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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经验教训 ...

  •   第四章经验教训

      赫敏担心着星期二下午和斯莱特林一起上的魔药课。通常,任何头脑清醒的格兰芬多都会对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课心怀畏惧,但这将是三人组的分裂第一次展现在众人,尤其是魔药课老师面前。更糟的是,这样的安排会将她置于一个尴尬境地——这也将是她在图书馆遭到威胁后,第一次面对马尔福和他的跟班。早晨的魔法史课上,赫敏沮丧地发觉,她的思绪频频偏离宾斯教授关于十八世纪妖精叛乱[1]的讲课,转而担心着下午的境况。这堂课她听得并不比哈利(她猜罗恩也一样)更专心——这直接体现在她的笔记上,平日里总是无可挑剔的笔记,今天却只有三心二意的简略摘录。
      但实际上,整件事的发展远比她预期的要好。她一整天都在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害怕马尔福。所以当那个铂金色头发的斯莱特林在魔药课地窖外的走廊里企图捕捉她眼神的时候,她始终高昂着脑袋,坚决地迎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虽然心在胸腔里像冲击钻一样狂跳,但她知道,重要的是不能露出一丁点害怕的迹象。有整群斯莱特林同学在身后壮胆,马尔福一脸傲慢,但赫敏也自有笃定的来源,因为她确信如果有需要,至少哈利一定会帮她。
      马尔福转向他的同院同学们,以颇富戏剧性的口吻洋洋得意地说:“知道吗,我爸爸说,就不该让她这种人参加像三强杯这样享有盛誉的魔法竞赛。”
      有那么一瞬,赫敏思索着这条信息。她不知道这只是德拉科·马尔福在借卢修斯的名头彰显观点,或者她参赛的消息真的那么快就传到了那些高层耳朵里,以至于某位父亲还有时间发表评论。她很怀疑后一种假设,但还是把信息记在心里,以防万一哪天会用得上。她面上镇定自若,心知哈利就护在她右翼,随时准备把马尔福的刻意侮辱摔回他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上。
      “好极了。”赫敏回答。
      听到这话,德拉科·马尔福仿佛肚皮上挨了巨怪一棍子,满脸得意之色顿时消失,一瞬间有些迷茫。“你说什么?”他气急败坏地问,嗓音里的嘲弄已然没了踪影。
      赫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灰眼睛。“只有这一次,我倾向于赞同卢修斯·马尔福。”她冷冷回应道,看着德拉科张口结舌的表情,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他们是不该让我参加比赛。”她大声宣布,心里对那个金发敌人的窘境很是满意。
      眼见斯莱特林的恐吓行为彻底脱轨(即使只是暂时地),就在这时,斯内普教授到场发现了走廊的拥堵状况。“这里是怎么回事?”他语带威胁地拉长了嗓音,扬起一边眉毛。赫敏向身后扫了一眼,颇为惊讶地发现当她后盾的不仅有哈利,还有纳威。迪安和西莫也在附近徘徊。她略感愧疚却又安慰地看到罗恩并没有完全抛弃她,他虽然离得较远,但也站在她身后,怒视着斯莱特林那群人。
      “先生,好像是狗嘴里刚吐出象牙来了。”她一边回答,一边为自己调侃马尔福的玩笑咧了咧嘴。当她发现斯内普正从他那长鼻子上方俯视着她时,那丝微笑一下僵在了嘴角上。
      “真有魅力……刚吸引了一群追星族,是吧,格兰杰?”斯内普静静说道,眼里闪着无声的威吓,“一个支持——”下面那个词似乎让他如鲠在喉,“——所谓的三强争霸赛勇士的追星俱乐部?”他直起腰,“阻碍走廊交通,格兰芬多扣十分。”
      赫敏的微笑消散殆尽。和其他几个格兰芬多一样,她想抗议,说真正堵住走廊的人是斯莱特林们。然而,一看到斯内普的脸色,她就打消了念头。与此同时,马尔福那受挫的表情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耀武扬威的笑容。
      走进魔药课教室后,赫敏像往常一样坐在纳威旁边,不声不响地摊开课本。当她抬头时,惊讶地看见罗恩正不大自在地站在哈利边上,就是不坐下。不幸的是,斯内普踱了过去。
      “有问题吗,韦斯莱?”那位阴险的教授冷冷问道。
      她没听清罗恩含糊的回答,但她看见斯内普嘴角勾起,形成一个险恶的微笑。
      “和波特闹翻了,是吧?”斯内普满不在乎地继续道,“我可没时间在课堂上替格兰芬多解决内部矛盾。快点坐下。”他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好朋友”,“哦,还有,耽误我上课,格兰芬多扣五分。”他补充道,仿佛刚才差点忘了这档事。
      赫敏喉咙里涌起一丝苦涩。她不禁觉得对哈利和罗恩的友谊破裂负有责任,于是举手主动提议:“先生,如果不太麻烦的话,我可以和罗恩换一下……”
      一看到斯内普那戏谑消遣的表情,赫敏就意识到她本该管好自己的嘴巴。“我不记得我允许你发言了,”他用丝一般柔滑的嗓音答道,“在课堂上无故插话,格兰芬多再扣十——不,还是扣二十分吧。”
      赫敏不安地感觉到同院同学们愤怒的眼神,虽然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似乎准备支援自己的伙伴对抗斯莱特林。因此她保持了缄默。她知道,在这堂课上是没机会挣回失去的分数了,尤其斯内普在余下的两节课时间里始终对她举起的手视而不见,只叫那些“不幸没能被称为‘霍格沃茨勇士’”的人回答问题。
      ***
      那天夜里晚餐之后,赫敏再次撤退到图书馆。麦格教授曾短暂造访学生餐桌,为丢失学院分而责备了院里的学生几句,这丝毫无助于改善她和一众格兰芬多的关系。
      这次她要比之前警惕得多,在袍子底下牢牢攥着魔杖,偷眼观察着四周,以防万一马尔福再次企图将口头的谩骂威胁付诸实践。令她略感安慰的是,事实证明她没必要这么警惕,这只是个宁静的星期二晚上,一切正常。见平斯女士显然已经严禁那群疯狂跟踪克鲁姆的年轻姑娘靠近她摆满书的避风港,赫敏很是松了一口气。
      赫敏在她惯用的书桌旁落座,开始纂写给校长推荐的律师事务所的第一封沟通函。从那些校长提供的资料,还有她自己研究的结果中,她已经能找出一些法律依据——魔法法和麻瓜法都有——让她看到了避免参赛并保留在魔法世界一席之地的希望。
      差不多三刻钟后,赫敏才察觉维克多·克鲁姆也进了图书馆。克鲁姆体格健壮,相较于在飞天扫帚上的流畅自如,他在地面上显得不那么协调。因此,他居然能如此安静地走进来而没有引起她注意,让赫敏相当意外。她估计一旦他发现追星族们不见踪影,大概很快就会离开了。她心里仍有个小小的角落为他的到场而高兴,免得斯莱特林们又酝酿另一轮卑劣把戏。
      她果断无视了他。专注于她的羊皮纸,专注于书函的措辞,这对她来说并不难。她所参考的两个司法体系的原始资料、案件记录和司法判例堆成了小山,赫敏藏在这堡垒后面,不时将往她那一大摞笔记中摘录。她几乎没注意时间的流逝。当一个影子挡在光源和她快写满的羊皮纸之间,使她不得不停下时,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有点恼火。
      “打扰了?”是克鲁姆略显蹩脚的英语。
      赫敏有充分理由感激这个笨拙的保加利亚人,因而还是礼貌地回答:“能帮你什么忙吗?”
      克鲁姆略显迟疑,有点不好意思。“我在一些词汇上有麻烦。”他说。他那找球手的大手里抓着本厚书,却是赫敏熟悉且心爱的《霍格沃茨,一段校史》。
      “你在读这个?”赫敏近乎无礼地脱口问道,随即有些尴尬。
      克鲁姆摇摇头,随后停住了,最后,他点点头。“我喜欢学些有关霍格华茨的事。”他简单说道。
      赫敏一时间有点窘迫,意识到自己是因为维克多的运动天赋和看似阴沉的性格,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才会如此惊讶。他用长长的手指指着967页上的一段。当然,赫敏对这些内容早就熟烂于心——虽然她决不会在罗恩面前提起。
      “我不明白,”维克多简单说道,“这个‘王室特许’是什么?”
