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红嫩白》偷一壶酒

3、二红

　　进了季暑，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焦贵人越发上火，连连打发人去厢房里翻去年御赐的轻容纱和暗花纱，紧着送到针工局。

　　送布料的是焦贵人跟前的得力宫女，一身娇绿纺绸宫衣，珠翠堆盈，宝光灿灿。婵子声口更加亲热，笑嘻嘻道：“问红姑娘！”

　　问红点了点头，眼光往绣房里递了递，随口吩咐道：“贵人紧着要，式样你们定吧，别再做去年那些，贵人腻了。最紧要的是快，贵人七夕就要穿。”

　　婵子笑应了，侧过身，冲问红邀了邀：“问红姑娘进去喝碗酸梅汤吧！”

　　问红顺势走进绣房，婵子早打发人去请效红，向二红推了推酸梅汤，笑道：“我先去安排人定式样。”

　　二红和她福了福身，目送婵子离开，才相对，互挽着手，默默，俱含了些泪意。效红仰头，稍息泪意，才开口问姐姐：“姐姐你都好吗？”

　　问红连声答应她：“我很好！你好不好？姐姐打点你进储秀宫好不好？你当初怎么执意要进这劳什子的针工局，年纪轻轻就要把眼睛熬坏！”

　　效红笑回她：“我当初不进针工局，咱们说不定就要像宝音和宝雀一样，一个进坤宁宫，一个进储秀宫，落得两边都不是人，还不如进针工局，仔仔细细当好差就够了，省心省力。”效红敛了笑，叹一声：“嗳，前些日子沈贵妃送来两匹云锦，听说沈夫人还要在宫里过中秋？焦贵人心里不好受吧！”

　　问红没回她，只牵着她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宫装，轻软细薄坚韧。效红暗惊，压低了声问她：“这，是临安的纺绸？”问红含笑点头，效红不由掐住她的手，喝问道：“姐姐怎么还笑得出来！这分明是御赐，要是其他娘娘发问，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姐姐你啊！”问红拂开她的手，冷静地回她：“打狗还要看主人。”问红对上妹妹焦心的神色，泄了气，耸耸肩，“算啦，已经穿在身上了。你趁早赶制新衣，千万别用楚样，也少用楚味，就做两身衫裙。我回去啦，储秀宫里新进了一批小太监，符余成日去御马监鬼混，什么事也不管，储秀宫里忙着呢！”

　　问红转身要走，效红连忙拉住问红：“嗳，嗳，别急，我有话问你。”问红猜到效红要问什么，翻翻眼睛，轻声揶揄：“我又不是婵子，别人攀龙附凤，她攀老太监？”效红摇摇她的手，示意她慎言，叹道：“我多嘴了，姐回去吧！”问红却不急着走了，灌了一口酸梅汤，嘲道：“赏她个面子。”

　　效红听了，也喝了两口酸梅汤，忙推她姐姐回去，临安的纺绸摸起来又细又滑，效红手里又生汗，越发攥不住她姐姐的肩头，又忍不住悄声叮嘱她谨言慎行。

　　送走了问红，婵子问她新衣的式样，效红颇有些头疼，摸不准焦贵人的意思，心里却明白，无论做什么式样，焦贵人都不会有好脸色，只得回：“做成什么样，于贵人都没分别，该上些心的怕只是选谁去送新衣。”

　　针工局里有宫女专职送衣，效红却这样说，是教她选个不称心的宫女去杀杀性子。婵子不是个记仇的性子，想了良久才想出本旧账，她舒了口吐息，正打算抓阄选人，就听小宫女怯怯地来禀：“有人说，说看到，看到照水进了李公公的屋里。”

　　婵子脚发软，双手撑在桌面上，慢慢坐端了身子，默了半晌，才想起小宫女还杵着等她的示下，挥挥手想叫她退下，又攥紧拳头，错着牙吩咐说：“你去听着动静，等魏照水出来就教她来我这儿，等不到她出来——”婵子顿了顿，无力道：“就罢了。”

　　小宫女只得领命去了，惶惶地走在夹道里，慢慢逼近李丰的屋子，躲在窗外，仔细辨听里间的动静。

　　里间静着，只有一段似有若无的水声，小宫女听了半天，生了好些好奇，小心翼翼地从窗屉子向里间望。

　　季暑里天光盛，屋里却点了蜡烛，李丰坐在床榻上，脚下是半跪着的魏照水，魏照水低眉，默默给李丰按脚，颤袅的烛光映在她脸上，使她通身别生了一道柔柔的宝光。李丰心一动，伸手抽下魏照水髻间的铜簪，如云如雾的鬓发微松，不经意显露出一段少女的风情。魏照水却不顾这段隐约的风月，仍低着眉眼，专心给李丰按脚，李丰也有些无趣，只拿铜簪剔了剔灯芯。

　　李丰脸皮黝黑，脚却白，显得脚藓格外鲜明，魏照水只作看不见脚底糜烂、渗液的肉，不轻不重地揉捏。魏照水人看着清瘦，手上却很有劲，不像婵子，看着丰腴，手劲却小，按了半天却越按越痒。李丰舒适地长叹一声，闭着眼，含含糊糊地夸：“你按得很好，以后就替了婵子吧！”

　　魏照水惊得手下多了很些劲，捏得李丰倒吸一口气，魏照水忙小声赔罪，心里却生了些悲哀，一时间惶惶无措起来，只能强捺下委屈，继续给李丰按脚。按得好这样，按不好又讨骂，让她天天来按来练，魏照水缓缓回了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心下低落起来，眼里没忍住含了些泪意，宫里不能瞎哭，魏照水又忙吸下泪意，吸得动静大了些，在似有若无的水声里听得分明，魏照水没忍住抬头去偷看李丰的神色，不期对上一双饱含心绪的眼。

　　李丰低头看着魏照水清丽秀致的眉眼，看着浓秀的睫毛不安地颤呀颤，喃喃：“真好！青青，你还这样年轻，真好！”

　　魏照水屏住呼吸。她曾经帮容姑姑绣过帕子，容姑姑总会吩咐她绣妩媚的青峰，她好奇过，容姑姑说她最爱青色，因为她小名就是青青。

　　容青青是个温顺的女子，眼里满满都是如水的柔情。眼前的这双眼睛也是水湛湛，却是不住地往外冒着活水，漫开茫茫的生气。

　　李丰见过很多这样发光的眼睛慢慢变晦，并不放在心上，也就错过了魏照水眼底的坚韧毅然。

　　李丰收回视线，“换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