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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彩云间·云涯渺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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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下坠的烈鹰扬心成死灰,耳边风声呼啸,脸上淡然笑之,须臾数年也算值了,于世无恋不如一家团聚。他自心中念道:“爹,娘,不肖孩儿来了……”一声哼笑过后,只待解脱,沉落的身影隐没在深渊的黑暗之中。
恍惚间,夜色中闪出丁点星光,越到近处越是明亮耀眼。烈鹰扬眯了眯眼睛,那一抹亮光冲着自己飞来,竟燃起了他心底的一丝余烬,不由得向那光明之处伸出一只手。指尖相碰,丝丝暖流进入血脉,继而手被牢牢抓住,对方猛然发力,自己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安然伴随着熟悉的冷香,接着烈鹰扬便不省人事了。
趴在崖边的穆焱惊恐得忘了哭。当他看到莫忘年接住他哥御剑而飞,那感觉仿佛是自己劫后余生一样,他欣喜若狂地向着二人的方向飞奔追去。
莫忘年一路飞驰,怀里仿佛抱着一块燃烧的火炭。烈鹰扬双目紧闭,凌乱的发丝飞在脸旁,狼藉满身,如同一只身困陷阱的小兽,可怜至极。莫忘年突然觉得此刻的怀中之人竟是这般弱不胜衣,一阵心酸,只将他搂得更紧了。
一路上莫忘年谨慎其行,躲开了搜山的自己子弟,回到了尔雅居。掌灯之后便仔细地检查烈鹰扬的伤势。轻抚着他的左肋,方才剧烈的跑动定是让伤骨早已错位。解开衣物,拆掉绷带一看,左腹已是意料之中的大片青紫。身上裸|露着的莹白肌肤已布满了擦伤与刮痕。胸口的抓伤像蜘蛛网一样又密又深,指甲缝里尽是抓下来的血肉。右手腕鲜血淋漓,似是一处烧伤,看上去很是骇人。
莫忘年合拢了烈鹰扬的衣襟,握起他手腕一探灵脉,感觉到他此时体内灵力如同散沙般溃散,无法聚拢。便试着为他输送灵力,可烈鹰扬就像个被戳了无数窟窿的筛子一样,无论输送多少灵力,都会消散殆尽。莫忘年紧握烈鹰扬的手,蹙眉不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莫忘年放开了掌中的手。穆焱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尔雅居,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进门后看到灯光下烈鹰扬的惨状,穆焱脑袋嗡地一响,脚下发软,几乎是扑倒在榻边,眼神求助地看着莫忘年,颤着音道:“还……有气吗?”
莫忘年面色凝重道:“有,但很不好。”
穆焱却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有气就好,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是痴了也好,傻了也罢,君澜宗都养他一辈子,我伺候他一辈子。”听了这番话,莫忘年眼波微转,神色惘然若失。
跟在穆焱身后的人进屋关好门,轻声唤道:“忘年。”
莫忘年忙起身道:“兄长,你如何回来了?”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他的眼神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莫青冥来到榻边,道:“方才我回来时,得知你命人搜山又见穆公子行色匆匆朝你这儿赶来,想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便跟了过来。”他俯身看着烈鹰扬,眉心一皱道:“如何伤成这样?”
莫忘年沉声道:“邪祟俯身,灵力溃散。”接着他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捡紧要的先告知于兄长。一边说一边先把烈鹰扬烧伤的右手腕连上药带包扎一并处理好。
听完江陵君的讲述,莫青冥道:“没想到短短几日出了这么多事。居然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邪祟,冲撞了烈公子。”他沉下气对莫忘年道:“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莫忘年道:“若不是有君澜宗的两位公子,单凭我一人也做不到如此。”
莫青冥对穆焱诚恳道:“穆公子放心,莫家定会全力救治烈公子。”
穆焱抬起胳膊蹭了一把鼻子道:“多谢青冥大哥。对了,还有一事。”他把在云涯渺烈鹰扬出现幻觉,连自己都不认得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莫忘年看着烈鹰扬擦伤的脸,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穆焱言毕。莫青冥道:“非生非死之魂,妄想夺舍。看来是道行不够,无法摈斥本位的魂魄,占不了舍。所以才会不断制造幻觉,刺激本位心神,等到他承受不住,便是意志最薄弱之时,就在那一刻强行夺舍。”莫青冥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弟弟。继续道:“当务之急,先除祟。忘年,你来施针。”又转向穆焱道:“劳烦穆公子去告诉我们家那些孩子,停止搜山。江宗主方才与我一同回来,还请穆公子找我家一个孩子去告知他一声,就说我有族中之事要处理,请他早些歇息,有事明早再说。再有,去看一眼一尘,他若醒了,还得麻烦穆公子拖住他,哄也好骗也好都不要让他到这边来。”
穆焱道:“好,我这就去。”他看了眼榻上挺尸一样的烈鹰扬满眼的担心。
莫青冥道:“这边请穆公子放心。”
穆焱走后,莫青冥栓上了房门以防止除祟途中有人打扰。他伸手向怀中掏出一包硫磺。还未等打开封,榻上的烈鹰扬就开始浑身抽搐不止,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但绝非他的本音。紧接着他的双手抓向已是破皮烂肉的胸口。莫忘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两只手,又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顾不得他受伤的手腕,狠下心将他双手捆了起来。这时并不能点了他的穴道,否则经脉不通,有弊无利。
莫青冥看了眼莫忘年道:“自天满,回阳开始施针,先定住他的心神。其余的交给我。”
莫忘年刚取出银针,烈鹰扬倏地睁开了眼睛,他惊恐地瞪着榻边的人,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并一个劲儿地向里躲,嘴里不停地嘶喊道:“着火了,要烧死了……”又是幻觉,莫忘年眉心一紧,试问他何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心顿时被一把揪了起来。
莫青冥在一旁催促道:“下针。”
莫忘年稳定心神,果断地在烈鹰扬的穴位上刺了下去。
一阵清心诀在烈鹰扬的耳边响起,温柔地如同呢喃。几针之后,他不再折腾,缓缓地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昏睡。
…………
一炷香之后,莫青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将手中的乾坤袋封好口,道:“邪祟已除。但是这几日还会再发一次热,发出之后便彻底无碍了。余下的便是好生照料,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于我。”
莫忘年坐在榻边低声道:“有劳兄长。”话音中气不足,好像他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的人。伸手解开烈鹰扬手腕上的发带,伤口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莫忘年一边叹气一边处理伤口。
莫青冥坐在书案边到了杯凉茶一饮而尽。一抬头看见莫忘年的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一颗药丸腾出一丝悠悠蓝色灵药之气——聚灵散。此药有聚气护灵之奇效。是莫忘年根据莫家秘方炼制而成,不仅成分珍贵独特,就连炼药之人也是极为挑剔,必须由灵力至刚至纯之人方可炼制。莫忘年自小便在离海陈冰中修炼,所以他的灵力极为纯净上乘。
莫青冥看着那颗灵气溢出的聚灵散,嘴角一弯道:“你果真是舍得啊!”