      “啊,”赫敏笑了笑,“这是指英格兰国王威廉三世在1700年对霍格沃茨授予王室保护。这出自我们魔法部的创意。”她一时有点怀疑保加利亚人能否听懂这样的解释,但他直盯着页面,她能看见他翕动嘴唇,自言自语地默念着什么。
      “我懂了。”他缓缓道,“我英语不太好。”
      赫敏眨了眨眼。“就一门外语来说,你的口语和阅读能力相当不错了,”她答道,言语之间很是钦佩,“要是我自己不得不学习保加利亚语,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她补充道,暗自希望这话不会让人听着觉得傲慢。
      克鲁姆面色阴郁,这在他倒不是什么不寻常的表情。“是我来这里,不是你去那里。我的英语本来可以——不,是应该——更好的。”他近乎腼腆地指了指赫敏对面的空椅子,“我能坐在……这里吗,请问?”
      尽管赫敏可能希望保留一点独处的空间,但她知道拒绝一位外国来宾——不,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是一位学校的客人——是粗鲁之举。“请坐。”她回答道,准备好应付一次将影响她晚间计划的对话。不过,维克多再次令她惊讶了。他只是静静坐下,就捧着那本大部头开始阅读。赫敏又一次在心里责备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这原本是她经常训斥罗恩的错误。
      于是两位勇士(一位自愿参赛,另一位则恰恰相反)一起安然静坐,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打破沉默。
      赫敏思绪游移。说实话,她非常惊讶于一位国际球星会甘心坐在安静的学校图书馆里。罗恩隔三差五就嚷嚷着想追随查德理火炮队(或者说,一支差强人意的魁地奇球队,就像西莫冒着被武力报复的危险暗示的那样)的脚步,她也因此略有耳闻。表面看来,顶尖球员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只在比赛中才大把挥洒精力,或者在训练中稍事运动。赫敏一度委婉教训过罗恩,说《魁地奇月刊》上登的内容未必是真相,但罗恩压根听不进去。她知道麻瓜世界的运动员必须经历多么艰苦的训练才能跻身顶尖行列,她不太相信他们在巫师世界的同行会有所不同。
      赫敏猛的一惊,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有好几分钟没记一行笔记,不由责备自己居然分心去琢磨运动员的事。她加倍努力好赶上研究进度,然而,脑后有个小小的声音还在絮絮低语,她必须更深入地解开维克多·克鲁姆身上的谜团。
      临近宵禁,赫敏开始把她那书籍堡垒里的“砖头”送回书架上的指定位置。她归拢厚厚的笔记时,羊皮纸沙沙作响。直到这时,维克多才从他自己的书上抬起眼来。
      “你结束了?”
      赫敏忍住微笑,点了点头。“是的,今晚算结束了。”
      维克多站起身,礼貌地做了个颇为老派的手势。“能问一句吗,你在学什么?”
      赫敏犹豫了一下,随后认定在这件事上实话实说比含糊其辞要好。“我不是在完成家庭作业。”她坦承道。维克多显得有点迷惑不解。“我在想办法避免参加争霸赛。”她做了简单说明。
      现实可以比小说更离奇——至少这次她实话实说只能让维克多更加迷惑地皱起眉头。“Molya【注:保加利亚语,请】,解释给我听……可以吗?”
      赫敏轻叹一声,坐回椅子上。维克多也在她对面重新落座,此刻他才真正打量着她。
      “你被选为霍格华茨勇士,da?可你却说你不是。我不明白。”
      赫敏从他的举止猜测,这是一次想理解她与众不同境况的诚恳尝试,而不是某种和对手打心理战的诡计。“说来话长。”她坦承道。
      “成为勇士是极大的……荣誉?”他的语气既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提出疑问。他望向她时,眼里多了一丝不确定。“是这个词吧,neh【注:保加利亚语,不】?”赫敏颔首。“而那些男孩……他们攻击你。”这次维克多点了点头;赫敏觉得这个动作表明他对斯莱特林们昨夜的企图持否定态度。“我不懂,”他重复道,“你们是怎么说的,学院。德姆斯特朗不像这样。”他静静地说。
      赫敏看看手表。这是唯一能在霍格沃茨正常运转的麻瓜技术产品,而这也只是因为它采用了老式的发条结构。没有时间向一位外国客人解释霍格沃茨那些弯弯道道了。尽管她拒绝参加三强争霸赛的机会可谓理由充分,但她既没准备好让陌生人分担烦恼,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说。
      因此,她结束了谈话。“抱歉,但我必须回公共休息室了。”她迅速收拾好资料,把它们紧紧抱在胸前。
      不出所料,维克多又站了起来。赫敏看见他注视着她,神情既好奇又迷惑——是否还带了点遗憾?
      引发她紧迫感的是一个令她深感不安的念头——如果他觉得遗憾,那么他们还是有些共同感受的。她转过身,迈步向出口走去。“晚安。”她回头说。
      她差点就没听见维克多的轻声回答。“Leka nosht【注:保加利亚语,晚安】,赫米恩·格兰杰。”
      ***
      对赫敏·格兰杰来说,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恢复了常态。
      星期三相当平静地过去了。赫敏利用早餐后的一节课空余时间,整理笔记总结要点写成了信函。从猫头鹰棚屋回来时,她感觉一阵轻松。一只学校猫头鹰将南下飞往伦敦,飞往校长推荐的律师事务所。它不仅带走了一封信,也带走了她不少思想负担。
      弗立维教授的魔咒课没什么压力。自从那张可怕的纸条从火焰杯里喷出来以后,赫敏第一次能更多地把精力集中在理论学习上。她重新恢复平日的沉稳,从小个子弗立维那里挣回数量可观的学院分,终于削减了她近来累积的分数赤字。至少弗立维是那些理智的教师之一,没有卷入她参加——或者不参加——比赛引发的轩然大波中。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分歧严重的问题上是该信哈利还是罗恩,不少格兰芬多一直摇摆不定,而学院分的增加帮她重新赢得了中立者们的一些好感。
      下午的古如尼文也相当有助于赫敏放松下来,回归日常生活的表象。她感觉她在这门艰深课程上的注意力又比这周早些时候的算术占卜课上有所提高。后来她怀疑这是否多少该归因于没有看到闹翻的哈利和罗恩。‘她的’男孩们都一有机会就放弃了这门课。
      那天夜里最后一堂课是天文学,附带的好处是又缩减了她待在公共休息室的时间,因此避免了面对罗恩的潜在尴尬。这也让她找到理由不去图书馆,躲开了令人不安的维克多·克鲁姆。
      夜里晚些时候,赫敏躺在床上,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保加利亚找球手。她疑心他个人对她产生了兴趣,真叫人不好意思,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受宠若惊。霍格沃茨的男性成员中似乎没有一个把她当女孩看,长期的或者暂时的都没有。无论她可能会对她自己或者对其他愿意询问的女孩如何矢口否认,不过事实就是,尽管素有书呆子的名声,但赫敏·格兰杰也不会介意得到一点关注。
      带着一丝感伤,赫敏坚决抛开了这个念头。她看得出,只要维克多·克鲁姆有意,他想在霍格沃茨找哪个女孩作伴都行。眼见在城堡和校园里跟踪德姆斯特朗勇士的女孩日益增加,她本人对女同学们的评价是每况愈下。当她注意到有多少本该更成熟的高年级女生沉迷于他的球星之名时,她连连摇头。然而她们似乎没有哪个人能鼓起勇气接近保加利亚人,反而隐匿在人群中寻求安全感。
      不,赫敏认定:为什么一个国际魁地奇球星,一个有维克多·克鲁姆这样崇高地位的人,会看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个像她这样头发蓬乱的书呆子?这毫无道理。她身上唯一可能引起他兴趣的就是她所谓的霍格沃茨勇士的身份,还有她对此事的消极反应(这在他看来颇为奇怪)。他无疑是视她为一名参赛对手,就像最近世界杯上的其他找球手一样。俗话说得好,应当了解你的敌人。
      赫敏顺利上完了星期四早晨的变形课,所以课间休息时麦格教授叫她留下,她还有点惊讶。她想知道院长是否从邓布利多或者穆迪那里听说了消息,但麦格一贯严肃的表情没透露一点线索。
      “坐吧,格兰杰小姐。”这本身就不寻常,学生一般不会被邀请在讲台边落座。赫敏应邀坐下时,麦格越过眼镜以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听说你和韦斯莱先生之间有矛盾。”即使麦格小心斟酌着用词,仍可以听出她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赫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此私人的问题。她唯一一次向院长报告胖夫人肖像后面的情况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哈利收到一把火弩箭,赫敏不无道理地怀疑它来自西里斯·布莱克,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这份礼物并无恶意。其他的一切——从她早期如何磕磕碰碰地适应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到去年与哈利、罗恩的友谊出现裂痕时她是多么孤独心酸——仍是秘密,遵从着那个古老的法则,“不可出卖你的同学”。
      “你什么都不必说,格兰杰小姐。”麦格显得有点失望,是对她还是对更普遍性的问题,赫敏看不分明。“你们俩之间的紧张气氛太明显了,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唯一注意到这件事的教师。”有那么一瞬,赫敏觉得她看见麦格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但那表情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务实。“实际上,就在今天早晨,斯内普教授兴致勃勃地告诉我,韦斯莱先生跟你和波特先生都闹翻了。”
      赫敏尽可能保持着缄默。迄今为止,麦格还没向她提过需要回答的问题。况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罗恩,或者和其他任何人的私人关系,会引起□□们的关注。
      “我还听说在公共休息室里有一些……不愉快。”又是那样越过眼镜的尖锐目光,让赫敏如坐针毡。她克制住挪动身子的欲望,平静却坚定地对上教授的视线。麦格心知肚明地摇了摇头。“我希望你知道,我对格兰芬多塔楼里情况的了解程度,远超过大多数学生的想象。”
      这需要琢磨一下。不太可能有人,哪怕是级长们,会向他们的院长报告除肢体暴力外的情况。否则韦斯莱双胞胎总喜欢拿缺乏警惕性的一二年级学生试验新恶作剧,又怎么会逃过惩罚呢?不,肯定是别的什么……
      ‘那些画像!’赫敏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麦格朝她微笑了一下。当然!赫敏记得公共休息室里起码有两幅魔法肖像——或许更多。她在心里记下,下次拜访麦格办公室时要注意看是否有哪幅肖像上的人物跟格兰芬多塔楼里的一致。
      麦格的表情就像俗话所说的刚偷吃了奶油的猫一样——相当符合她的阿尼马格斯形象。“显然你已经明白了其中关联,格兰杰小姐。”她往后一靠,坐得笔直。“如果你可以保守这个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会不胜感激。”
      赫敏点头表示认同。
      “这样的安排并不完美,”麦格继续说了下去,“很难指望肖像们进行全天候监视,但这让我能保持对格兰芬多动向的了解。”
      回想近三年多来公共休息室里发生的事,赫敏神色不变,心中却少了几分困惑。“那为什么您从不干涉?”她脱口而出,随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惊骇于自己对最喜欢的老师竟如此无礼——而且是在麦格如此信任她,才刚向她透露了秘密的情况下。
      麦格再次恢复了严肃的眼神。“应该尽可能地让小巫师们自己解决问题。假如每次发生争执教师都出面干涉,学生的社会能力发展就会受阻。”
      ‘所以,哈利、纳威和我在一年级时面对的冷漠,还有哈利在第二年的遭遇,’赫敏心里想着,却未宣之于口,‘这一切你全都知道。包括开始几个月我在霍格沃茨有多孤立无援。’她依然绷着脸努力不露声色,但麦格非常擅长解读人的表情。
      “说到问题如何解决,”教授说,“你们那些问题没靠老师不也解决了吗?”
