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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自责 ...

  •   大军是过了午时才回来的,江澄先指挥军需营的士兵给各营开饭,后来又去协助向锦、陈语陌几个安置受伤的人员,直忙到快要晚膳的时候,明帝派人传他去御帐,他这才前往御帐来见明帝。
      御帐中却不止明帝一个,柳笙、董平南、秦瑛、徐淳四个都在,他上前见了礼,明帝用手一指徐淳肩下的椅子:“江卿坐。”他连忙谢了坐,刚坐下就听得柳笙开口询问:“澄之,天岏的粮食能养多少万俘虏?”
      他听了思索了一下答道:“这奇山郡原有存粮十三万五千八百石,当时陛下吩咐给咱们的大军留出四十日口粮,四十日口粮是六万五千八百余石,当时属下凑了个整,留了六万六千石,后来祭祀女神赈济百姓又费去一万石,前几日臣途径天岏见到范知州,她说她把存粮贷给地方上的米铺,大约贷了两万八千石出去,目前天岏的存粮大概在三万一千石上下。若是按每个俘虏每日最低食用三两米,这些存粮大概能养一百二十万俘虏,养上十天。当然这些存粮不能全给俘虏,不然奇山郡的百姓就要饿死了,而且到了新年,没有粮食吃,百姓会造反的。”
      明帝听了神色就放松了下来:“如果每个俘虏每日半斤口粮,卿给朕算算,十万俘虏养上一个月,要多少口粮?”
      这个就比较简单了,江澄迅速地计算了下,回答道:“大约需要一万两千八百石粮食。”
      明帝和柳笙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沉默,江澄不明所以,也不敢乱问,静静地坐着等候。
      片刻后柳笙道:“每人每天按二两半发放,饿不死就行,俘虏们吃得太饱了,反倒容易闹事。”哎?二两半?当兵打仗的成年女儿一顿饭都不止二两半呢,江澄有些诧异地看向柳笙,但柳相神情严肃,显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地方。看来性子宽和的柳相也有严厉的时候啊,江澄默默地感叹了下。
      明帝听完柳笙所说,点了点头,做了决定道:“弦歌给范希爽下调粮公文,董侯安排人马把今个儿的七千俘虏送往天岏。”

      董平南抱拳答应,明帝又看向秦瑛,吩咐道:“阿瑛派人去把战场清理下。”
      不待秦瑛答应,江澄连忙抢答:“这是军需营的差事,秦侯和将军们战场上杀敌已经很劳乏了,这等清理战场的活儿还是让军需营去做吧。” 清理战场、瘗埋尸骨的确是军需营的差事,他自然明白明帝的心思,怕他触景伤情,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矫情,就让阿瑛和她的手下承担分外之事啊。
      明帝见他如此说,玉颜上有一丝惊讶,却没有再说话。倒是徐淳看了一眼秦瑛,插话道:“今个儿光军需营大概忙不完,阿瑛调两三个大队协助军需营干活吧。”江澄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虽然已经见过上午的场面,可仍旧忍不住感慨,一个大队三百七十五人,两个大队便是七百五十人,今个儿战场上到底有多少尸骨啊?
      秦瑛听了很爽快地答应一句“我这就去吩咐。”秦瑛说是这就去吩咐,却并未立即离开,江澄见状,猜测明帝和秦瑛几个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横竖掩埋尸骨也不急在一时,他就也没有坐着不动,等着听最机密的军情。

      果然,董平南看着明帝开口道:“敌军原本有二十六万人马,之前被俘的、逃亡的大概有三四万人,今个儿一场仗打下来又损失了一万多人,听起来咱们进展很快,但敌军仍有二十来万兵马,单从兵力上讲,不弱于我方,甚至还要略强。若是硬拼,我军伤亡会越来越多,这事儿咱们还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徐淳道:“赵亦秋和栖凤关的兵马,已经调往西境协同关帅阻拦白虎大军,这是万万不能动的,陆杨将军和邢荷新将军都得在各地驻守,没有她们驻守,玄武和白虎的宵小就要寻衅滋事了,这也是不能动的,如今唯一能动的就是东境那六万水军了,有玉龙皇子扣在手上,玉龙应该不敢轻举妄动,臣的意思,是否可以将那六万水军调过来?”
      明帝摇头:“便是用飞鸽传书,从东境到荥阳,调兵马过来也得十天。有这十天的功夫,高敞说不定已经离开荥阳了,何况水军不习步战,调过来起的作用也不大。”
      “今个儿那个何文金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太冒险了,等明个儿再打上一天看情形再说吧。”柳笙看了明帝一眼,话说得吞吞吐吐,江澄在一旁看得奇怪,但柳相既不肯讲,他也就不好去问,倒是董平南有点耐不住性子,咧嘴嚷道:“哎呀,柳相你个不痛快的,说话说一半,让人心里头痒痒。”
      柳笙莞尔一笑,绝不肯再讲,只道:“明个儿不点卯了,辰初用饭,辰正出营,辰时五刻出击。”

      从明帝御帐中散去,江澄自往军需营来,跟沈名菡两个点齐了帐下小兵,共是一百五十来人,他让大伙拿上铁锨、推车,等秦侯的士兵到了再一起出发,一旁的男兵小校请示道:“大人,属下带人跟您一起去吧?”
      江澄本不想让娇滴滴的男儿去做这样的事,但转念一想,玄武营中没有男子,但凰朝有男兵,这样的战斗保不齐就有男兵殉国,便点头道:“你带一个小队过去吧。”
      秦瑛很快就把手下派来了,共是三个大队,其中一个大队手持盾牌,带兵的不是普通小校,而是夏离和花思舞,两个一见他就抱拳施礼,他点头致意,夏离很体贴地道:“澄哥,这等粗活我和思舞去做就行了,你在营中歇着吧。”
      他也不多说,只让军需营的小校给士兵们发铁锨和推车,而后对沈名菡道:“夏将军和花将军都去,名菡就不必去了,让人给两位将军和兵士们热着饭菜,晚上回来好用。” 沈名菡点头答应。

