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之埋》凤徊临

5、雪埋·断章·炎鸟

　　“……所以先生们，我愿称呼这种‘上帝降下的福音’为，”我看着那群面容肃穆的家伙在我尽力想到的玩笑话中也没有能够展露半分的笑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名字交代出去，
　　“炎鸟。”
　　尽管我为这个名字感到自豪。
　　我能感受到空气凝固了有大概三秒至四秒，这么说是因为我好像听到了手表上传来的咔嚓声，老旧的机械手表走针在这样的场面下也毫不吝啬地表现着，让我的脸上也开始被传染上出现一种“嚓嚓”的声响——这仅仅是我的感受，只是脸上的热度蔓延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训练有素的军队，穿着厚重锃亮的军靴，在我那开始抽搐的脸上行军着。
　　“好的教授。”终于有一个声音像是天籁一般叫停了这支可怜的军队，那是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老绅士，他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打着深色的领带，领带上泛着光的领带夹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晃动了一下，那应该是蓝宝石吧，我想，而且价格不菲。
　　“您的讲解使我们受益匪浅，政府会考虑资助您的研究的，请先回去等消息。”说话的人换了一个，不再是那位地位崇高的绅士，而是换成了从门边向我走来的一位年轻女士，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金红色头发，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就好像是璀璨的绿宝石，她走到我的面前，说着那些话，一边伸手似乎要触碰我的手臂。
　　我闪躲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她的脸上好像有了一些不满，我意识到这只是一个礼貌的动作，意思只是请我离开，“好吧，好吧。”我这样说着，“谢谢您，劳森先生。”看来又是白跑一趟，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就好像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男人们身上，他们甚至会单纯地因为我刚刚使用的称呼就表达不满，但是转念一想，又或许只是我的玩笑话还不够诙谐，下回我是否应该更换另一种更为幽默风趣的说法？
　　就这样我被带出了那间宽敞的房间，那间坐满了政客、研究人员（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只是来凑人数的）以及各界精英人士的豪华房间，我长出了一口气，那里的空气使我从内到外都热得不行，就连呼吸似乎都被什么阻碍了一样，直到另一个看上去比我年长一些的男人跟着方才的那位女士进入房间，背后的那扇门关上，我才好像得到了重生。
　　很快有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带着我离开，我知道这一次旅程十有八九又是一场徒劳。
　　我坐上了公交汽车，显然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只愿意让专车送我到郊区的车站附近，我甚至需要自己步行到车站，然后花上二十分钟的宝贵时间去等待那破旧不堪又没有几个乘客的公交汽车。
　　“该多说一些的。”我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这样对自己说道，“还能省下不少等车的时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可是能够推动我的研究进展的宝贵时间！”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好像惊动了坐在我斜前方的一位女士，她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像是在对我的话表达不满的情绪，却并没有转过头来责备我，好吧，好吧，我眨了眨眼，低下头摸了摸那块机械手表，今早上好的发条为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自我从祖父那里得到它开始它就从未出过差错，此刻我却希望它能够走得更快些。
　　转了两趟公交汽车，我终于能够看到大学那高耸的白色塔尖，我很喜欢那座尖顶塔的设计，总是能够让我想到以前祖父对我讲的魔豆的故事，如果那座高塔就是魔豆的藤蔓，那我就能够顺着它攀爬到天空里去。
　　可是我的炎鸟又要怎么办呢？我止住了自己的想象，那些古老故事中的哪一个现在都没有它来得重要，炎鸟，炎鸟。
　　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确认它还在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我本来应该再多念几遍，却被急刹车阻碍了，我抬起头看向前面，司机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此刻正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是什么让他在这条宽阔无人的大路上紧急刹车了呢？我试图看得更真切一些，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路中间有几个白色的影子。