      赫敏回望着麦格,细细想来,她不得不赞同麦格的观点。不知怎么的,她和罗恩或者哈利的问题,还有格兰芬多‘大家庭’的紧张关系,最终都内部解决了,没有暴力冲突,也没有持久伤害——除了金妮·韦斯莱可能的心理创伤。“那么,”赫敏静静地说,“您觉得他们最终会改变对我的想法吗?”
      令赫敏惊讶的是,麦格对她淡淡一笑。“那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不是已经有一些朋友回到你身边了吗?而且是公开的,在大礼堂里,而不是躲着旁人的目光?”
      “大部分人不相信我,”赫敏回答,“他们觉得我作弊了;安吉利娜认为我窃取了她的位置。”
      “约翰逊小姐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被正大光明地选为霍格沃茨代表的是塞德里克·迪戈里。据我们所知,你的意外入选对此没有丝毫影响。”
      赫敏垂下眼睛,这才注意到自己双手都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罗恩不会的……”
      麦格叹了口气。“韦斯莱先生总会有他自己的观点——也有他自己的问题。”她沉默片刻,略微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如果你确实因此苦恼,要我去跟他谈一谈吗?”
      赫敏摇摇头。“不,谢谢您,女士。”她不相信被视为老师的宠儿会对挽回她和罗恩的友谊有任何帮助。
      “明智之选。记住,格兰杰小姐,无论多么艰难,真正的友谊总会持续下去的。那么,你联系过父母了吗……?”
      ***
      赫敏琢磨着麦格在她眼前打开的新视角,相当安静地吃完了午餐,随格兰芬多们走进黑魔法防御术教室时,她依然满腹心思。这是他们上过多堂课之后,第二次发现教室里笨重破旧的木课桌已经靠边,让出一片空地。她不知道穆迪是否又打算将他们置于夺魂咒下(或者过于拼命地试图这么做,从哈利的角度来说)。他们肯定又要面临实践考验。
      不到一分钟,赫敏就听见一阵与众不同的沉重脚步声,泄露了疯眼汉穆迪的行踪。门猛然洞开,她虽然已经习惯了他布满伤疤、扭曲怪异的面容,还是觉得他举止中透着难以言喻的不祥预兆。今天,似乎有什么在暗示着那些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回忆。
      “好了。”穆迪喝道,他的魔眼在眼窝里滴溜溜转着,把全体学生尽收眼底。“我们今天不需要课本。”他剩下的那只真眼似乎在揣度他这班学生,将他们和某种未知的、或许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指标做着对比。“黑暗的时代可能就要到来,邓布利多相信你们需要增加一点面对魔杖攻击的经验!”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穿过教室,然后回过身,动作里始终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赫敏只能形容为几欲喷发的怒火。当他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时,她感觉一丝冰冷的恐惧缓缓滑下她的脊柱。尽管室内温度宜人,她还是不寒而栗。
      “好!你们中有人参加过决斗吗,嗯?”
      赫敏把视线转向哈利,同时注意到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哈利犹豫着半举起手。“嗯……嗯,我参加过……可以这么说……”她很容易就回忆起了二年级时在洛哈特不靠谱的指导下他跟马尔福那场半途中断的决斗,关于哈利是斯莱特林继承人的风言风语正是由此而起。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波特?”穆迪问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其他学生全都一声不吭。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们的表现都很难当得起格兰芬多英勇无畏之名。
      哈利在穆迪尖锐的目光下挪了挪身子。“好吧,那次出现了一条蛇……呃,是斯内普教授除掉的。”他赶紧补充道。
      “哼!”穆迪似乎不为所动。他转过脸不再看面色微红的哈利。“这么说,你们还没人真正参加过决斗?”他跛行到教室前面,夸张地连连摇头,神色很是失望。“好吧,也就是说没有谁比其他人超前,我们将从零开始。”铁蓝色的眼睛前后扫视,“那么,谁想第一个来,嗯?”
      传说中勇敢的格兰芬多们显然都不愿主动出头。注意到纳威和帕瓦蒂在穆迪的审视下直往后缩,赫敏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直到她回过头时,才意识到她周围有多少学生同样在往后缩——以至于她一步未挪,看起来反倒像是挺身而出了。教室里静得可怕,穆迪的真眼和魔眼都紧盯着她。
      “格兰杰小姐,你经常最快举手,”穆迪粗声粗气地说,“但是这次你犹豫了……为什么?”
      赫敏突然觉得喉咙里发干,搜肠刮肚地想着答案。
      穆迪朝她迈近两步,其他学生都不觉往后退开,以免被老师盯上。“好,这就对了,我们中间确实有一位霍格沃茨的勇士呢。”他笑容里不带一点温度,赫敏克制住颤抖的欲望。“走上前来,格兰杰小姐,让我们看看什么叫勇士。”
      赫敏犹豫不决,又有些无奈地走到空地中央。她一想到可能再次因三强杯参赛者的身份而被同学们排挤的前景,就忧心忡忡。她想象着罗恩的瞪视,几乎能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火辣辣的。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拔出魔杖,虚握在身侧。
      穆迪满意地咕哝了一声。赫敏扫了一眼她的同学们,想知道谁会作她的对手。她只希望别是罗恩;她有种可怕的预感,他参与进来只会加剧他的怨恨和背叛感。事情会变得难以收拾。
      直到穆迪在十码开外回头注视着她,她才意识到这位曾经的傲罗精英兼知名黑巫师克星打算亲自考验她的勇气。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紧张得微微颤抖。
      穆迪半转过脸,面对他们的观众。“下面是巫师决斗中应该遵循的礼节……粉身碎骨!”
      不等赫敏反应过来,穆迪已经转过了身,对他这样身有残疾的巫师来说,速度可谓快得惊人。他的粉碎咒带着相当的力道掷来,砰地一声砸在她脚跟前的木地板上。紧接着她就被掀到空中,向后飞去。她整个摔进柜子里,撞碎了玻璃门,这才停下。她后脑勺撞在背板上,磕得晕头转向,滑下来跌在一堆木头和玻璃碎片上。赫敏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透过耳鸣声和柜子的碎裂声,她只能隐约听见其他格兰芬多的惊呼,模模糊糊,仿佛从长长的隧道另一端传来。
      赫敏迟疑着抬起左手捂住后脑勺,只觉发丝间有种湿润黏滑的触感。当她把手收回眼前时,晕乎乎地认出血正从指缝间滴落。看起来有种不真实感。这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我一直跟你们说什么来着?”她隐约听到一个像是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的声音,“随时保持警惕!”
