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北子长安

7、一劫

　　傅氏医馆离我家不远。
　　我肩挎包袱，从夜淮楼二楼屋顶跳下，翻过外墙绕到小巷，七拐八拐地穿过酒馆旅舍，避开巡逻的侍卫，紧贴着皇墙根，围着宫城走一个时辰到京城的另一边，差不多便到了。
　　宴席本身就结束地较晚，加之前半夜杀人，到街头时，天已亮了。早市上挤满了人，各种小商小贩和买者叫价，这声音，倒是久违。
　　夜淮楼的人应该已经发现尸体了，不过他们不会报官。
　　一来，死者不明身份，能做采花贼的，基本上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报官也没用；
　　二来，逛青楼的人鱼目混杂，各个行业的都有，死在这儿的人不计其数，没人在乎；
　　三来，赵牡丹要考虑影响，若是大家都知道夜淮楼死了人，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因此，她只能叫人把尸体悄悄运出去，至于我，要么就让我这么逃了，反正钱她也拿到手了；要么，会暗地里找我，但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就跟阿若走了。
　　我找到傅氏医馆，虽说是早上，医馆里却是挤满了病人。刚踏进门，一个小医徒迎了上来，客气地问：“小姐，您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我拽着他的袖子，凑到他耳朵跟前：“我找人。”
　　小医徒见我小心翼翼，便压低声音：“病人？”
　　“阿若。”我答道。
　　小医徒后退一步，脸上带着笑容，做出“请”的姿势，声音不大，却能让整个医馆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小姐，您要看望的病人身染重疾，因而我们把他安排在了后院，请随我来。”
　　后院与医馆正堂隔了一个花园，小医徒推开了一扇门，让我走了进去，然后道：“小姐稍等片刻。”
　　说罢，进了内堂。
　　不一会儿，他身后跟了一个男子，小医徒向我点了点头，走出去，带上门。
　　面前的男子着着湖蓝色的衣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住，拱手一拜：“可是沈姑娘？”
　　我站了起来，行了虚礼：“正是，不过公子是……”
　　“在下傅允，傅氏医馆的主人。”
　　“那阿若呢？”
　　“最近突发了一些事，公子需要回避，姑娘暂时见不到他，但是，在将来几天内，我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所以需要您住在医馆里，以免有什么急事，我们找不到您。”
　　“这无妨，只是我想回家里看看……不远，就在前面那个街道。”
　　“自然可以。但沈姑娘，您不能久留。有些人一直在我们周围，打每个人进了医馆开始，都会偷偷留意，而您更是进了后院，他们会更关注您，甚至怀疑您。因而您最好去看一眼就回来，别让人知道了您所牵挂的是什么。”
　　“这……”
　　“我们做这种事的，要么是孤儿，要么必须放弃家人，不能有后顾之忧。”
　　我思索片刻，回答他：“我会尽快回来。”
　　傅允点头笑道：“公子还吩咐我们，您要是有什么事，便开口直说。”
　　“好。”
　　我走出医馆，来到当铺，把包袱里的首饰全部换成了银两，准备回家给妹妹们。
　　从医馆到家，之间仅有一座桥和几个铺子，这时候，却围了一群人。我被人流冲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们议论纷纷：
　　“这家人可真够惨的，四条人命啊，就这么活生生的没了。”
　　“原本他们家有三个姑娘，被他爹卖了一个，所以啊，就只死了两个。唉，要我说，那个姑娘也算是走运了。”
　　“这沈老汉为了喝酒，卖了闺女，你们瞧瞧，这不是遭天谴了嘛。”
　　“……”
　　脸上落了一滴水，抬头，原来是下雨了。人群渐渐散去，雨势大了起来，只我一人站在门前，守着一方废墟，还有四个破草席。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回头看去，是对面家的姐姐。她打着伞，替我遮着雨，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也没有看我：“昨天的风刮得太大了，房子本身破损严重，你们家又正好在风口，天快亮的时候，房子挨不住，就塌了……
　　我爹听到声音，跑出来，踹开门，喊着让你家里人逃命……
　　本来沈伯和你两个妹妹能逃出来，但婶子下不了床，沈伯非要带着她一起走，就让女儿先跑……
　　你小妹也要跟着，这一耽搁，就全没了……”
　　她伸手揽过我发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我才逐渐安定下来。
　　“阿妤，我家也没多少钱，只能买四张草席，你要是钱够，还是给他们买棺材吧，入土为安……伞你拿着，我先走了……”
　　举着伞，脸上却还有水不停的流，不知是雨还是眼泪。
　　我拉住她，把包袱取下，又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递给她：“姐，我从青楼里逃了出来……如今我是彻底没了后路……这些钱你拿着，帮我给我爹娘我妹妹买棺材……钱肯定是够的，剩下的就都给你，还有包袱里的衣裳，算是我对你们家这些年关照的谢礼……”
　　“阿妤……”
　　我把伞塞给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透过雨幕，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阿妤不孝……不能看着你们下葬……我妄为女儿……妄为姐姐……
　　爹娘……阿妤还年轻，还要谋出路……
　　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再回青楼去……
　　但是阿妤是个女子……没手艺养活自己……所以……所以答应了一个人……他说他会带着阿妤走……你们放心……女儿不会受委屈的……
　　我会挂念着你们的……每年都会祭拜……爹的酒……娘的酒酿汤圆……妹妹的衣裳吃食……我不会忘的……
　　我现在待着一个医馆里，很安全……但被要求不能在外久留……
　　不能久留……对……对……我要尽快离开这里……我不能久留……”
　　我不停地劝说自己，然后迅速站起来，往医馆冲去，身后的呼喊声散在雨里。
　　跑着跑着，累了，坐在桥头，周围没有人，除了雨声，安安静静的。
　　我忍不住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头搭在膝上大哭。
　　“阿妤？是阿妤吗？”
　　有人在叫我。
　　我抬起头，见算命的瞎子站在我眼前，撑着伞。
　　“阿伯……怎么办……就剩我一个人了……”
　　他扶着桥，蹲下来：“没事的，没事的……”
　　“阿伯，你不是说我命好吗？不是说我是个富贵命吗？那为什么……我被卖……被背叛……现在又没了亲人……阿伯，我命不好对不对……”
　　“这是劫，阿妤。人有三劫，你也有啊……”
　　他叹了一口气：“当年给你算命，算出了你有贵命，但阿妤……你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啊……”