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初见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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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鹰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长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眸，眼底浮上一层水光，思绪纷飞。
不过是他乡忽梦少年事罢了。醒来后依然是身处未央城的客栈之中，亲人不在，朋友兄弟亦不在。
正可谓，仙丹可医顽腐疾，千金难买少年时。
这般孤身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当真是可怜到家了。唯一不同的是洗澡水已经温凉。
抬手捏了捏眉心，想来是故地重游才做了这个梦。
烈鹰扬起身从浴桶里出来，粼粼水光滑过光洁的肌肤，沿着身体的曲线滑落，果真一副好皮相。擦干身上，神清气爽了许多。穿了件中衣坐在桌边，长发尽数披在身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突然，手边的乾坤袋跳动了一下。烈鹰扬笑了笑，解开了扎口。忽的从袋里蹦出来一个糯米豆包状的灵体。这几日烈鹰扬一直用自己的气血精心养护着梅童的灵体，已经化去它的戾气，就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将其度化，使其安息。
他伸出手指轻轻揉着这个豆包，梅童察觉到了不同，今日的道长看上去很是俊俏和以往有胡子的模样不同，干净漂亮。它飞起来贴在烈鹰扬的脸上蹭了又蹭，感情这家伙也是个看脸的。
“哼，无事献殷勤。”烈鹰扬微笑着从褡裢里摸出一包银针，取出一根，刺破右手中指，挤出一滴指尖血滴在梅童身上。小东西乐得在他掌心打滚。
“他日将你度化之后，要么好生安息，要么好生修炼，万万不要再作祟，不然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烈鹰扬指尖轻轻戳着梅童道。那梅童再次飞起来蹭着他的脸，居然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烈鹰扬把它捉回到右手掌心。
突然一道白光横在眼前，他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把灵光剑。此剑通体白色灵光，并无重量，且没有实体。烈鹰扬能够明显地感觉一丝灵力微微从右手流进体内，不禁心下一惊。这梅童竟是将自己幻化成一把虚灵宝剑。当空挥舞了几下，剑风犀利轻盈。
烈鹰扬不禁道：“这该如何收鞘？”话音刚落，只见虚灵剑光消失，而他的右手手腕处多了一只银色流光的手环。他试着褪了褪，根本摘不下来。不得不感叹万物皆有灵，想必是梅童沾染了自己的气血，产生了依附与寄托。
他举起右手道：“你赖上我了是吧？出剑。”灵光一闪，虚灵剑在手，仔细打量一番。“也好，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便跟着我罢。”
于铜镜前束好发髻，穿上道袍。好在纸包里还有点驴尾巴毛，再次黏好胡子，又成了浑散子道长。
得想个法子混进金骏飞檐，那里一定是好吃好玩儿，有热闹看。不过，肯定会遇到一些老熟人，比如那江陵君莫忘年。啊，呸，怕他作甚，可这莫名其妙的心虚从何而来啊？
烈鹰扬瞧瞧铜镜里的自己，不悦的情绪很快一扫而光。眉毛一挑，哼，能认出我才怪。认出来我跟你姓。
从客栈二楼下来，烈鹰扬正盘算着怎么混入夜家，蹭个晚饭。刚好听见几个人在桌边喝茶闲聊。大体说的就是这次法谈大会之事，这几个人衣着无甚特征，更无章纹，应该是江湖散修。烈鹰扬不动声色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旁，叫了一壶茶和几样小点。听他们道白。
“夜家真是财大气粗，看看这次入会玉牌，上等羊脂白玉。”