      赫敏头晕眼花地抬起头,只见穆迪站在几码外,魔杖和那只正常眼睛都正对着她,另一只眼睛在余下的学生身上徐徐扫过。
      “这是准则一。”穆迪粗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准则二:黑巫师不会遵守任何准则!”
      “天杀的。”赫敏敢发誓那是罗恩的声音,颤抖而敬畏。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能感觉到校服保护不到的前臂上有些小口子和擦伤,一直蔓延到双手。
      “所以,小姑娘,你觉得你能胜任学校勇士吗,你行吗?”穆迪奚落她,“这需要的不仅仅是书本知识。”
      赫敏摇摇晃晃地起身半蹲着,努力直起腰来。她感觉后背僵硬,随着意识渐渐清醒,她可以想见背上已经处处瘀痕。她看起来一定是遍体鳞伤。
      “大家注意看,她仍然握着魔杖。”穆迪低沉的嗓音在赫敏听来带着一丝威胁。她迷茫地低头看去,只见她的右手虽然有点发抖,却还松松垮垮地抓着魔杖。
      “良好的魔杖基本使用习惯。”穆迪勉强称赞道。
      他再次以一个年轻得多的健全人才有的敏捷,纵身上前摆出一流的施咒姿势。
      “除你武器!”他粗哑的嗓音喝道。
      赫敏的魔杖被从虚弱的手里拽了出去。缴械咒的强大魔力将她甩回残破的柜子里,仅存的一块玻璃被撞落在地摔得粉碎,水晶般的碎片四下飞溅。
      穆迪转身背对着她,但魔眼仍转过来盯着伤痕累累的对手。他踱起圈子时,赫敏只能看见其他学生震惊的脸。他们显得如此遥远,隔着一层微红的薄雾,影影绰绰。
      穆迪继续训斥着他们,但他们似乎都没听进去。
      “准则三:敌人决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所以你们也不该给他们留机会!握紧你们的魔杖,就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因为,有一天,它可能关乎你们的生死。”
      拉文德·布朗一副想吐的模样。纳威看样子快昏过去了。
      “永·远·都·不·要·打一场你赢不了的仗!”现在穆迪的声明里带上了真正的怒火。尽管脑袋里昏昏沉沉,赫敏还是没听漏潜藏其中的情绪,可她不在状态,怎么也想不明白他那显见的敌视态度从何而来。“不要为傲罗或者同伴而逗留,尽快脱离战斗!”他捶打着教室一侧的一张书桌,力道如此之重,捶得桌子砰砰震动,甚至比他的说话声还响,“这是准则四。”
      赫敏朝前爬了一点,感觉还没有力气尝试站起来,身下的柜子碎片割破了双手和膝盖,甚至扎透了袍子。满地都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准则五。”穆迪语音坚定有力。当他再次转身时,赫敏发觉自己正面对着这个最强黑巫师捕手的魔杖。“不要跟敌人讲公平。”
      在那一瞬间,赫敏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穆迪的真眼。那只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某种恶意——令她颤抖起来……
      “昏——”
      “够了!”一声大喝插了进来,但那声音随后的话却更出人意料,“呼神护卫!”
      穆迪正要施的咒语被这声疾呼打断。只见强光一闪,一道闪亮的白影从穆迪身旁飞奔而过(甚至可能是径直从他身上穿过去的)。接着那只发光的牡鹿就停在了教授和他的目标之间。
      那守护神如此炫目,赫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穆迪匆匆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他狂躁的目光——还有他的魔杖——终于不再指着赫敏,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晕过去。
      其他所有人都和穆迪一样怔怔看着那个扰乱课堂的人。
      赫敏却不需要看。她知道是谁及时打断了穆迪。毕竟,当年他在湖边第一次召唤出‘尖头叉子’时,她就在他身旁。
      哈利站在那里,竭力摆出最接近决斗的架势,手里握着魔杖,杖尖上还闪烁着魔咒的余光。他紧张得脸色发白,似乎希望自己现在到哪去都行,只要不在这里。“够了。”他重复道,嗓音不再那么拘谨,但还是比平常尖利。那语气很陌生,不大自然,既有决然和担忧,也有威胁和怀疑。他大口吸着气,仿佛刚跑完一英里。
      “有……有些情况……比准则四更糟……”随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以略尊敬些的语气补充道,“教授。”他微微放低魔杖,以示自己没有敌意——只要穆迪也没有敌意。
      穆迪狠瞪着哈利,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然后环顾全班学生,近乎轻蔑地啐了一口。
      “你们都以为这是儿戏吗,啊?”他的脸直逼到哈利眼前,俯视着这个学生,“以为良好的教育和出色的魔杖技巧就能让你活下去?”
      “不……”哈利咬牙切齿地说,“但我会努力让她活下去。”
      两人立在原地,相互对峙着,僵持的时间久得叫人难受。哈利踩在一条微妙的线上——既要保持足够的威胁,让穆迪不会转身背向他,朝赫敏再施任何咒语——但又不能太有威胁性,以免穆迪攻击他。渐渐的,哈利的守护神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疯眼汉穆迪缺乏理性的怒火。
      “好了……教授。”哈利终于说着收起魔杖,姿态明了。
      穆迪没浪费时间,转身瞪着纳威,后者面对老傲罗伤痕累累的脸,明显畏缩了一下。“你以为钻心咒就是最可怕的吗?”纳威害怕地望着老师,发出一声呜咽。
      这时候,赫敏感觉自己必须努力站起来了,于是挣扎着付诸行动。她晃晃悠悠地站直时,碎片在她脚下咯咯作响,使得穆迪的视线又转回到她身上。
      从眼角捕捉到的一丝动静引起了赫敏的注意。哈利摸着他的魔杖,但没有拔出来。
      “还有你!格兰杰小姐。”她的注意力被猛地拽了回去,穆迪的话里有着不假掩饰的轻蔑,“你在三强杯里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到时他们得用扫帚才能把你的残骸收拾干净!”
      听到这话,赫敏摇晃了一下,像是脸上挨了一记重击。帕瓦蒂·佩蒂尔不知所云地尖叫着,语调骇然,而后被同样哆嗦的迪安·托马斯安抚下来。
      “告诉我,格兰杰小姐。”穆迪咆哮道,“你敢杀人吗?”
      这次拉文德没能克制住想吐的感觉,把午餐统统呕在了地上。
      惊骇的赫敏只能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假如唯有如此才能拯救性命,你敢杀死其他人吗?”穆迪毫不留情地逼问,“比如说,为了救你的父母?或者甚至救你自己?”
      “教授……”哈利的警告声已经近乎吼叫,但这次穆迪对他毫不理睬。然而,他依旧暗中小心攥紧了魔杖。
      赫敏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只剩下她和疯眼汉。
      “你能吗?”他咄咄逼人,言语间有种对杀戮的可怕期待,“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将其扼杀?弃之一旁?”
      满屋的学生发出清晰可闻啜泣声,赫敏的眼睛也被滚烫的泪水刺痛。赫敏耳中隐约听见几句咒骂——来自罗恩,或者西莫,她心里想着,好像那有什么要紧似的。穆迪的脸占满了她的视野,像是这个世界过去的暴力行为……或许也是将来的暴力行为的见证。
      “不、不……”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知道。”
      “不?”穆迪轻哼了一声,“那你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我……我……我——”赫敏的思考能力短路了。她抓不住这一连串质问是要把她或者疯眼汉本人引向何方。
      “一句话里就用了三个‘我’。让你听起来像是个任性的娇小姐。”穆迪审视着她,说完转身离去。他是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还是仅仅觉得她的表现不如人意,赫敏说不清,也无心分辨。他背对战栗的学生们开了口,嗓音里明显带上了情绪。
      “你们知道我的经历——或者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杀过人——合法的,在执行任务期间。我也准备好了在必要时赴死……如你们所见,我已经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这时,赫敏能看见帕瓦蒂哭成了泪人,纳威也在后面悄悄哽咽着,努力保持镇定。
      “我跟你们说这些,是因为你们必须知道。”穆迪缓缓转身面对他们,心不在焉地用清洁咒处理了面色苍白的拉文德脚边的呕吐物。“校长请我来这里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教你们学会保护自己抵御黑魔法。你们已经见识过不可饶恕咒了。你们需要做好对抗这些的准备。”他似乎在凝视自己的假腿。“那也就意味着,你们有可能不得不使用——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能够致人死命的咒语。”
      “波特,”疯眼汉吼道,“我看见你的守护神了,确实凑合着能用,但你也必须学会狠下心肠,才能指望在面对食死徒时幸存下来。”
      他回头注视着赫敏。她的脑袋在一阵时起时落的重压下隐隐作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穆迪弯腰捡起她的魔杖,然后递给她,仿佛那是一朵刚采下的鲜花。她本能地接过魔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
      “我杀的那些人都罪有应得,”穆迪侃侃而谈,“我不为他们难过,有必要的话,我会再杀他们一次。”他环顾全班,目光在每个学生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赫敏身上。“你必须知道你可能面临的困境,并知道如何应对。”
      教室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疯眼汉似乎陷入了沉思。没人敢动弹。赫敏显然有些站立不稳,随时可能摔倒。她的脑袋像被重锤砸过一样,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她暴露的皮肤——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暴露的皮肤——被大大小小的碎木片和碎玻璃扎得到处是细小的伤口。
      “教授……?穆迪教授?”又是哈利斗胆打断了穆迪的沉思。穆迪带着疑问的目光抬起眼。
      “赫敏呢?”哈利既是询问,也是提醒。
      穆迪神情困惑,显然思绪早飘到了九霄云外。而后他眨了眨魔眼,似乎回到了现实。当他转向赫敏时,赫敏觉得他那表情像是下午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缓缓点头自语。“是啊,格兰杰小姐,最好让波皮看看你。”他嗓音里恢复了一些自制。“布朗小姐,佩蒂尔小姐?你们愿意带格兰杰去校医院吗?”
