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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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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红走后没多久,耳房里就出来个穿淡绿比甲的宫人来接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笑得很可亲,“照水妹妹?”
魏照水忙福了福身,笑应了一声“哎”。
宫人连忙扶起她,牵着她往耳房里走,一面道:“我叫宝雀,专管贵人的食膳,方才正当着差,没能迎你,妹妹可别怪我礼数不到。”
魏照水直道不敢,“储秀宫里贵人最大,我省得的。”稍顿,微笑着看向宝雀,“从今我也跟着宝雀姐姐伺候食膳吗?”
宝雀摆摆手,正要回,就听正房里一片喧嚷,有人高声在喊太医。宝雀推了一把一个愣住的小太监,喝他快去,自己打帘进了里间,里间并不很乱,两个宫人在逐一开窗,两个宫人在清理焦贵人呕出的秽物,其他宫人都聚在焦贵人跟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贵人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奴婢们!”
问红顺了顺焦贵人的背,端起一盏清茶伺候焦贵人喝下,待焦贵人脸色稍红,才转身喝骂宫人:“一个个的除了多事再没别的本事了!都聚在这里做甚,赶紧去请太医!”
宝雀脸色发白,勉强回了一句:“已经去请了。”
问红瞪了一眼宝雀,皱着眉喝道:“还愣着!去查查午膳到底出了什么名堂!”
宝雀领命去了。其他宫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也跟着去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得脸的宫人侍候。
“问红。”
弱弱的一声。
问红忙上前,扶住焦贵人的手,焦贵人有一双滑腻的手,柔若无骨,总觉得攥不住,她心里着慌,却不敢显露,柔声安慰了会儿,又扶焦贵人到内室的暖阁躺下。宫人们放下帘幔后便出门回避,内室里只留下焦贵人和问红,焦贵人侧卧在炕上,双腿微蜷,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衾,她拥住丝衾,低声问:“家里递书进来了吗?”
问红知道她今年入夏后格外想家,可惜这个夏日里焦家就递了一封书,仍是她胞弟执笔,问红不知道讲了什么,但她直觉应当提到了魏照水……问红敛色,实话回:“尚未。”
焦贵人泄了气,闭上眼,呆了一阵,缓缓道:“你去把魏照水叫进来。”
问红应了,亲自去寻魏照水,魏照水和宫人们都聚在厢房里,见问红寻她,没多话,跟着问红去了。暖阁前仍垂着帘幔,魏照水感到帘里的人在打量她,她不知道那人的神色,也不敢妄加揣摩,只恭顺地见礼请安。她才请礼罢,就听刘飞高声禀道:“张太医来了!张太医来了!”
问红钻进帘幔里,轻轻托起焦贵人,没待她吩咐,魏照水已经捧过姜黄色遍地绣球大迎枕塞到焦贵人背下。问红服侍焦贵人倚在蓬蓬的大迎枕上,抬眼是魏照水平和的眉眼,魏照水冲她微微一笑。
老嬷嬷引着张太医进了内室,张太医请罢礼,才半坐在暖阁前的斗彩缠枝花鼓钉墩上,视线落在光亮的京砖上。问红这才从帘幔里扶出焦贵人的一只手,搁在青花缠枝八分鼓墩式迎手上,向上撸了撸玳瑁镶金嵌珠宝镯,不教压住脉息。
张太医敛息诊了半刻,又换另一只手诊了,这才笑回道:“恭喜贵人!”
帘幔里没应声,问红高声赐赏,老嬷嬷喜气洋洋地请张太医去领赏,张太医对着暖阁拜了礼才转身走了。他才走,内室里便挤进许多宫人讨赏,问红眉眼间尽是笑,笑骂了一句:“淘气!”又偏过脸问刘飞:“去禀过爷了吗?”刘飞笑嘻嘻地告了声罪:“还没哩!”问红欺身笑喝:“还不快去!”刘飞拍拍两袖,请了个大礼,应了一声:“得令!”
帘幔里始终静着。魏照水没敢妄动,她出不起这个头,她等了会儿,也不见问红动作,抬头去看,正对上问红含笑的眉眼,魏照水微愕,很快醒过神来,回了问红一个感激的微笑,转身撩起帘幔。焦贵人已背过身,一把青丝散在颈窝,显得形容更加清减,低垂的眉眼原也暗含了几分脆弱,一听到窸窸窣窣的一点动静,立时敛了神色,懒懒地转了个眼波,十分傲慢。魏照水福了福:“恭喜贵人!”她眉眼轻低,嘴唇红润,焦贵人盯了会儿,才笑着应了:“你一来,我这福气也来了。”一面说,一面褪下腕上的宝镯,丢在榻沿,“赏你了。”
内室静了一瞬。
魏照水拜道:“奴婢多谢贵人。”
焦贵人忽然侧过身,向她招了招手,笑道:“今晚你也宿在下房,走了大半天才到罢?”
魏照水心下有些不安,面上仍是乖乖巧巧的,笑回道:“一个时辰多些,路上有些累,等真近了储秀宫的门却又精神了。”
焦贵人微笑:“很好,我很喜欢你的性子。”
魏照水直觉内室里又静了一瞬。
焦贵人夸过她就又背过身歇了会儿,才唤问红扶她起来梳妆。早有宫人捧了脸盆、巾帕、澡豆等物来,捧盆的双膝跪下,高举脸盆,捧帕的屈膝伺候,另有宫人奉上一块大毛巾,问红接过与焦贵人围了,又替焦贵人挽袖,正欲卸镯,掌心却划过焦贵人空落落的细腕。问红从玻璃碗里抓了一把澡豆,焦贵人嗅了一嗅,神情有些愉悦自得,问红与她净过面,才问:“贵人,咱们今年还捣鼓这些澡豆吗?”焦贵人洗了脸,神清气爽,眉眼间也有了些笑意,“澡豆你们继续按去年那个方子捣鼓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去把前几日制的胭脂拿给我看看。”
问红从朱漆描金的妆奁里找出一方白玉盒子奉上,焦贵人轻轻打开,嗅了嗅,眉眼间又流露出自得的笑意,笑了声:“很好。不知道今年又进献什么奇花,到时候再制些胭脂罢!”问红笑应了,洗净了手,为焦贵人轻轻上了一层薄薄的珠子粉,又为焦贵人拿温水兑了些胭脂。焦贵人搽得掌心红润,才凑近了玻璃镜细细地搽面,搽得双颊鲜润,眼波飞光,直教人敛气屏息。
她正梳妆,就听太监高呼御驾,她不紧不慢地理罢妆,才由问红扶起去请安。
魏照水跟着出去,脚有些发软,心里竟还能偷空想了想自己的运道,入宫不到半年,竟然都能面圣了!她自己笑嘲是面圣,却不敢真的抬起头来,安安分分地站在宫人堆里,忽的慌起来,才有些明白她这张脸到底给她带来了些什么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