“那你的成色可不如我的这块，看来夜城主还是有眼光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不如你一样。”
“那这么说来我的这块成色好像更好啊。”
烈鹰扬右肘支在桌边，食指蹭着鼻尖，心里暗笑：果真是没见过世面，连这也要争一争。他瞅准了一个玉面书生模样的人，捋着胡子心道：哼，让你得瑟，你那玉牌等会儿就是我的了。
于是，他便起身去后厨转了一圈，找了个看起来精明的小伙计给了锭银子，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顺便包了一包盐揣在怀里。
再次坐回到桌边，神情恬淡地喝着茶。片刻，小伙计端着一盆汤汤水水出来，好巧不巧脚下一滑，倾扣在了玉面书生身上。烈鹰扬在一旁捂嘴偷笑。
此人当时就炸了，一蹦三尺高，嘴里骂骂咧咧，与其‘玉面’形象极其不符。掌柜的连忙从柜台跑来，作揖陪笑，吩咐伙计带客人去换洗。烈鹰扬起身不紧不慢地跟上，倚在角落里等着。
少顷，小伙计出来双手递上一个锦囊，烈鹰扬倒出来一看，正是夜家入会玉牌。这成色，果真财大气粗。又给了小伙计一锭银子，道：“你可没有见过我喲。”
小伙计把银子揣进怀里，哈腰道：“那是，小的这会儿就是个瞎子、聋子。客官您慢走。”
……
玉牌到手，烈鹰扬这就去了金骏飞檐。恰好遇到路边有人卖草帽，买了一顶背在身后，白日里行走便不会被晒黑。柳温廷，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其实也不怪人家正主儿矫情自恋，而是这副肉身着实怕热，一晒便满脸通红，晒大劲儿了还会痒。无奈，防晒遮阳须得做好。
不一会儿便到了金骏飞檐。好在夜家这会儿只是家仆在迎客，没费什么劲儿就混了进去。果然被引着去了散修的客房，条件跟贵宾自然无可比，但足以让散修级别的人欢呼雀跃了。
虽说烈鹰扬前世也来过这金骏飞檐，那时便觉得这里及其奢华庸俗。可现在看来简直又更上一层楼了，妥妥儿的俗不可耐，到处金灿灿，明晃晃。无处不充斥着有的是钱，任性，可劲儿造。
晚宴正式开始前，家仆便引着宾客去了黄云大殿。
嚯，这大殿简直气派到了极致。殿外九级白玉台阶；外开两旁的殿门上，碗大的纯金门钉分别是九九排列。
殿顶更是奢华至极的重檐庑殿顶，正脊中间为一骑凤仙人，两边均立有四只祥瑞神兽，左右两坡四条垂脊上，各有五只祥瑞神兽镇瓦。
在庑殿顶之下，有短檐，四角各有一条短垂脊，共九脊。上四角和下四角分别有出水龙头，如遇雨天，特别是暴雨，八个龙头齐齐出水，声势浩大甚为壮观。
烈鹰扬捋着胡子，进了大殿，心中暗道：单看这大殿的外观，又是九又是五，九五至尊啊！夜秦淮这老小子的野心昭然若揭，太不低调了吧。好歹收敛点儿啊。
进殿后由家仆引着入座。一抬眼，差点鼻口窜血。主宾首座上正襟危坐的白色身影，不正是自己的杀身仇人，莫老二？
虽说之前想过会碰面，但是冷丁一看到他，还是心有余悸。毕竟上辈子在他手里死的挺惨。到头来，自己面目全非，可他莫忘年只不过不似十几年前那般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却仍旧是墨发雪肤。一丝不苟的装束，骨体清英秀雅，竟是这般丰神俊朗。最可恨的是，他根本就不是一副干巴小老头模样，算来应该快不惑之年，居然连条皱纹也没有，看了就让人讨厌。
瞧着莫忘年现在的修为和地位在修真界必定是堪称了得。而自己恐怕十年，二十年都不能与之抗衡了，报仇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烈鹰扬不禁怒拍桌子，心道：好，今天我就暂且放过你莫老二。来日方长，今生今世咱们可别绕道走。抓起面前的酒杯就干了。
这拍桌的动静着实大了些，引的一名家仆赶紧猫下腰问道：“可是这酒不合道长的口味？”
烈鹰扬缓过神来道：“不不，正合我意，我是感叹这酒着实是人间佳酿。正可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胡喷谁不会，真是。
家仆道：“那就好，那就好，道长请慢用。”
烈鹰扬长出一口气，自斟自饮起来。瞥见莫忘年就狠狠瞪上一眼，虽然人家根本就瞧不见。
不多时城主夜秦淮、其子夜无月及家四名下属进了黄云殿。一番开场白的寒暄之后晚宴便开始了。