      能获许离开教室,两个女孩简直感恩戴德。她们扶着赫敏准备出去时,她看见罗恩盯着她的伤口瑟缩了一下。哈利同样担心地看着她,与穆迪的对峙让他有些颤抖,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但他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边。“给。”他柔声说着,掏出手帕按在她后脑勺上。赫敏抬手接住手帕,手指恰好蹭过哈利往回缩的手。她开口想道谢,嗓子里却又干又哑。哈利只是对她挤出一丝紧张的苦笑,但是当他转头面对那位鬓发斑白的前傲罗时,她看见他脸上显出一副冰冷强硬的表情。
      离开时,赫敏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个星期四下午穆迪教授想教给他们的是什么。
      她也绞尽脑汁地想着哈利学到的又是什么。
      ***
      庞弗雷女士坚决拒绝让赫敏当晚出院返回宿舍。青肿和割伤很快就处理好了,不过当赫敏感觉脑袋里的眩晕感渐渐消散,表示想离开这个充满消毒味的环境时,得到的回答却是:“真胡闹,年轻的女士。”校医院护士叫道。“你头上撞的这下可重得很,要是你有轻度脑震荡,我也不会觉得奇怪。魔杖造成的后果往往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
      于是,赫敏被禁止接触她的作业,但这也不能阻止她挂心麦格在变形课上布置的那六英尺羊皮纸。她同样被禁止接触她的朋友们,庞弗雷女士只给他们五分钟时间,还嘀咕着她的病人需要静养,而静养的正常途径就是晚上好好睡一觉……后来她离开去照顾其他病人:一个在魔咒课上发生意外的赫奇帕奇,还有两个有辱学院名声的拉文克劳——他们在魔药课上烧坏了一只坩埚,其爆炸效果之壮观仅次于斯内普对此事的反应。
      饭后,哈利和金妮跑来探访。哈利企图偷渡一本书给赫敏,却被抓了现行,遭到严厉警告,护士威胁说如果晚上发现病人在看书就要哈利好看。金妮向赫敏保证晚上会照顾克鲁克山。
      说实话,赫敏的头痛还没彻底消失。那种硬邦邦的重击感已经被潮水般时涨时落的微微悸痛取而代之。赫敏努力不去想那疼痛,只挤出一点时间询问哈利对那天下午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在她那一边倒的“决斗”中,当他出手阻止时,在她离开之后,他都是怎么想的。
      但哈利也没法为这幅模糊的图景增加更多细节。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穆迪有如此表现,金妮则表示穆迪被人称为“疯眼汉”不是没有原因的。哈利缄口不提随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把自己驱使守护神挡在她和穆迪之间的行为归结为“本能”。赫敏狼狈离开之后,教室里就一片寂静,直到一两分钟后穆迪向其余学生宣布下课,沉默才被打破。
      她的朋友们最终被地盘意识极强的庞弗雷女士赶出了医务室,赫敏躺回枕头上,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让大脑恢复平日的井井有条。挥之不去的钝痛对此毫无帮助。哈利的行为——还有他对穆迪的直言不讳——既令她深感不安,又令她满心欢喜。剩下都是可怕的回忆。她确实从这一天的经历得出了一个结论:那血淋淋的后果彻底击碎了她对自己有能力参加三强杯的信心。
      穆迪是对的:她到时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如果她不能找到办法退出比赛,那她将需要极大的运气并将自己的魔法能力发挥到极致才能幸存……
      可是……哈利当时是怎么说的……?
      赫敏不太确定那越来越厉害的恶心感是因为头痛还是因为她得出的结论。她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庞弗雷女士塞给她的轻量安眠剂。
      第二天一早醒来,虽然头痛仍未消散,赫敏还是说服护士相信她经过一夜安睡已经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瘀伤已经显现,她背上硬得像块木板,赫敏第一次相信她能感觉到颜色:黑色和蓝色。她全身僵硬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急于洗漱干净去吃早饭。
      睡眼朦胧的拉文德和帕瓦蒂含糊说了几句很高兴看到她回来之类的话,又问她是否介意关上灯让她们再睡一小会儿。克鲁克山欣喜地迎接了主人的回归,很是一番大惊小怪,在赫敏努力梳理乱成一团的头发的时候,绕着她的腿蹭来蹭去,发出响亮的咕噜声。至少,它似乎并未受到昨日事件的影响。
      下到公共休息室时,赫敏有点惊讶地发现哈利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正对女生宿舍楼梯的椅子上。他起身向她问好,脸上的坚冰化开了,绽放出一抹由衷的微笑。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赫敏意味不明地喃喃了几句作为回答。
      “我也一样。”哈利神秘地答道,“饿了吗?”
      否认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她肚子里一阵毫不淑女的咕咕声挡了回去。她错过了昨天的晚餐,因为一直感觉恶心,在病床上也没能抓住机会吃点东西。
      哈利温和地笑着,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赫敏终于鼓起勇气回应了一个勇敢的微笑。“那就走吧,我们一起下去。”
      那天早晨,他们是最早进大礼堂的一批人。几个勤奋好学的拉文克劳七年级学生急于早点复习N.E.W.T.s,因而打败他们拔得头筹。格兰芬多桌子旁还空无一人。
      虽然她的肚子正非常明确地宣告它此刻的感受,赫敏依然对进餐这个念头提不起兴趣。她咽下的每一口似乎都刺激着脑袋里阵阵钝痛,所以她早早就决定放弃英式早餐,吃点吐司。她下定决心,如果食欲有所改善,就尝尝那些看上去很可口的牛角面包,那或许是小精灵们为使布斯巴顿学生有宾至如归之感的努力。
      然而,怨声载道的学生开始涌入大礼堂,不情愿地开始了新的一天。背景噪音在赫敏耳朵里嗡嗡地响,普通的喧哗在她听来却像要切开头颅一样,加剧了疼痛。她没法屏蔽这些声音,压力似乎越来越大。
      哈利注意到了。他停止进攻盘子里的油炸面包和小山般的炒蛋,再次轻声问赫敏是否还好。她不愿当着其他格兰芬多的面说什么,决定点头。但背景噪音一片模糊,将她围拢在内。
      她受不了了。她必须消失。她必须——
      “格兰杰小姐?”
      赫敏抬眼望去。麦格教授站在她跟前,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关心的表情。
      “你感觉不舒服吗?”
      赫敏咽了咽唾沫,竭力压下喉咙里的苦涩感。“只是有点……我头有点……”
      麦格直盯着她。“你想回校医院吗?”
