸埋在皇帝胸前，闷闷地喊了声：“七郎。”
魏照水没敢看皇帝的神色，悄悄打量附近妃嫔的神情，沈贵妃和庆妃都不在，只有一两位妃子在鹊桥前，皇帝和焦贵人已渡了桥，倒没被她们看见。魏照水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小道对面站着一人，高挑纤细，眼睛很亮。魏照水冲她福了一福，她侧身受了。
按例，皇帝该去坤宁宫过七夕。焦姒挠了挠他的背，只得放人，回去后情绪一直很低落，问红引着叙了些别话：“贵人知道那两位淑女是怎么起口角的吗？”
焦姒勉强打起些精神，召来闻多多问话。闻多多坐在脚踏上，一面剥着桔子，一面回：“孟淑女是游骑将军庶出的独女，游骑将军当年是骠骑大将军的亲兵，跟着大将军打下这份功业。应淑女是武将世家出身，不过她父亲那辈多是文官。”
想来，没底蕴骂的是靠骠骑大将军发迹的孟家，没本事骂的是从文的应家。骠骑大将军窦青，焦姒沉吟，这是太后胞弟，焦姒忽然哎了声，“我记得窦家进来一位选侍。”
闻多多分了一半桔子给问红和魏照水，“这次选秀统共就进了两位选侍，其他都是淑女。这位窦选侍凭的是家世，另一位侯选侍来头大着呢，她家世不显，祖上是个小医官，但出生时满天彩霞，因此得了小名，叫云仙，她那儿的乡人都传她命格高贵哩。”
焦姒哼笑了声，“你还是说说家世高贵的窦选侍罢！”
“窦家女儿从的男子的‘牧’辈，他们家女儿也充男孩教养，窦女一向有爽直的名声。窦选侍进了宫，只访过两处，连沈贵妃那儿也不曾去请安。侯选侍倒是连庆妃那儿也请过几次安了。这窦选侍啊，成日里往慈宁宫跑，嗨，贵人你知道的，爷去过几次慈宁宫呢？”
夜越发深，焦姒越听越起劲儿，可惜不便留闻多多在屋里上夜，才放他走，又忽然喝住：“我听说，符余往新翠院拨了个小太监。”她说新翠院时仍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她倒不怎么恨殊色的谢淑女，她只恨新翠这二字。
闻多多摸摸鼻子，含了点笑，“那兄弟长得是真好，我从没见过比他俊的——太监。”他本意说男子，又不敢捎上皇帝，只得这么回。
焦姒却听懂了，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声：“也不教我先看两眼就送走了，怪可惜的。”
今夜是魏照水上夜，她睡在临窗炕上，忽然听焦姒叫她。魏照水立马爬起来，走近了，轻声问：“贵人叫我呢？”
焦姒还记挂着好颜色的小太监，向她招了招手，准她挨着床沿睡，轻声问她：“你见过那个太监吗？”
魏照水并不知道那个太监，又不好扰她兴致，只得笑着说：“我哪儿敢先贵人一步见呢。”
焦姒皱着鼻子捶她一拳，笑骂：“你这妮子就爱笑我！”
魏照水轻轻包住焦姒的粉拳，“嗳，贵人捶疼我了。我不知道那个太监，但我之前在针工局却见过一个好颜色的太监。那天，我从李丰屋里出来，夜很深了，姑娘知道我有夜里目盲的毛病，我只得挨着那石亭子走。正走着，我忽然瞧见一团黑影。”她捏紧了掌心里握着的手，压低了声，她背着窗睡，月光铺在她身后，照得她的眼睛惊人的亮，焦姒看了一眼就扑进她温软的怀里，“别吓我了，你好好说话！”
魏照水没再压着嗓子，声口含笑：“我仔细去看，原来是个小太监窝在灯旁看书，贵人猜他看的什么书？”
焦姒抬头，对上那双黑亮的眼，还是怕，又猛的低下头，脸埋在魏照水的颈项里，蹭了蹭，“不知道呢。”
魏照水按住她的脑袋，“是《宝皇贵妃小传》，贵人听过这书吗？”
焦姒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进宫后就读这书学的房中术呢。”
魏照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啊了一声，接不住话。
焦姒摇摇她，“那个小太监有多好看啊？”
魏照水故作沉吟，附在她耳边轻声回：“让人想结对食的好看。”
焦姒奇道：“比爷还好看？”
魏照水挠挠头，她可不敢和皇帝结对食，“我没敢看爷。”
“那就没爷好看。我和你说啊，真正好看的，就是这种让你不敢正眼看的！”
口吻还有几分自豪。魏照水怕她越聊越精神，只得打了个哈欠，她打哈欠是一绝，呼吸拖得绵长，教人听了也想打哈欠，焦姒终于有点睡意，犯着困也不忘让魏照水下床，她也知道自己睡相实在不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