莫忘年垂眸道:“救人要紧。这次能平定走蛟之患全靠他和穆公子鼎力相助。眼下又是在彩云间受了伤,应当全力救治。这可是兄长说的。”
莫青冥笑了笑,颔首道:“嗯,不错,莫家定当全力以赴。”继而又悠悠地道:“嗯,我可是问你要了三次你都不肯给呢,上回还是叔父出面才要得了一颗。”
莫忘年道:“还不是让他拿去跟君澜宗主换酒喝了。”他捏着烈鹰扬的两腮将聚灵散放入其口中,灵药入口则化。
莫青冥起身道:“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去趟后山。”刚欲转身,又回头对着弟弟的背影温声轻道:“忘年,我只说这一次。你二人自幼相识,你又年长,处处照顾维护是应当的。但也要有分寸。我不希望你将来有一日伤了自己。”
莫忘年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等他听到关门声之后,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拉起烈鹰扬的手牢牢握住。此刻再输入灵力时,已经能感觉到他灵脉畅通,灵力气息在他身体里汇聚流动。莫忘年将掌心那只苍白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他至纯的灵力相继在二人体内如山间流水一般缓缓流淌,辗转不息地游走了数个来回。
…………
穆焱回来时,莫忘年已将烈鹰扬身上的伤全部处理好,并换上了干净的中衣。
莫忘年道:“放心吧,邪祟已除,接下来只需要好好养伤即可。”他看出穆焱欲言又止,宽慰他道:“穆公子,既是君澜宗的秘密,莫家必定守口如瓶。”
穆焱恳切地道:“多谢莫二公子成全。”就看你二人的交情,想必也一定会替他守住这个秘密。
莫忘年又道:“穆公子可见过一尘了吗?”
穆焱道:“我去的时候恰好江宗主刚离开。我便与一尘闲聊了一会儿,待他要睡了我才回来。”
莫忘年道:“好,有劳了。我此刻要去寻些药材,劳烦穆公子在此照顾一二,等我回来。”
穆焱道:“这是哪里话,烈威本就是我哥哥,我照顾他是应当应分,哪有劳烦一说。倒是对青冥大哥与莫二公子感激不尽。”
莫忘年出去后,不禁吁了口气,方才言语简直唐突,竟把烈鹰扬当成了自家人,全然忘了他和穆焱才是一门同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踏着夜色去了药房。
穆焱守在榻边看着昏睡中的烈鹰扬。他想起自己儿时因为把哥哥扔在坟圈子里差点害他丧命而挨罚的事。那次穆焱被他爹打的很惨。
他记得事后君澜宗主一边替他上药,一边推心置腹道:“焱儿,你姑姑是我的亲妹妹。纵然你与烈威并非同父同母,也是有着血亲的兄弟,情重姜肱,是为手足。而兄弟情义更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烈家满门忠义,能抚育烈氏后代,是我穆家无上荣耀,更是为父义无反顾之责。如今烈威的亲人就只有我们,难道不该护着他?倘若今日因为你的顽劣让他丢了性命,你可知道那就意为着烈氏一族殁而无后了。活着的人岂能让逝者心寒?”
君澜宗主的这番话当年的穆子龙的的确确听进心里了。他也不再在意旁人笑话少主有个傻哥,反而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到烈鹰扬手里,尽管他那时痴痴傻傻,什么也分不清。可等到后来烈鹰扬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穆焱尝到了有个兄长的好处。况且还是个玉树临风,天赋异禀,端正仗义的兄长。试问这样的哥谁不想要?
可今晚云涯渺上的情景却如烙印般嵌在穆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从烈鹰扬跳崖时绝望的眼神中看得出来,那一刻,他的确是想死了。没想到他整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地过日子,难不成从来没把云尧当成家?难道我们对他再好也不如他的家人吗?一直以来他的心思竟这么重。
这以后更得好好看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