      赫敏迟疑了一下。她清楚,哈利正极其密切地观察着她的情况,却又竭力掩饰自己的过分关注。其他格兰芬多或是注意着院长的动向,或是悄悄议论着哈利在课堂上对老师放守护神的事,还有些正对着霍格沃茨家养小精灵烹饪的盛宴大快朵颐。赫敏确实感觉身体不适,但那毕竟只是头痛而已。她不愿错过早上的魔法史和魔咒课,她不能再落下更多课程了。
      “不,我没事。”她撒谎道,不光是说给院长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麦格一脸怀疑,但终于还是决定假设她说的是实话。“好吧。吃完过来找我。”她迈步往首桌走去。
      赫敏瞥了一眼面前盘子里冰冷的煎蛋和熏猪脊肉,只觉一阵倒胃口,立刻决定逃离这困扰她感官的噪音环境。“如果您方便的话,教授,我吃完了。”她站起身来,假装没看见哈利怀疑的目光。
      麦格再次冷静审视她一番,然后点点头,带头走出大礼堂。
      撤到麦格办公室这个相对清静的避风港,可以说令人欣喜。神情严肃的教授邀她坐到身边,眨眼召唤出一只银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她。“加点蜂蜜和柠檬。”麦格用苏格兰口音建议道。
      赫敏拘谨地坐到椅子沿上,接受了麦格的建议。她等着老师准备带给她的消息,但麦格轻轻挥手示意她先喝茶,所以她轻呷了一口,并不意外地发现它有种安神定气的效果。
      麦格密切注视着她的学生,终于提出了话题。“格兰杰小姐,当我听说我有个学生在课堂上被送进了医院的时候,我就有责任询问详情。”她叹了口气,“穆迪教授不肯开口。不过你的同学们明确表示事情发展成这样你和他们一样无辜,我也不会责怪波特先生勇敢而及时的反应。”
      赫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麦格命令似的抬手让她不要打岔。“穆迪教授似乎因为某种不得而知的理由,做出了超越正常教学容许范围的行为。我不得不问你是否想提起正式投诉。”麦格说出最后几个字时,脸色有点难看。
      赫敏犹豫了。她的大脑仍未恢复到最佳效率,但这个要求仍令她讶异。这并不是第一次有学生因为某位老师的教学方法被送到庞弗雷女士那里。近三年多的时间里,斯内普教授那相当原始的偏好和独特的教学方法确保了这一点。如今,霍格沃茨管理层似乎第一次对学生的看法发生兴趣,就牵扯到了一位对抗神秘人的战斗英雄。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阿拉斯托会有这样的表现,”麦格随即评论道,“昨天晚上我找佩蒂尔小姐谈话的时候,她掉眼泪了。布朗小姐也好不到哪去。还有隆巴顿先生,如果他认为畏缩不前是格兰芬多的作风,那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至于波特先生……”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赫敏回答得镇定从容,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不?”麦格注视着她的学生,“抱歉,格兰杰小姐,可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不’?”
      “没错。”赫敏尽可能清晰地说。
      麦格有点不解,质疑起学生的做法:“你不想进行投诉?”赫敏摇摇头,这个动作让她记起她今天早上感觉有多虚弱。“你不介意解释一下原因吧?你的朋友们对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安。”
      赫敏深吸了一口气。“只要哈利不会因此受到处罚,我就不投诉。他没有攻击老师。他使用守护神只是想保护我。另外,这件事我和穆迪教授都有责任。”她理性地说,“那是决斗,而我以前从没想过了解交战的准则。”麦格闻言显得有些困惑,赫敏因而努力解释道,“我没有准备好,我想,这就是实践课的关键所在。我记得穆迪教授在……决斗的时候,阐述了一些准则。黑巫师不会遵守任何准则什么的。”赫敏轻轻摇头,试图理清思绪,“我记不太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要点非常清楚。”
      麦格的表情有些好奇。“那么,请问,韦斯莱先生所说的这样‘一顿暴打’——”重复罗恩的形容时,麦格显得不大自在,“——是否会达到较温和的方式所不能达到的效果?”
      赫敏思忖着如何回答。昨天晚上哈利和金妮被赶走以后,她已经静静考虑了几个小时,直到最后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她想不出穆迪有什么理由会为个人原因而针对她。但他曾提起她作为‘勇士’的身份,然而当他想动手时,哈利却已准备和他一战——哪怕,她想起来了,哪怕哈利很确定这一战他赢不了。
      “那是一堂课。一堂让我们难忘的课。”她平静地说。
      ‘我特别难忘。’赫敏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她还要好好想一想。或许那就是穆迪对她如此严苛的原因,他想让她明白她必须提升竞技水平,让自己更加坚强。她必须提高实用魔法方面的技巧和应变。
      麦格显然非常怀疑赫敏所说的理由,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很好,格兰杰小姐。不过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军营。我会找穆迪教授探讨一下教学的方式方法。”赫敏想到这话本该同样适用于斯内普教授,差点就哼出声来。
      ‘难道这就是穆迪来的目的?’赫敏心想,‘向我们展示我们可能面对的危机?’她管住了舌头,只说:“就这些吗,教授?”
      麦格脸上露出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还有,格兰杰小姐。”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赫敏。“这封信是通过魔法部的麻瓜邮政联络处寄来的。”女孩立刻认出了信上地址的笔迹,麦格教授的最后一句话变得有点多余。“我相信,是你父母寄的。”
      ***
      苏格兰某地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赫敏·格兰杰小姐收
      亲爱的女儿,
      谢谢来信——很高兴你身体健康。但你父亲和我第一次读到这场比赛的时候都很紧张。你确定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吗?你平常很乐于迎接这样的挑战,哪怕其要求超过你的年龄。确实应该向大家澄清你不想参赛——相信我,我们都不认为你会企图靠作弊取得优势。那么,为什么你们的魔法部如此重视这件事,甚至会强迫你参赛?为什么你需要考虑聘请律师,尤其还是从像矩阵这样高端的事务所聘?
      我们一直都很信任你,赫敏。哪怕当你发现你拥有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能力时,哪怕当我们同意你进入一所我们几乎一无所知的学校时,我们都信任着你。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问题,你才会提到被迫离开学校。
      爸爸希望你这周末能回来看我们,我们好好谈谈,共同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需要考虑一下是否将未来寄托在霍格沃茨。肯定还有其他魔法学校,或者你想考虑那些正常学校?几年前它们曾争相要录取你。此时此刻,通往大学教育的门依然向你敞开着。
      如果你没法回来,那我们俩准备去看你。或许我们可以跟之前拜访过我们的那位女士或者校长谈谈,请他们解释为什么局面好像在渐渐失控。我们可以取消星期六早上的预约,但我们不确定该怎么来找你。你能弄清楚是否有这个可能吗?爸爸说我们可以开夜车过去,或者搭乘班机(哪个机场最近?)。
      赫敏,要相信我和你父亲。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们都是为你好。有时我们感觉你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如果能跟你还有你的老师们谈谈,那我们的疑问也许就能得到解答,也能看到你究竟适应得如何。
      盼尽快回复。
      爱你,乖孩子。
      妈妈和爸爸
      XX
      1994年11月5日
      ***
      在午餐的餐桌旁落座时,赫敏满腹都是重重心事。
      她父母的目的毋庸置疑。当年她发现世间存在魔法而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后,就离开了原本为她规划好的学术之路,她常觉得父母对此并不太支持。她本会在一所公学【注:公学(public school),英国教育体系特有的一种私立中学,声誉极高,以培养精英人才而闻名。因其前身为捐办文法中学,故名为公学,但数百年发展后已与日常概念的“公立学校”大相径庭。如今的英国公学是名副其实的精英学校,不仅学费不菲,入学成绩要求也非常严格,全英只有约6%的学生能进入公学就读】接受基础教育——格兰杰夫妇都是中产阶级专业人士,家境还算富裕,而且赫敏毫不怀疑她可能——不,是一定——会取得多项奖学金,肯定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学费带来的经济负担。然后,在高中水平考试后,将是大学教育,深入研究一门或者多门学科,她将一路坦途地走向成功。她父母也曾暗示过他们不介意家里再出一个专业医师。
      如果说麦格教授的到访开拓了赫敏的眼界,让她看到了一个充满种种可能的全新世界,那么她父母却是眼看着他们对她未来的希翼瞬间变成了幻影。而且,她满怀愧疚地心知,自己已经开始离父母越来越远。当她假期回到家中时,总要花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摆脱那种外来者的感觉。对年轻的女巫来说,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往往会带来心结。
      结果,在和家人谈到有关霍格沃茨的事情时,赫敏选择了“量力而行”【注:量力而行(economical with the actualité),为英国已故保守党政客艾伦·克拉克(Alan Clark)在1992年Matrix Churchill公司一案中的“名言”。意思是遗漏重要事实的真话,其实就是“撒谎”的委婉说法】。她很害怕,一旦他们知道了她在过去三年内所面临的危险——三头犬,蛇怪,摄魂怪——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把她从学校拽走。毕竟,她是他们的独生女,父母对她保护备至。