　　汽车再次发动，我已经无心再延续刚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我要下车了。

　　“嘿教授！”
　　走近大学楼宇的时候有个声音在向我打招呼，我知道是因为周围没有别的人可以被称呼为“教授”，我认识那个声音，也匹配上了我看到的那张面罩后的脸，那是小约翰，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人还算不错，就是有点调皮捣蛋，听说还是个花花公子，毕竟家里确实是有钱。
　　“嗨。”我简单打了下招呼，并不太想跟他有什么交流，毕竟他的家世决定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的人，而我并不喜欢他来打听我的事情。
　　可是他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二十岁的年轻人小跑了几步就轻松超过那一小段距离来到我的面前，见我不太搭理，干脆直接站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透过透明的防护面罩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挺友好：“嘿教授！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果然，我的想法很正确，他虽然人不错，却依然在不受我待见的名单之中，纯粹就是因为他那喜欢找我问东问西的一点，而现在他想问的又正是我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劳森同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低声回应着，试图绕过他的身躯，然而他常见活跃在足球队的身体素质实在不允许我推开他拦在我面前的手臂，显然我的回答并不能够让他满意，我在心里咒骂着他为什么偏偏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表面上也只能假装成轻松的样子去回答，“噢，你说的是那件事，当然，还不错，谢谢你的问候。”
　　然而这样的回答只是让面前的年轻人更加兴奋，他一手搂上我的肩膀——在我看来那带着十足的胁迫意味——并跟我好不容易能够迈动的步子一起往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伴着防护服沙沙的声响嘴上依然追问着：“是嘛，爸爸居然会给出‘还不错’的反应？喔教授，那这么看来下个月我就可以在‘进化’杂志上看到您的论文了？”
　　《进化》杂志是代表全世界最高科研水准的国际性科研期刊，只有对人类进步有着巨大引导作用的研究成果才能够发表在这本杂志上，虽然审核标准严苛，但仍有不少科学研究者的论文能够在这本杂志上看到，而其中就有我的祖父，曾经的生物领域的权威。
　　他发表的论文定义了那种动摇了整个世界的现象。
　　他为那种现象命名为“归皑”。
　　这种命名的浪漫似乎只有我能够真正从中感受到，这也是为什么我为“炎鸟”的名字感到那样自豪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只有“炎鸟”，才能够配得上“归皑”。
　　可惜这世界上似乎已经没有另一个我，可以理解这命名背后的浪漫了。
　　“归皑”现象第一次出现是在四十六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当时的祖父也只是在生物研究所和其他人一起做着重复性的研究实验，那时候人们还在研究如何延长寿命，如何保存大脑与大脑之中的意识，如何复活已经去世的人。
　　却没有人研究如何“生存”。
　　直到“归皑”的出现，没有任何一种科学技术能够解释那种现象的出现，无法解释来源、原因，甚至是目的。
　　大批研究人员投入到对该现象的研究之中，而第一个被世界采纳了的正是祖父的研究结果。
　　他为那种人类接触了不明白色液体后变化为白色絮状物，并失去生命体征的现象命名为“归皑”。
　　很形象很美丽不是吗？
　　我还记得这么跟学生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吃了过期八十天的巧克力派一样一言难尽。
　　不被理解也是自然的，当时祖父也一定被不理解过，但最后世界还不是接纳了他的命名？
　　我相信“炎鸟”也一定会被接纳的。
　　“只要我找到炎鸟，你们当然可以看到我的论文。”想到这里我回答小约翰的语气也轻松起来，没想到一阵刺耳的笑声随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的脑袋发痛，笑声就像是杰克的魔豆长在我的脑子里，扭曲的根部在用力地吸取脑子里的养分，好让粗壮的藤蔓能冲出我的脑子。
　　我的头有一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约翰的笑，我尽量让脑袋转向他的方向好能够看清他的表情，却只能仰视到他耳朵上白色的耳钉，就好像是那种不知名液体的颜色。
　　“嘿劳森！你在干什么呢！”