烈鹰扬心道：奇怪，这夜无月以前不是最喜欢他家的君子服吗？怎么大喜的日子穿的这么丧气就来了？
话说在世家公子里，夜无月真算得上是很好看的，眉眼精致，像极了叶夫人。有人说他比姑娘还好看。怎么说呢，容貌上少了几分英挺，却是多了几分柔美。
烈鹰扬记得夜无月年少时，特别爱笑，笑起来特别好看，唇红齿白。这十几年怎得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可惜了一副好皮相。他老子也不管管他。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不如一浪。
主人一来就开始上菜了。上好的美酒，佳肴菜色俱全，甜果贡品、水陆杂陈、珠翠之珍应有尽有。这场晚宴果然符合夜家鲜衣好食的风格。看得烈鹰扬眼花缭乱，吃得兴高采烈，就当是夜秦淮这老小子给自己接风，庆祝他回归，又斟上一杯干了，不算白来。
不多时，主客间相互依礼敬酒，借机增进一下感情，亦或说套套近乎的都可以。侃侃闲聊声不绝于耳。
“看见了吗？江陵君来了。”
“是啊，之前十几年都不曾出山，最近这三四年他是哪有热闹就去哪。”
“可不，成天带着他兄长的两个徒弟，自己却不收弟子。你说怪不怪。”
“我听说啊，原郡名门周泊烟亲自带着他的独子去无妄山，想让江陵君收为座下首徒，被拒了。”
“周泊烟独子资质不错啊，这江陵君收徒要求这么高吗？”
“无妄山现在是仙门首派，弟子们肯定是差不了的。你看他身旁跟着的两个少年，气宇不凡，他就是不一样。”
烈鹰扬心道：十几年不出山藏起来干嘛？我的山头那么好待吗？抬头向莫忘年那边看去，正巧瞧见昭华冲他依礼一笑，旁边的德音却是瞪了他一眼，还哼了一声。
莫忘年向德音问道：“何事？”
德音道：“师叔，那边那个穿道袍背草帽的就是抢我乾坤袋的道士。”
昭华道：“师叔，重山岭时那位道长救了我们，他要德音的乾坤袋也是为了封住梅童。”
德音拉了一下昭华的袖子，不满道：“你莫要每次都替他说话。”昭华笑笑不语，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莫忘年抬眼向烈鹰扬看去微微点头致意，烈鹰扬一个激灵缩起脖子，躲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不禁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怕成这样。
忽然听到旁边的几名散修聊道，今晚子时要去夜家在后山设的练尸场练手。
烈鹰扬心下奇怪，便揪住一名家仆问道：“练尸场是个什么地方？”
家仆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道长不知道吗？若要想日后成名，得有好身手不是吗？这练尸场便是将凶尸围困在其中的校练场，若是想练怎么捉尸，烧尸，便可以进去与那凶尸斗上一斗。道长可有兴趣？”
烈鹰扬道：“今天在场这么多仙门高手，还需要围圈凶尸来练手吗？”
家仆道：“道长此言差矣，高手自然是不屑的。这不过是为一些江湖散修人士而设的，如果道长想练手，也可以来练尸场，不过交点银子罢了。”
什么？居然这般？烈鹰扬低头看看食案上的饭菜，仿佛这些吃食都是用那银子买来的。不免觉得反胃了。
他一皱眉头，道：“为何要如此做。死者为大，这么做岂不是让人死了都不得安生？为何不将其度化，让其安息。”
旁边的一名散修道：“有什么好度化的，说的好听罢了。况且几具凶尸而已。又不是谁的亲人何必在意。”
这名家仆却已悄悄退下，向夜城主走去。
烈鹰扬道：“怎能不在意？万物皆有灵，更何况是人。别忘了他们生前也是活生生的人，是跟你我一样，有心跳，会喘气的。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亲人尚在人间。若他们的亲人知道此事会怎样？”
散修道：“你，你这道士，存心找茬是不是？谁家没捉过凶尸？最后还不是一把火烧了？”
烈鹰扬道：“那不一样，无法度化才会烧掉防止作祟。可这练尸场的设立本身就是对尸体不敬，那就是不尊逝者，练完打烂了之后呢？会好生安顿？不过是草草烧了扬一把灰。”
散修道：“那又何妨，厉鬼凶尸，人人得以诛之。”
烈鹰扬道：“凡事都有前因后果，生前作恶，死后化为厉鬼凶尸实属常见。可枉死横死之人也有化做厉鬼凶尸的。不可一概而论，一同对待。”