      现在情况甚至更糟。假如她父母了解了三强争霸赛的血腥历史,那他们无疑会想方设法立刻把她带出霍格沃茨。然后,一旦魔法部将威胁付诸实践,她将失去她的魔法能力。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能剥夺巫师的魔力,随后暗自记下晚上要到图书馆对此进行研究。
      而且,赫敏一早上都纠结着该何去何从,以致于在魔法史课上,直到宾斯教授穿过黑板飘回办公室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才刚坐下。在魔咒课上,她罕见地有失往日一流水准,表现得有些马虎,而富有同情心的弗立维通情达理地将其归结为她昨天下午的不幸遭遇。
      如今,坐在大礼堂里,几乎看都没看一眼热气腾腾的布丁香肠,赫敏思索着摆在她面前的两种选择。哈利和其他格兰芬多曾想拉她一起聊天,但她置若罔闻,这和她挥之不去的头痛多少也有些关系。他们和小个子魔咒课教授一样,宽容地将其归咎于穆迪那堂课的后遗症,正好赫敏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她收到了家里的信。
      她不想参加争霸赛。昨天的教训更提醒了她,她得有绝佳的运气,再加上全力发挥,才能勉强通过而不受重伤或者更糟——尤其后者,是她眼下还不愿细想的。
      但再一想,她也不打算屈服于魔法部扭曲的观念,乖乖被赶出她的世界。
      避免这两种可能的唯一途径,就是一场强有力的法律诉讼。反正无论采取主动还是走过场,都免不了要把两位格兰杰医生牵扯进来。否则她大概早就举手投降,折断魔杖,收拾行李走人了。和父母谈话时敷衍了事蒙混过关的可能也被排除了。赫敏知道自己有时喜欢掌控局面,但如今摆在桌上等待解决的问题太多,她已经不可能把事情遮掩过去了。
      赫敏虽然担心父母拜访霍格沃茨期间可能发现什么,却更害怕另一种可能。如果她获许在学期中途离开霍格沃茨回牛津,肯定就回不来了。父母一定会阻止她动身回苏格兰。使用记忆咒也不可行,赫敏曾考虑过这么做,但最后否决了,既有道德因素,也有实际考虑——她不知道什么程度的魔咒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平息女儿和爱女心切的父母之间的激烈冲突,所以不敢轻易冒险。对于她选择成为一名女巫,他们已经越来越缺乏热情。的确,当她假期回家时,他们就多次暗示她的同龄人在罗婷女中或者埃塞尔伯格王后学院发展有多好了。
      如果她要跟他们谈,就必须在她有自主选择的基础上谈……赫敏知道她父母总是对魔法世界有点发怵,每次和她一起到对角巷时,他们都感觉非常拘束。如果说她有什么优势的话,就是这一点了。有邓布利多或麦格的支持,不管是实际行动还是精神鼓励,她也许就能设法劝父母支持她,而不是提一大堆令人尴尬的问题。她觉得麦格教授一定愿意多努力一把,帮她留在霍格沃茨。校长则一向超然物外。
      赫敏知道自己是在抓救命稻草,却又感觉越来越无路可逃。根本不存在完美的解决方案,每个方案都有明显缺陷。下定决心后,赫敏抬头望向首桌。麦格教授来了,正跟斯普劳特教授攀谈。如果她能在午餐结束前截住麦格教授,或许可以在周末前启动相关步骤……
      把注意力转回午餐上时,赫敏很是庆幸,多亏家养小精灵的魔法,她的布丁香肠还像新鲜出炉一样热乎,面托松软可口,坎伯兰香肠嚼劲十足,浇着开胃的洋葱肉汁。她一边解决美食,一边想跟哈利搭话,却发现他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心思完全不在午餐上,也不在她身上,就和她自己刚才一样。
      赫敏只得停住话头,悄悄顺着哈利恍惚的视线望去,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拉文克劳桌子那边。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但赫敏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她暗自耸耸肩,正打算回头继续对付餐盘,却被金妮的举动吸引了。韦斯莱家的小女儿正盯着哈利,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在赫敏看来既担心又好奇,然后她也把视线投向了哈利注视的方向。等意识到赫敏在审视她时,金妮莫名其妙地红了脸,故意别开脸跟纳威小声说起话来。
      有情况。赫敏不知道早些时候自己埋头想心事的时候还错过了什么。
      终于吃完了午餐,赫敏就等着能跟院长说上话的机会。就在这时,一位六年级级长递了张纸条给哈利,打断了他的走神。令赫敏愈发困惑的是,哈利脸上同样有点泛红,窘迫得仿佛干什么坏事被逮住一样。趁哈利低头看信的功夫,赫敏更仔细地看了看拉文克劳桌子那边。那个很特别的三年级学生——‘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正坐在桌子一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但哈利的目光焦点似乎在更远的位置,落在桌子中段。
      “邓布利多想见我,”哈利一边随手把那小片羊皮纸丢在空餐盘边,一边淡淡地说,语调里很有股听天由命的味道,“就在魔药课之前。”
      周围一小群格兰芬多纷纷发出同情的低语。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赫敏也不管有没有人偷听了,直接问他,“那不是你的错。”
      哈利谢绝了,不过这一次赫敏有些庆幸他的谢绝,因为她注意到麦格正准备离开大礼堂。她和哈利同时站起身来。“我可能也会迟到一小会儿。”她告诉纳威。后者显然一想到必须向猛兽般的斯内普教授解释波特和格兰杰为什么双双缺席,就被吓坏了。
      两个格兰芬多分头离开大礼堂,赫敏赶在麦格去上下午课之前截住了她。当赫敏向院长解释自己的决定以及建议的行动方案后,麦格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答应尽量帮忙。
      在穿过走廊前往魔药课地窖的路上,赫敏心里宽慰和焦灼混合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至少她已经下了决心,现在她将不得不面对由此而来的后果。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担心因迟到招致斯内普的怒火。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理由蔑视她。
      她神经已经高度紧张,头痛却一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迹象。
      走近最后一个转角时,赫敏听到一阵扭打声,还有学生们或惊或怒的叫嚷声。她赶上前去,结果自己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德拉科·马尔福惨兮兮地躺在地上,完全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傲慢劲儿,他一手捂着鼻子,但殷红的血流还是止不住地滴落在他漂亮的长袍上。潘西·帕金森大惊小怪地俯身看他,其他旁观的斯莱特林神态各异,既有特德·诺特这样怒火冲天的,也有布雷司·沙比尼那样漠不关心的。
      造成马尔福这幅惨状的原因非常明显,罪魁祸首正被迪安和西莫驾着,身后是惊呆了的拉文德和帕瓦蒂。罗恩俯视着被打趴下的马尔福,浑身散发着威胁的气势。双手紧攥,拳头发红。他的脸几乎红得像头发一样。
      没等情况进一步发展下去,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从地窖门口传来。“让开!这里怎么回事?”斯内普气势汹汹地在斯莱特林中开出一条道来,一见那场面便陡然停住了脚步,“韦斯莱!梅林在上啊,怎么了……!”
      “他打了德拉科。”潘西抽着鼻子,又是哭又是笑。
      赫敏感觉斯内普一听这话,就直起了身板。“哦?”他问道,“是真的?”斯莱特林们发出一片认同的低语。“好啊!”他吼道,“韦斯莱——关一个月禁闭——在我这里。”
      罗恩只是继续怒视着马尔福。斯内普似乎很是享受自己接下来的台词,嗓音比平日里更加慢条斯理,柔滑如丝。“袭击同学,格兰芬多扣一百分。”他向罗恩倾过身去,用他催眠般的眼神逼得这个年轻人避无可避,“我会跟你的院长好好聊聊。想一想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多开心吧。”
      斯内普说完猛一转身,袍裾翻飞。“帕金森,带马尔福少爷去找庞弗雷女士。其他人,都给我进屋。”他怒视余下的人群。“快点。”他嗓音慢条斯理,却带着股低沉的胁迫味道,然后他就钻进老巢消失了,斯莱特林学生们赶紧跟了上去。
      格兰芬多们落在后面,似乎都被惊呆了。不管是那骇人的突发事件,还是那给了罗恩以及他们可怜的总学院分沉重一击的严厉处罚,都令他们头晕目眩。就在这时,赫敏厉声喝道:
      “罗恩·韦斯莱!”同院同学们全都转过脑袋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这太……”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太不成熟,太不负责任了!”
      罗恩本来僵在那威胁的姿势里几乎一动不动,听到这话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哆嗦了一下,也转过脸面对着她。他刚才还涨得通红的脸,此刻已然没了血色。虽然他唯一的动作就是脸上肌肉的抽搐,但他死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似的,满脸都是怀疑。而后他身子晃了晃,幅度很小,但显而易见,似乎正努力克制着情绪。赫敏做好了迎接一场韦斯莱-格兰杰大战的准备,令她惊讶的是,罗恩居然效法斯内普早先的把戏,转身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魔药课教室。
      赫敏不明就里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发觉其他格兰芬多都正盯着她,表情里既有难以置信,也有责备奚落。“怎么了?”她向人群发问。
      无人回应,迪安沉着脸摇摇头,西莫径直从她身旁走过,粗鲁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拉文德和帕瓦蒂似乎也瞧不起她,而纳威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纳威,怎么回事?”她轻声问道,“为什么罗恩会打马尔福?”