　　她的声音一定是天使弹拨的竖琴，我这么想着，站在我实验室门口的那个年轻女孩儿远远地跑过来，她穿着运动鞋，跑步的声音轻快，但她打落小约翰手臂的手劲儿显然跟她跑步的力道不能比，小约翰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上个复活节的鸡骨头噎在了他的喉咙里，疼痛劲儿让他只能这样抽着气从我身边离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女孩儿——她的名字是露西——说着：“我没干什么，就是和教授闲聊几句而已，而你却用你扔铁饼的力气打我？”他说出来的句子虽然是带着委屈，却也能明显地听出来还有玩笑的意味，哦这小子也喜欢露西，我揉了揉太阳穴想，一定是这样。
　　露西没有被小约翰的说辞打动，也没有接收到那不好笑的玩笑话，这点上我觉得小约翰应当和我的水平差不太多，看来我们也并不存在什么差距，甚至我觉得在学术上也好、玩笑话的水平上也好我都是更胜一筹的。
　　年轻姑娘只是微微扬着下巴看着对我做了那过分事的小约翰，她漂亮的蓝色眼睛就像是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位老绅士领带夹上的蓝宝石，棕色的前发有一些遮住了眼睛，却显得露出来的部分更加迷人。
　　“我刚刚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她这么说着，“如果你不想看到你明天的实验报告出现在溶液里的话，我劝你别再这么做。”这听上去好像是挺恶劣的威胁，但我知道对小约翰这种人而言，只是实验报告被毁并不会对他的成绩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露西的话，结果就又会不一样。
　　果然，小约翰立刻咧着嘴笑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这么做了，而后他又对自己心仪的姑娘发出邀约：“嘿，明天晚上我爸爸同意我用家里的花园，我打算开个烧烤派对，你愿意来么？”受到邀请的姑娘挑了挑眉毛，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噢不是吧，难道是要答应的意思吗？别吧，难道连露西这样的姑娘都无法拒绝小约翰的邀请吗？但是我又不禁想了想，如果是自己被小约翰邀请的话，可能也会接受吧。
　　小约翰得到了露西这样的答复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从他下楼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的得意，不禁有些发怔，很快年轻的姑娘就走到我的身边让我回过神来，她眼睛即使是被一层透明面罩阻隔了少许，依然能看出带着歉意的光，她温柔地问候我的情况：“您没事吧，教授。”
　　瞧瞧，瞧瞧，这才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该有的样子，露西的话语就像是新摘下来的苹果，散发着属于年轻姑娘的清新气味儿，她身上的荷尔蒙也应该是这个味道。
　　“噢我没事，当然没事。”我看着她关怀的神情只觉得身心舒畅，不过一想到刚才她没有拒绝小约翰的邀请，心里又有些不舒服。我从兜里掏出实验室的钥匙，打开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打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带，昏暗的实验室里有了光亮，露西跟在我的身后走了进来，我能够感受到她在我身后打量着实验室的一切，那目光应该是又惊讶又好奇。
　　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我的实验室，当然会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
　　我将包放在角落的柜子上，脱下了身上不合身的西装，那属于我的父亲，是我从他的遗物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其余的那些都已经跟着他支离破碎的身体一起埋进公墓里了。
　　露西似乎有些犹豫，我整理着实验台上没来得及收拾整齐的文件资料，瞟了一眼她局促的状态说道：“你可以不脱下防护服，没有关系。”
　　这是我的本意，却好像对年轻的姑娘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动手脱下了身上的防护服，笑着对我说：“今天出门之前我看了电视上的占卜节目，我的运气不错。”
　　噢是吗，我在心里说道，并没有接她的茬，只是说：“坐吧，等我一下，我这里咖啡还是有的。”
　　她好像想跟我说点什么，不过我没有理会，径直走进里间，看了看那些器材，思考了一下，才去柜子里拿咖啡罐与咖啡杯。
　　在等待咖啡煮开的时间我看了看手上的机械手表，好像走得有些慢，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错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摘下手表，重新上了发条，才再把它戴在了手上。
　　“教授，能容许我详细问问吗？”我端着咖啡走到外间时露西这样对我说，她坐在高脚凳上的身姿挺拔，透过她身后透明的玻璃，我能看见她从脖颈后侧到腰臀处的背部线条极美，就好像是一支高挑的百合。
　　“……当然可以，露西。”我迟了几秒回复她，没有叫她的姓氏，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了，我觉得露西这个名字十分动听，我不愿意去叫她的姓氏。