散修道：“有执念必有怨气，有怨气必做乱，有这下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无甚非议。”
烈鹰扬道：“错！若执念太深，也可探灵问之一二，何必要这样一次次刺激，使其更加凶化，加深戾气呢？如要修炼就应该多多实战积累经验，而不是随意肆弄死者。”
散修道：“你……师从何人？看你也是个无名散修吧，你哪门哪派啊？”
烈鹰扬道：“在下浑散子，你没听过不奇怪，我也不认得你。”
此时，刚刚那名家仆已经引着夜秦淮向这边走过来。
烈鹰扬抬眼瞧见莫忘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真想抡圆了抽自己个大嘴巴，完蛋了，成功地引起了莫老二的注意。逞一时嘴快，再丢一次命可不值当了。烈鹰扬心中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之不好的预感。
夜秦淮迎面而来一拱手道：“听闻阁下对叶某人的某些安排颇有异议？莫非是我夜家待客不周，惹道长不满了？”
烈鹰扬抓抓头皮道：“并非不满，一切好说，呵呵，好说……”
夜秦淮道：“好说？还未请教道长尊姓大名？”
那位散修道：“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浑散子道长，夜城主没听过吗？不是也送出了入会的玉牌吗？不然他是怎么进来的？”
烈鹰扬眉毛一抽心道：好你个卑鄙小人，落井下石是吧。
夜秦淮道：“浑散子？不知这位道长师从何人？何时收到在下送出的玉牌？”
烈鹰扬道捋着胡子道：“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玉牌是偷来的这种事儿，我会告诉你？
见烈鹰扬迟疑，夜无月站在父亲身后，右手已然压在腰间的佩剑之上。这要是再说错一句话，他夜无月的剑就要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突然，夜秦淮的一名心腹疾行过来，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烈鹰扬抻着脖子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东西跑了。
只见夜秦淮眉头一皱，甚是不悦道：“怎么偏偏在在这个时候有异动？”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之声，其叫声甚是惨烈，众人不免一惊。这，这不是凶尸狂吼？怎么回事？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尸变了？
只见夜秦淮脸色已极其难看，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他立即吩咐心腹，多带些人手赶紧出去围剿，务必要将那凶尸捉回来。
随后向宾客一抱拳道：“诸位，叶某人不日前擒得几具邪灵凶尸，不巧刚才有一具冲破封印跑了，现在须得将那畜生捉回来以免伤及无辜。今日扫了诸位雅兴，法谈大会之后定会再次设宴好生赔罪，着实怠慢了。”说罢带领心腹和家仆出了黄云殿。
一时间众人激动不已，能这么吼叫的凶尸绝非普通等级，一定得去看看，说不定能擒住那厮，自己也会一战成名。便呼啦啦的跟着冲出门去猎尸。
黄云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人，烈鹰扬瞄了眼宾客上座，莫忘年手里捏着茶杯，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幸好没再看过来，赶紧收拾东西，背起褡裢趁乱出了黄云殿。
出来后方知，围剿凶尸的人都追去了未央城北的后山。烈鹰扬跟着人群出了金骏飞檐，看了看这繁花似锦的未央城。
花未谢，人未走，酒未醉，我却不似我。得嘞，后会无期咯。
烈鹰扬快步疾走，朝着众人追尸的反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说第6章 初见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