      派了一百名士兵挖坑,其余的士兵拖人。士兵们很快在城南小山丘下挖了四个四四方方的大坑和一个长方形的小坑,把城墙四周战场上横七竖八的玄武士兵逐个拖到坑边。离荥阳城墙远的地方拖得从容些,离荥阳城墙近的地方就让那队持盾牌的小兵举着盾牌掩护拖人的士兵,期间发现还有一口气的,不管是哪国士兵,都放到推车上,让人运往大营交给医士。
      夏离和花思舞指挥着士兵,把玄武遇难的士兵全都摆放到三个大坑里,一层层的叠放进去,再把凰朝殉国的士兵放到另外一个大坑里,放之前把她们腕子上的徽牌逐个解了下来放在一个专门的箱子里,最后一个徽牌被放进箱子的时候,江澄抱了抱箱子,沉甸甸的,至少有两百个徽牌的样子,心里头酸痛得厉害。
      夏离看看他,请示道:“澄哥,撒土吗?”
      他点点头:“撒土。”
      夏离和花思舞听了,指挥士兵们往四个大坑上一层层地叠土。从第一锨土撒落,军需营负责仪式的士兵就开始跺脚痛哭,其中一个大喊:“英灵不灭,佑我凰朝”,另一个则大喊:“魂兮有知,各还故乡。”

      旁边的男子小校轻声喊他:“大人,这边。”他忙抱着徽牌往小坑看过去,只见男兵们把牺牲的男儿全都放到了小坑边上,他数了数,共是十一个男儿,其中有一个,他瞧着面善,便自己上前解了腕子上的徽牌,果然是认识的,之前在云想衣被老板娘子逼迫做暗倡的男儿,他还记得这男儿当初跟他说:“倘若用得着侍身上公堂,您就只管派人来带侍身过去,就算是被打死侍身也会上堂鸣冤的。”
      果然是个勇敢的男儿呢,他喃喃地抚上男儿的脸颊,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给这男儿裹在身上,又逐个把其余十个的徽牌取了,全戴在自己的腕子上,而后吩咐一声:“撒土。”
      那小校想要扬土,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把铁锨扔在了一边,夏离见状带了几个女兵跑了过来,接着撒土。土尚未落下,男兵们全都哭了起来,他的眼泪也砸了下来。我方死亡二百多名士兵,杀敌八百多人,俘虏七千人,应该说这个数字还是很理想的,在古今战场上都算不上惨烈,在计算战绩的时候,也会被认定为主帅相当不错的成绩,可是胜败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她们被埋在冰冷的冻土下,则是另外一回事,他只觉心中痛到麻木。

      大家心情都不好,没人说话,也没人点火把,全都默默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营走,进了大营后,途经一个帐篷,有两个女兵在小声交谈:“咱们能打赢吗?”“怎得不能,你没听说吗?那个天意注定要亡玄武的人,在咱们军中呢。”
      他听了咧嘴苦笑,“亡玄武者,必是此人”,当初别人说起,他是十分认可的,认为这是别人对他能力的肯定,可是今个儿他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让人把徽牌全部送往徐淳的帐篷,他自回军需营帐,营帐中沈名菡给他留了晚饭,可他看着那饭菜,只能摇头,冯兆雪有些担忧地道:“大人,您中午都没用膳,晚上再不用点,能撑得住吗?”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任性,可是实在是吃不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冯兆雪道:“我没事,饿两顿正好瘦一些,男儿家瘦一些好看呢。”冯兆雪不赞成地撇撇嘴:“属下还是觉得凝儿胖一点好看。”

      跟沈、冯二人交代了翌日辰初用饭的事,三人一起把翌日的早膳给提前安排了,他方才往御帐来。
      一进董云飞的小帐篷,董云飞就冲他眨眼:“澄哥回来啦,快洗漱了去见陛下,陛下方才已经问过你啦。”
      “嗯?”
      “发什么楞啊,快洗漱了过去。”董嘉卿笑语欢畅,挥手就喊了俊儿过来伺候他洗漱。

      陛下这意思是要他今个儿侍寝么?可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趁俊儿出去倒水的空儿,他看着董云飞问道:“玉玉在御帐吗?”董云飞摇头:“玉玉手下有个小兵伤得很重,玉玉带着和光在男兵营那边照料这小兵呢。”
      敏君当真善良,他听得心头喟叹,又琢磨赵玉泽前半夜都未必能回来,那只有让董云飞去服侍圣驾了,当下轻声道:“小云我今个儿有些不舒服,就不去见陛下了,陛下那边,有劳你。”
      董云飞睁圆了眼睛:“澄哥你这是不想要宝宝了么?”
      他苦笑,实话实说道:“我今儿实在是没心情,拜托小云了。”
      董云飞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慨然允诺:“成吧,横竖我还没到十八岁,眼下还不怕。”

      独自躺在小帐篷中,一闭眼就是那层层的士兵,努力地把画面从脑海中抹掉,耳畔就似乎听见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他好久都没能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一会儿是刀枪并举的战场,一会儿是玄武的百姓冲他砸石头,怒斥他是灭亡玄武的妖孽,一会儿是凰朝的百姓要他偿还亲人的性命,天刚过寅正,他就又醒来了。
      醒来之后,在帐中一个人抱膝坐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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