　　“您所说的‘炎鸟’，究竟是什么呢？它真的存在吗？”她问出自己的问题，看到没有立刻得到我的回应似乎是觉得唐突冒犯了我，快速地低下头去试图解释什么。
　　殊不知我只是看着她说话时的眉眼面目，她蓝色的眼睛中发出一种特属于年轻人的生气，就好像是生命之火一样燃烧着，那种灼灼的生气太过耀眼，也太过迷人，让我更加坚信此前的判断，也坚信邀请她来我的实验室绝对没有错。
　　“噢没有关系的露西，我可以详细解释给你听。”我在她再次抬头准备解释的时候制止了她，递给她我手中的咖啡杯，在她感激的目光中慢慢地说着，“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归皑’现象已经出现四十六年了，而人类至今仍旧没有找到应对这种现象发生的方法，全球人口数量骤减，人们出行只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这对人们的正常生活产生了极大的不便，所以全世界的科学家们都以解决或是对抗‘归皑’现象作为现在最重要的研究课题。”
　　露西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冲着我点了点头。“而‘炎鸟’，就是唯一能够对抗‘归皑’现象的存在！”我大声说出这个结论，满意地看到露西脸上惊讶的表情，继续着我的演讲，“就好像是应对病毒的疫苗，‘炎鸟’就是‘归皑’对应的抗体，而携带有这种抗体的人，我同样称他们为‘炎鸟’，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而已，传说中的不死之鸟在火焰中能够重生，因此，重生之前的‘炎鸟’就是携带着抗体的人，重生之后的‘炎鸟’则是抗体本身！”
　　讲完这一切我大口地喘着气，这段演讲似乎用光了我身上所有的力量，我想起跟我说起抗体时祖父苍老的脸上依然能够看到属于年轻人的光彩，虽然已经年过六旬，祖父那时的身体仍然十分壮硕，但是最后他也没能躲过“归皑”的命运，还记得那天他在我的面前变成絮状物填满整个房间之前，大声说着“命运！”“传承！”之类的词，只可惜他的话没有说完整，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对于“归皑”的抗体，他一定有了什么发现，才会那样笃定地对我说抗体的存在。
　　祖父对“归皑”的研究从发生时间、发生地点、应对策略三方面展开，因为发现并计算出了现象发生的频率，人类得以预测甚至预报现象发生的时间与地点，而防护服的初始设计，也源自祖父的研究成果。
　　所以抗体，一直也是祖父在寻找的东西。
　　露西那边早就没有了回应，我喘着气，听见瓷杯落地碎裂的声音，才抬起头看向她坐的方向，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手中的咖啡并没有喝完，随着杯子的落地一并洒在地上，弄脏了洁白的瓷砖地板。
　　清理起来真是太费功夫了，我这样想着，走到她身边试图抱起她的身子，但失去意识的躯体比清醒的人要重太多了，我只好仍旧让她坐在高脚凳上，利用高脚凳下的轮子，将她连人带凳子一起拉进了内室。
　　小约翰的派对你注定是去不了了，我亲爱的露西。
　　无影灯早就已经点亮，我看着从内室另一侧的门后走进来的身穿防护服的人，点头示意他们将年轻的姑娘搬到台子上去，那是一张冰冷的不锈钢台面，和外室的一切化学用实验器材都并不登对，露西是它的第236位客人。
　　“嘿教授，”这时从那扇隐秘的门后又走进来一个人，透过防护服的面罩，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让我认出她是今天将我从房间请出去的那位女士，我冲她点头致意，她微微笑道，“今天开始我来负责之前上校的任务。”
　　我在先进来的两人的协助下戴上橡胶手套，随口问了一句：“之前的亨利呢？和他合作我很愉快。”“噢，爱德华上校已经在昨天突然发生的‘归皑’中牺牲了，”女士回答道。“是么，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助手已经为台面上的露西进行了麻醉，又或者是永眠也说不定，但这并不重要，我伸手去拨开露西的眼皮，那只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还能看到刚才那种鲜活的生气。
　　“是的，教授，所以那些位先生们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够快一些。”女士看着我的动作，语气里似乎有了一些严肃的意味，我点了点头：“当然。”
　　我手中的刀具在无影灯下闪耀着比蓝宝石更加锋利的光芒，很快它被染上了凡人的气息，我的胸口涌上焦躁，杰克的魔豆藤蔓再一次断裂，没能够让我攀爬到达炎鸟所在的地方。
　　我扔下刀具，不愿意再看台面上的那滩肉任何多一眼，无力地摆了摆手，助手会意地用一旁准备好的裹尸袋将露西，那个女人的□□装了出去。
　　“不是……”观看这一切发生的年轻女士似乎对场面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对最后的结果表达着惋惜之情，我知道这是她目前还很珍稀的情感，因为再经过几次，或是十几次同样的结果之后，她就会跟之前的那位上校一样只会觉得失望和不耐烦了。