      纳威喉咙里发干,嗓音紧绷绷的。“马尔福……马尔福说他愿意花大价钱欣赏穆迪从地上收拾……”他迟疑着,赫敏立刻明白了原话有多不堪。“……收拾你。”纳威结结巴巴地说完,然后飞快地从突然膝盖发软的赫敏身旁逃走了,生怕她再追问什么。
      ***
      哈利从邓布利多拿到了一张假条解释他迟到的原因,这对格兰芬多和他本人都是一件幸事,因为斯内普火气正大。没有一个格兰芬多躲过被扣分的命运,种种鸡毛蒜皮的违规行为或者知识欠缺都成了扣分理由。但被扣得最惨的要数罗恩,他早先的鲁莽行为本就失分严重,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在课上一道题都没答出来,这无疑是因为没有赫敏督促而缺乏预习的缘故。
      见罗恩一边努力避免招致斯内普更多怒火,一边却死不开口,哈利显然对情况很是困惑。而其他格兰芬多似乎都无意解答他的疑惑。赫敏试图通过眼神传递信息,却得出一种印象——他虽不像其他格兰芬多那样积极反对她,但显然因为某种理由对她冷淡起来。
      终于,折磨人的两节魔药课上完了,一周的课程宣告结束。哈利起身就走,怕在恶意满满的斯内普眼皮底下再丢更多分。赫敏想追上去,但哈利似乎故意躲着她,飞快地顺着走廊溜走了。下午她为自己对罗恩说过的话后悔时,头痛已经愈演愈烈。她也曾努力为自己辩护,可找到的理由不是她自己都觉得不够正当,就是过于牵强。这样一点效果都没有,只让她心中自责感愈发强烈。
      于是满心失落的赫敏·格兰杰独自一人走进大礼堂吃晚餐。因为哈利、纳威和金妮都还没到,其他同学则故意对她不理不睬,她坐在格兰芬多桌子边,孤零零地很是显眼。
      有人在对面长凳上重重坐下,砰的一声,立刻把她的注意力从她自己的心事上吸引了过去。她抬眼望去,只见哈利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没有看她,反而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要知道,”他开腔道,“那会是个很好的转变,如果我的两位好朋友……”他加重了那三个字的发音,暗示着他们的关系有多紧张,“……愿意不再对彼此表现得好像十足的笨蛋一样!”他手指用力叩了叩木桌板【注:敲木头是英国人祈求好运时的传统动作】,别过脸去,躲着赫敏的眼睛。
      赫敏哀叹一声。如今,那守护神好像是一百万年前的事情了。
      没等她找借口抽身或者为自己辩护,有人搭住了她右边肩膀,她转头正对上目光灼灼的金妮。
      “是真的?”金妮哑声问。
      “是真的。”哈利心不在焉地接口道,“罗恩揍了马尔福,斯内普为这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金妮屈膝让自己的脸和赫敏齐平。“别告诉我你……?”
      赫敏心怀愧疚,缄口不语,只是点头。
      “该死的梅林啊,赫敏。”金妮愤愤道。
      “我不知道……”赫敏试图辩解。
      “对,但我敢打赌你直接就冲他发火了,就像你常做的那样,不是吗?”金妮尖刻地说,然后像哈利刚才那样重重坐在长凳上,“要知道,对你这么聪明的人来说,你有时还真是够迟钝的。”
      赫敏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她朝长桌另一头望去,看见了一脸倒霉的罗恩,正往自己餐盘里堆炸鱼和薯条。他的兄弟们和西莫、迪安都在试着逗他开心。赫敏对上弗雷德的眼睛,有点沮丧地发现这位恶作剧专家脸上似乎挂着一副责备的表情。
      “你会道歉吧?”金妮边问边往自己的薯条上倒麦芽醋。
      赫敏猛一回头。“为什么我该道歉?这星期罗恩一直对我态度恶劣。”
      金妮的回答简单明了,却责备意味十足。“我还不知道你认同‘别人犯错就是你照做的理由’,格兰杰。”谢天谢地,这个话题被纳威的到来打断了。纳威一声不响地在哈利旁边坐下,拿起盐瓶递给气乎乎的红发姑娘。赫敏转头去看哈利有何反应,发觉自己正被人静静审视着。
      “怎么了,哈利?”
      “没什么。”哈利郁郁地说。
      她能感觉出来,他没完全说实话。“哈利,如果你想说什么——”
      “不!”哈利一不留神语气重了些,听得金妮和纳威一脸担心和不解。“别问了,赫敏。”
      赫敏不再坚持,心里很是受伤,又有点茫然。或许她下午那样责备罗恩是太草率了,赫敏暗自承认。尽管如此,攻击其他学生依然是错误之举——哪怕马尔福罪有应得。她之前没想到哈利会这么心烦意乱,但他也可能是因为失去罗恩的友谊(希望只是暂时地)而心情忧郁。她希望他不会重新考虑是否该选择支持她而与罗恩对立。
      失去罗恩的友谊很糟糕,但失去哈利的友谊更难以想象。
      是的,她会向罗恩道歉。
      虽然可能性不是太大,不过如果她道歉了,他或许也会检讨他自己的过错。
      ***
      赫敏决定在公共休息室里跟罗恩接触,免得其他学院学生在旁边探头探脑。哈利晚餐后就不见了,赫敏没能得到他的精神支持,但她向金妮和纳威透露了自己的打算。
      罗恩正坐在一张桌子边,背对着休息室,和两个哥哥还有朋友们一起玩噼啪爆炸牌。赫敏鼓足勇气走了过去,没有理会西莫责难的目光。她轻轻咳嗽一声,想引起罗恩的注意,但罗恩毫无反应。片刻后,还是乔治倾身捅了弟弟一下,朝他身后指了指,罗恩才从座位上转过脸来,面对着浑身不自在的赫敏。
      “咳,罗恩……”赫敏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像要对麦格教授坦白过错一样心虚,“今天下午的事……”
      她停住了。通常她可以轻易读懂罗恩的意图。但此刻,他脸上表情难以捉摸。见他微微眯起眼,她感觉自己应该继续说下去。
      “嗯,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罗恩小声嘀咕。
      赫敏蹙起眉。“也是什么?”
      “怎么都不会是你错。”罗恩的拳头握了又松。弗雷德看出苗头不对,伸手搭在罗恩肩头想拉住他,却被罗恩甩开了。
      “不,那不是我想——”赫敏张口结舌,担心自己已经给罗恩留下了错误的印象。
      罗恩突然站了起来,他的椅子被撞翻在地上,砰的一响,引得其他人都转头来看他俩。
      在那令人惊惶的一瞬间,她以为他真的会攻击她。
      他没有——至少没动手。“知道这礼拜我缺了什么吗?”罗恩语气不善地问,“缺了你该死的声音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赫敏缩了一下。“‘你作业写完了没,罗恩?’‘别吃得满嘴都是,罗恩。’那可真是一大解脱。”
      “罗恩。”弗雷德轻声警告道,却没什么效果。
      “然后呢,当马尔福那条臭蛇对大家说他会多喜欢欣赏你在教室里散落一地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就开始冲我发火!”
      意识到这和金妮早先对她的批评一模一样,赫敏心里一揪。“不,罗恩,那是——”
      “为什么你就不能闭嘴别烦我?这样我们两个都会开心一点。”罗恩从她身边挤了过去,愤愤地走向男生宿舍,留下赫敏一个人站在公共休息室当中。西莫仍面带厌恶地看着她,而双胞胎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沉思表情来。
      “这下好啦!”金妮一边故作开怀地大声说着,一边伸出胳膊安慰性地搂住年长女孩的肩膀,“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用担心我这位哥哥把事情搞砸的本事。”
      ‘不,’赫敏心想,‘这是我的错。’她不得不承认罗恩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我只希望能有机会纠正。’
      尽管金妮和纳威都努力活跃气氛,赫敏还是很快就起身告辞。刚才罗恩又像阵狂风似的冲过公共休息室去关他的第一次禁闭,没人愿意在同一天里第三次招惹韦斯莱家出了名的暴脾气。虽说周末有一大堆作业等着她,还得研究三强杯的历史,以及魔法部是不是真有可能剥夺一个巫师的魔力(可操作性和法律依据都有待考证),但经过这件事,赫敏晚上也没心情再去图书馆了。她的头依然悸痛不止,疲惫的双眼愈发肿胀酸涩。
      当她走进四年级女生宿舍时,拉文德和帕瓦蒂仍对她不理不睬,克鲁克山咕噜咕噜的欢迎给了她一些安慰。她床头柜上躺着一只密封的信封。放下四柱床周围的幔帐后,她撕开了信封。
      星期天中午12:00
      三把扫帚酒吧
      包间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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