　　“谢谢您的配合，女士。”我摘下橡胶手套走上去和她握手，她穿着的防护服的布料偏硬，和学校里的学生们穿的完全不一样，大概是专门定制的，防护能力应该也是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她冲我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我并不打算去听，却听到从隐秘的门之后通道深处传来了隐约的骚动，我心里突然有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她命令助手去看发生了什么，助手很快消失在通道里，我等待着助手的归来，并没有惊慌，也没有想要离开这里，我好像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只是回头清洗着刚刚结束了接待的台面，并拿出了新的一套刀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这些，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很快我就得知了答案，助手的声音远远地从通道的另一端传过来，他的声音凄厉又恐怖，他叫喊着，又很快失去了声音。
　　“‘归皑’！”
　　他的喊声是这样一个词。
　　那位年轻的女士，我甚至还来不及了解她的姓名，她的身子就已经在她惊呼“不可能”的动静中变成了白色的絮状物，飘洒飞扬在加厚的防护服里。
　　我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我看着一室的活人在“归皑”之下变成无数受困在防护服中的絮状物，生命迹象完全消失。
　　我不住地颤抖。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祖父死去之前说的那些词的意思，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因为“归皑”而死去。
　　我不住地颤抖。
　　我颤抖着腿爬上不锈钢的台面，那里还残留着上一具躯体残留下的破败腥气，好像还有没有冲净的血液在无影灯下晃动着红颜色，就好像是跳动的火焰。
　　“炎鸟……炎鸟……！”
　　我颤抖着手拿起刀具，割开我身上薄薄的衬衫，苍白的腹部在灯下暴露在我的眼前，杰克的魔豆终于在白色液体的浇灌下长出无数粗壮的藤蔓，它们争先恐后冲撞着我的脑子、我的身躯，它们的根部牢牢延伸在我的脑子四处，它们的藤蔓扭曲着变粗变状，最后冲出了我的脑子、我的身躯。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大声笑着，就好像吐出来的不是笑声，而是无数疯长的藤蔓，又好像是无数汹涌的火焰，大火在烧着我的全身，我能感知到那种炽热，那种将我整个人都撕裂开来的高温之中，我终于看到了我寻找了三十多年的东西。
　　这具躯体是一个巨大的烈火中的蛋。
　　我用尽全力剖开它，让杰克的藤蔓能够生长出来，藤蔓长得很高很壮，一直长到了天上，我努力抓着藤蔓攀爬，一直爬，一直爬，直到看到炎鸟在藤蔓的另一端。
　　直到炎鸟从蛋中浴火重生。
　　那是我的内脏，我的血液，我的骨头。

　　我看着满室的血腥，不发一语。
　　他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皑白色的液体慢慢爬上他的指尖，奋力向上的模样显然是取悦了他的，让他在这样的人间地狱中也能绽开一个微微的笑来。
　　明媚得如……「她」一样。
　　我在他的回头间更改了心中所想。
　　“这样的场景吓到你了么？”
　　他的问句像是在表达关怀，但我只能够静静地摇头，这并不算什么，我曾经见过更加过分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的抗体，直到结束我依然不能明白他心中所想的，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我的心中显然出现了「疑惑」这样的情绪，这轻易地被他捕捉到，并引得他越过满室的血色，莅临我的面前。
　　“很疑惑？”
　　他明知故问着，等待我的回应。
　　是的，「标记」最后的选择，令我疑惑。
　　我些些低着头低声应答，恭顺的态度令他很是满意的样子。
　　“这才是实验有趣的地方啊，回收者。”
　　他抬手的动作牵动了手指上系着的铃铛挂饰，日辉的颜色在无影灯的白光之下几分的眩目。
　　我紧抿着双唇，却依然不明白，所谓的「人类」，心中所想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标记编号：38370714237
　　标记来源：银河系地球
　　标记性别：男
　　标记年龄：35
　　标记姓名：菲尼克斯
　　标记特性：严谨，自负，自卑，狂妄，最后认识到自己与父辈、祖辈传承标记的事实
　　抗体编号：E-39237
　　抗体机能：正常
　　回收时间：2306.4.13
　　回收状态：除机能外完好
　　标记实验关键词：牺牲，自我认知，执念，选择
　　回收许可：监管者
　　回收者签名：回收者

　　我试图去观察后续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
　　但好像直到结束，这个世界对于「标记」的消失也并没有做出TA想象中，或是曾经表露出的那样的反应。
　　我很疑惑。
　　也很困惑。
　　我对「标记」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并不正常。
　　我拉开冰柜，看着已经整理完毕，面容整洁的「标记」，他的红发张扬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火焰中飞舞的不死鸟翎羽。
　　我的情绪非常危险，我收到了警告。
　　我听到远方传来的铃铛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